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狱
心飘得太远,老昕卓也沒听清楚,他只是摸了摸光光的犯人头,连咳带喘好几声,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上那條笔直的大马路。
三年了,他进来的时候二十七,现在整三十,人生冲刺的黄金时光,全交代在牢裡。未婚妻跑了,家裡曾经有的那么点小钱也被他的官司折腾殆尽,就连他最亲的弟弟也和家裡闹翻划清界限,再也沒有回過家。
昕卓姓老,姓特别怪,今年三十岁,人不显得老,在工地上被太阳晒得均匀的肤色显得有几分粗犷的美感。小伙子长得特men有棱有角,一米八五的大高個,长期运动的挺拔身材,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倒三角的体型,细腰大长腿,走哪都令人眼球发热、血脉逆流。
昕卓也挺满意爹妈给他的這副俊皮囊,总觉着自己长得就像大片裡的硬汉,特地蓄起了一圈去去健身房,练個拳击游游泳,哥几個有空了唱歌喝酒,生活不要太惬意,虽然不是正经设计师该過得的日子,但他自在,骨子裡就是這么個德性,流淌着w市老爷们特有的血脉,豪爽,讲义气。
他曾经是世界五百强甲级设计院裡的设计师,逢人递上名片就等对方喊他一声‘老工’,对方若是跑业务的美女,他乐呵呵地点点头,猥琐心理不要太明显。遇上男性上了年纪的妇女同志,他会敬谢不敏,說‘叫我老昕卓就好。’
昕卓人长得帅,脑子也聪明,大学還沒毕业就被人选中进入设计院,五年的设计师生涯带给他的宝贵财富,在失手伤人后化为泡影,曾经千辛万苦考到的註冊证全部被注销。被公司开除,以前那些同事就沒搭理過他,就连他最孝敬的师傅也只是给他家裡打過一個电话之后再无消息。
這些都无所谓,披着高知的皮,沾染他這样被劳教的人员,那就是被人瞧不起,等着被人编排。他也只是将对方当一般同事看待,不值得掏心掏肺,给不给一句安慰话都是虚的。
可這三年除了他那两位铁哥们谷缜和强子,以前那些拍胸脯搂肩膀的一口一声‘卓哥,兄弟我……’的人一個都沒来看過他。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进去三年,都看清楚了。
一辆豪车缓缓进入老昕卓的视线,对方摇下车窗,谷缜的小脸露了出来:“卓子,嘿,這這。”
强子坐在驾驶室裡冲着昕卓直乐,大嘴裂到第五颗牙,小眼睛都眯成了缝儿,“卓哥!哥!”
昕卓的心松了口气,還有人来,他铁哥们沒忘记他。他紧跑了几步,看了眼豪车,“你又把车行裡修的车开出来了?”
强子满不在乎地說:“客人明天才来取,我昨晚上赶着修好了就为了接咱哥,走走,找個地给哥洗尘。”
谷缜挺讲究地,下车拿着一枝樟树树枝,在昕卓身上拂了拂,“樟树叶子去晦气,咱妈特地去求的,早上千叮咛万嘱咐的,站好了别躲啊,小心我抽你。”
昕卓接過强子递来的烟,咬着烟蒂斜眼:“谁妈啊?”
谷缜比划了几下,扔了树枝:“谁妈不都是妈,咱们哥几個還分什么啊,除了女朋友,什么不能共用的。”
小时候谁家裡有什么好吃的不都是這几個一起分了,一條小裤衩都可以轮流穿,分什么你妈我妈。
强子父母去世的早,這几年昕卓坐牢,强子两头跑帮着照顾昕卓父母,早就把昕卓的爹妈当成自己的。白捡一双父母,外加一哥,他乐的鼻子都要冒泡了,心裡美滋滋的。
昕卓瞟了眼两位哥们,喉头抖动,就着强子的手点燃了香烟,站在车边看了眼拉着电網的那道墙,站在岗亭处的警察,他真的出来了,哥们都還在。
强子一路叽叽喳喳地說着這三年的见闻,见昕卓沒怎么回应,透過后视镜看了眼,昕卓沒变,還是那么帅,只是眉眼更加浓厚,粗粝的下巴上蒙着一层青色的须茬,双眼裡沒個笑模样,沉默时眼神像冰渣子一样,令人后背发。以前昕卓酷酷的,但不会显得這么不近人情。
谷缜咳嗽了一声,转過身去对昕卓說:“去哪吃饭?要不就去我那小饭馆?”
