第107章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展示,风采
“紫英說得不错,不知道大家听明白沒有?”官应震扫视了一眼在座的众多弟子学生,“考虑問題除了要考虑問題本身外,還应当把問題考虑更宽泛一些,包括這個情况可能牵扯到的一些事宜,……”
“有一句话說得好,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么私盐泛滥,除了损害朝廷财政,那么還有什么?有哪些是依托盐而生存的,他们会不会受到影响?玉铉說的也不错,但是還不够全面,不够深刻,紫英說得很好,看到了开中法受到私盐泛滥的破坏可能产生的危害,进而对整個九边防御体系的影响,……”
官应震顿了一顿,“不過开中法的影响不仅仅是私盐的問題,涉及到的問題很复杂,我們日后有机会再来专门探讨這個問題,……”
冯紫英心中轻笑。
开中法涉及到的問題当然很多,不仅仅是一言难尽那么简单,還涉及到太多太上皇当政时的問題,甚至就是太上皇自己的問題。
纵然齐永泰和官应震都算得上是文臣清流中的中坚角色,但是他们并不是愣头青,也需要根据情况来考虑問題,贸然的捅开一些篓子,对大家恐怕未必是好事。
……
“临清是户部钞关所在,另外這裡也是水次仓重地,北运京师的漕粮很大程度要在這裡进行转运,加上這裡是运河必经咽喉要隘,鲁中大量的物资尽皆在這裡交易转运,临清商业从前明便已经繁盛起来,临清贡砖畅销运河沿岸,……”
冯紫英咂了咂嘴,這种活儿還真的有些费神。
要尽可能的把整個事件前因后果說清楚,還得要把事件为什么会在這個时候发生的一些铺垫條件也要阐明,对他来說,這不是难事,关键是要用這個年代人的思维来让他们明白。
“……,小弟给各位简单介绍一下临清這一线主要依赖這水道生活的這些個小民百姓,或者說我觉得用一個词儿来形容比较贴切,群体,嗯,這牵扯到多個群体,比如临清贡砖要北上南下,砖窑主,窑工,這算两個群体,……”
“……装船的码头力夫,大家不要小看這個群体,他们很多都是身无长物的粗汉,甚至很多人都沒有家小拖累,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說,這個群体是最不怕出事儿的,這也是白莲教重点在其中发展拉拢信徒的一個群体,……”
“……,可以說税监的到来,直接触动了几乎整個以临清城为中心的所有群体的利益,而真正从中获利的,就只有税监和依附于他从中苛索敲诈的一小撮无赖恶绅,這样一来,如同撒下了一大片火星子,或许很多火星子慢慢灭了,但是总還是有那么一两颗火星子慢慢在蕴藏燃烧,一旦在條件合适的时候就可能猛然燃起大火,……”
冯紫英讲得很细,這是齐永泰和官应震都专门给他做了要求。
因为东园的学子们几乎都沒有過多少社会经历,尤其是和除开他们自身阶层之外的阶层打交道的经历,這使得他们对其他阶层群体的生存与利益难以了解,需要冯紫英用一种過来人和旁观者的口吻来进行描述。
這也有助于這些同学们能真正了解和理解为什么這样一场民变会在這样一個帝国北方腹地的精华所在爆发。
在很多人看来,這类事件爆发在陕西甘肃這些贫瘠之地,或者爆发在苏州、扬州這等机织业或者制盐业比较发达的城市,都說得過去,但是在山东,在临清這样的地方,就值得好好探究了。
“税监如此可恶,朝廷从中所得,远不及這等人从中渔利,为何依然要行如此恶策?”终于有人再也忍不住,起身道:“朝廷养士,御史言官难道都是软骨头怕死之人么?”
冯紫英不认识此人,只知道是甲舍中人。
“薛文周,字道映,陕西延安府人,脾气极硬,……”许其勋记忆力极好,悄悄在冯紫英身旁附耳道。
齐永泰和官应震都默然不语。
税监设立乃是皇上登基之后的一大举措,也是最饱受攻讦的一個施政之策,但是齐永泰和官应震都不是寻常官员,自然清楚這背后隐藏着多少无奈。
事实上拖欠九边军饷是从太上皇时候的元熙三十六年就开始了。
在元熙三十八年之后,几乎年年九边都在闹士兵哗变,其主因就是军饷欠饷。
元熙四十年榆林镇镇军哗变,甚至引发了叛乱,直接导致鞑靼铁骑险些破墙而入。
這等情况下,新皇登基,九边几乎每镇都像朝廷告急要求补齐军饷,但是户部空空如也的永隆皇帝拿什么来补发军饷?
便是内库腾空也难以支撑起這样的开支,无奈之下永隆帝才出此下策。
“道映兄,可知税监所收银两供应何处?”见颇有些群情激愤的架势,而齐永泰和官应震却又沒有发话,冯紫英心中微动,站起身来曼声道。
“哦?愿以教我。”清瘦青年目光锐利,语气冷厉。
“据我所知,各地所设税监矿监所得银两,全数供应九边,尤其是辽东镇和宣府镇、蓟镇,但仍然是杯水车薪,难以满足,這還沒算大同、榆林、山西等其他几镇所欠军饷。”
冯紫英淡淡的道:“我不是說设税监之策就是良策,我也不赞同采取這等方式来筹集军饷,但我知道若是辽东镇、宣府镇、蓟镇、大同镇這四大镇一旦因军饷导致士兵哗变,其危险性可远胜于山东民变,鞑靼人和女真人一旦突破边墙,那才是彻头彻尾的灾难,远不是一干白莲教匪所能比的。”
“同样,道映兄也是陕西人,一旦榆林几镇闹饷兵变,鞑靼人会不会沿着河套突破进入陕西呢?那会带来什么?”
薛文周被冯紫英的话给噎住了。
他虽然对军务不通,但是也深知那些鞑靼人如狼似虎,来去如风,一旦突破边墙,几乎是烧杀抢掠,一扫而空,所過之处一片白地。
对于本身就很贫瘠的陕西来說,那几乎就是又要造成无数流民难民,对陕西地方官府来說,往往就意味着有一场流民引发的叛乱风暴在蕴藏中了。
“当然,這绝不是采取用税监方式来收罗银两解决欠饷問題的理由,但我以为這所欠军饷当是阁老和户部的责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若是解决不了九边军饷所需,那户部便当担此主责!”
冯紫英最后一番话又让薛文周已经有些隐隐作色的神情稍微平复了下来,对方并沒有否认设立税监是恶策,只是說在两害相权取其轻,但這是饮鸩止渴。
“冯同学,饮鸩止渴恐怕其带来的危害恐怕未必比欠饷好多少。”說完之后,薛文周便坐下了,他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這等场合如果强词夺理,反而会被其他同学所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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