昕卓将烟头按灭在掌心裡,无视了焦灼的痛感,淡淡地說:“让你们准备的东西准备了嗎。”
谷缜:“都弄好了,先休息几天,不急着上班。那個装修队裡也沒什么活干,都是小工程,马上就夏忙了,不少人要赶着回家种地。”
昕卓问了问谷缜和强子這段時間的状况。
谷缜为人稳重,属于狗头军师哪一类型的,家裡开着小饭馆,生意一般能混口饭吃,不需要人担心。可强子就是個刺头,快三十岁了還整天喊着打打杀杀的,受不得撩拨沉不住气,在修车行裡,因为脾气不好容易起争执,就沒加過工资。
這两個天生一对挑事的主,哪次在外面闯了祸不是昕卓跟着收拾烂摊子,昕卓都习惯了,谁叫他们是哥们,他是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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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带着几分暑气,卷着火气混着江水特有的腥味扑面而来,*辣地满是麻辣烧烤的味道,离着江滩不远的“好吃街”裡灯明火亮,被晒了一天的阔叶树,蔫儿吧唧地垂着树叶,被小风吹得沙沙作响。
大盆的麻辣小龙虾热气腾腾,一只只红通通的虾子浸在红油之中,令人腹内一阵叽咕。
昕卓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虾子,水深火热地還摆出副张牙舞爪的模样,挥舞着毫无攻击力的大钳子等着被人剥皮抽筋。
“哥,动筷子啊,敞开了喝!嘿嘿,真哥說他請客,這不是为了你接风洗尘嗎。”
昕卓看了眼坐在对面剥龙虾的强子,点了烟缓缓吸着。车水马龙的街景,人头攒动,不时而過的汽车尾灯在视網膜裡拖出一道霓虹的线。缭绕烟雾下昕卓俊朗英挺的侧脸显出几分烟火味,粗黑睫毛遮不住眼裡的流光溢彩。
强子手裡不停,偷瞄着昕卓,都看了几十年,卓哥還是那么帅。眉眼浓厚,宽肩窄腰比明星還要好看。时光仿佛化作一把刀修饰着這人的脸颊,雕琢着這人的气质,沉淀在這人的眉目之间,光影璀璨,犹如闷一口老白干儿,酣畅淋漓、鲜辣回甘够味。在男人眼裡,卓哥真帅,真tm酷。
昕卓咬着烟蒂舌尖打转,吐出漂亮的烟圈,拍强子的头,“看什么呢?吃你的。”
强子连忙說:“哥,做再大的官都是给别人打工,自己做老板总比看人脸色强。看真哥多快活,自己赚钱自己花,找什么单位受那份鸟气,這么着急工作干嘛,多休息几天嘛。”
昕卓斜眼瞟强子,挑了只虾子,隔着薄膜手套都感觉到一股子油腻,鲜嫩的虾肉麻辣无比,冰镇的生啤透着那么几分凉气,舒坦地连毛孔都绽开了。日子就该這么過,男人么,沒什么迈不過的坎。
他仰在椅背上,脖颈的皮肤在灯下闪闪发光,长长的眼线一排粗黑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随着烟雾地喷吐,喉头性、感地滑动着。少了條條框框地约束,不用装逼,装文化人,不用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可以恣意显露着自己的個性,就算是個刚出来的人,他也要活得像個人样。
谷缜拿了两扎啤酒過来,踹了踹昕卓的板凳,“卓子,别tm像只公孔雀在哪裡发、骚,老子這裡卖的是麻辣小龙虾,不卖肉。坐直了,你他妈比小龙虾還招人喜歡。那女的眼珠子都要瞪出血了,沒瞧见人家男朋友要掀桌子嗎?我看這顿夜宵那俩人吃完就分。”
昕卓咬着烟蒂飞腿踢人,谷缜拿着啤酒往回收了收胯夹着腿說:“卓子悠着点,别把老子搞废了,老子還要传宗接代。”
强子接過啤酒,傻兮兮地說:“真哥,卓哥怎么舍得废了你,你和卓哥那才是真爱啊!”
昕卓瞥了眼强子,薄嘴唇吐出两個字:“扯蛋。”
哥们儿在一起开個小玩笑无伤大雅,若换做旁人,昕卓早掀桌子走人。
谷缜借着机会在哪裡喷,“卓子,你高学历,人长得帅,尼玛你就是三高啊,你怕個毛,哥们不计较你是被人用剩的,咱倒贴嫁妆,咋样,考虑下我?”
昕卓拿眼皮扫着谷缜,毫无兴趣地說:“你?胸太平毛太多,下辈子投胎投成娘们,咱哥俩再商量商量嫁妆。”
谷缜冷笑:“你找那毛不多的去。”
强子手裡不停,偷瞄着昕卓,嘴也不闲着,“哥,三年沒见哥還是那么帅。這身段,這模样,我要是個女的倒贴嫁妆也要赖上你!哥真帅,真tm酷。老子都后悔投错了胎……”
昕卓舌尖打转拨弄着烟蒂,吐出漂亮的烟圈,“少拿老子开涮。”
强子說:“哥,我這都是肺腑之言,只恨当年我妈生我的时候,我跑的太快,多带了個零件。”
昕卓冷笑:“滚你妈蛋。”
强子嘿嘿笑着,“卓哥,我真替你不值,为了那么個女的,搭上自己真……”
昕卓粗硬的睫毛遮不住眼底的冰冷,冰渣样的视线缓缓扫過强子的脸,紧绷的嘴角夹着香烟,长长的灰烬落了下来。
风一時間止住了,树影黝黑,懵懵懂懂的,一排排路灯亮着,飞蝇蛾子围着朦胧的光晕扑腾着翅膀。
谷缜冷下脸碰了碰强子的胳膊:“少他妈胡說。喝,喝……喝完了和卓子去刷小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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