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江秋月白

作者:四月元年
首都星軍校作爲全聯邦唯一的軍部直屬,最不缺的就是少年天才。

  熊秋白十六歲入學那年,新生對抗賽二十場刷了二十連勝,指揮單科第一,綜合前叄。氣驕志滿,清高矜傲,是典型的世家子弟。

  直到許清清帶他逃課,去看相月訓練。

  他知道相月,也僅限於知道是相家的獨苗,比他小兩歲,都說很厲害,明年才畢業,各個軍團就已經在搶人。

  她在露天訓練場給朋友當陪練,準備畢業考覈。來圍觀的學生很多,甚至還有黑色軍服很是扎眼的教官。相月脾氣好,作爲一個貼心的附帶講解的對打機器,還吸引了一些膽大的低年級學生。這種事顯然也不是頭一次,身材嬌小的少女很快跟着魁梧如山的學弟下了場,戴上作戰服的兜帽,互相致禮過後,以非人的速度朝他衝去。

  許清清純粹是來追星的:“妹妹好可愛啊。”

  熊秋白看得專注,手指牢牢按在鏡框邊緣,以免眼鏡滑下去,一晃眼錯過什麼。

  旁邊的學姐偏頭斜睨,看他一眨不眨的眼睛,和仍舊古井無波的面孔,無趣地“嘖”了一聲。

  切磋結束得很快,相月從不手軟,但也體貼入微,大庭廣衆之下基本不會讓對方在地上躺得太難看。她禮貌地將一身塵灰的學弟拉起來,接着同他交談,大概是在指點,手背在身後,煞有介事。

  ……確實很可愛。

  熊秋白總是白皙清冷的面龐泛起兩團紅暈,剋制地推了推眼鏡,審視了一下衣着並無不妥,便打算下去。“我想去試一下。”

  結果自然與先前的對手並無分別。熊秋白第一次這麼近見到相月,被她那雙月朦朧鳥朦朧的桃花眼注視着,總是氣定神閒的少年也侷促起來,連手腳都無處安放。

  相月客觀評價了幾句剛纔的對局,又問了他的年級,誇他大局意識好,未來做指揮也會很出色。

  熊秋白有些飄飄然,又定住最後的矜持,乖巧詢問能不能交換通訊號。

  已經將軍校當成自己預備兵源的相月自然應了,她很欣賞這個學弟的天賦,還問了他的名字。

  逃課的熊秋白被罰了一個月的雙倍加訓——誰叫他逃課還去訓練場露面,被圍觀的教官認了出來,給他的導員打了小報告。加訓很無聊,但他後來也發現了不一樣的樂趣。

  幾乎每個場地都會有訓練記錄,各種各樣的排行榜尤其多。有次偶然在前幾名看到了相月的名字,一開始還是打發時間,後來找那兩個字已成了習慣。

  她打靶很厲害,雖然次數不算多,但萬次以上的名單裏,無論靜態還是動態,相月是唯一一個全滿分;槍械組裝也是最快的,從最新的R系列能量槍到古早的無煙火藥類,許多成績甚至超過了隔壁的教官榜單成績;最強的還是格鬥,單兵作戰實力是無可指摘的第一,每次考覈評分被指派給她的都是教官,因爲和同學對打實在影響對手的評分。

  稍微普通一些的可能是負重耐力和力量測試,後者甚至榜上無名,不過想想也能理解,她才十四歲。

  朝着月亮奔去,即便未能抵達,也會身處一片星星裏。熊秋白從早到晚訓練,想讓自己的名字也能上排行榜。不知不覺,一身浮躁褪去,教官也驚詫他的蛻變,批了縮短學制的申請。

  是爲了超過她,還是並駕齊驅?

  他無心深思。

  許清清原就與熊秋白熟識多年,同級之後更當他是小跟班。她性格開朗,和大四那幾個也玩得好。畢業考覈結束早,剩下都是走流程的瑣事,經常有各種聚會,她順便帶他過去,當陪玩工具人。

  他佯作不經意問都有誰去,相月作爲最知名的那個,自然屢屢被首先提及。

  那些學長學姐都很熱情。他認識了後來一起並肩作戰的周蕊,塗風,老馮。

  次數多了,相月也跟着他們叫他“小熊”。

  叫他名字的時候,脣瓣會微微嘟起,天然一抹笑意。

  相月這樣的人,是做不了多久新兵的。她開始籌備接手第七軍團時,計劃大洗牌,隊長要全都換上夠優秀的靠譜戰友。熊秋白讀大叄,在軍校替她宣傳,鼓動那些端着架子的準畢業生去報第七軍團的考覈,組織他們和相月提前接觸。

  相月感動得陪他多切磋了幾場,又問他大叄怎麼沒轉指揮,還在當單兵預備役。

  當然是因爲她已經有夏冬了啊。

  熊秋白在撣作戰服上的灰,汗溼的劉海與窄框的眼鏡,令他看起來有些纖細。而即將成年仍在抽條的身體、日漸飽滿的肌肉,又洗脫了他身上那股溫文爾雅的文人氣。

  “只是發現,還是前線有意思。”他側臉對着她,視線落到掌心的汗、鞋尖的灰,總也落不到相月身上,“我下個月生日,你還在首都星嗎?”

  相月不在。她已經開始以一種堪稱恐怖的成長速度,令他無論如何也不可及。

  生日那天,第一次喝酒的熊秋白被許清清打包丟給他室友。他很安靜,只是臉色酡紅,踉蹌着去衛生間吐過,洗完臉又自覺躺回牀上,兩眼放空看天花板。

  室友見他無礙已經離開。熊秋白聽着自己酒後沉重的呼吸,數着劇烈的心跳,等數到一千,給相月撥了通訊。

  她祝他十八歲生日快樂,而他卻說喜歡她。

  熊秋白已經不記得她怎麼回答,但還記得自己次日狼狽解釋,她那種自然而然把自己當學姐的溫和笑容,明明比他還小兩歲,卻寬容地反過來安慰他,理解他喝醉了。

  熊秋白無數次設想,縝密堪當指揮的頭腦自動發散無數種可能,假如某一步他走得不一樣,他是否可以得到想要的結局。

  他與相月第一次的對打,與她熟識,無數次的見面,在軍校每個地方找尋她留下的痕跡,努力打磨自己,做她麾下的利刃,爲她出生入死,同她並肩作戰,成爲第七軍團不可或缺的一員。

  直到他聽許清清說,相月之前從荒蕪星帶回來的那個男人,已經是她男朋友。

  他到底哪裏比不上?

  這次告白則在她出任務回來,幾乎是剛結束訓練,熊秋白就迫不及待約她單獨談談。

  她多半完全沒往那個方向想,一臉嚴肅,還帶上了記錄訓練反饋的小本本。

  熊秋白如墜冰窟,連個慘淡的笑都擠不出。兩手握汗,聲音顫抖坦誠愛意,近乎絕望地將那些不宣之言輕描淡寫——他不敢多說,怕無可挽回,也怕她當他累贅。

  相月果然一臉爲難。她感謝他的喜歡,也說他們永遠只是戰友。

  戰友。

  他好像只能止步於此了。熊秋白想。

  第一次正式見到張鶴,是她成年生日。不少戰友同情瞥他,熊秋白這次不飲而醉,安靜窩在沙發上像一株植物。

  這次團裏沒了未成年,大家幾乎是敞開了喝。熊秋白受不了旁邊周蕊身上的濃郁酒味兒,去外面透氣。

  然後便見到他們,在庭院中,恆星的流光下,旁若無人地相擁,絮語,接吻。

  大叄那年因爲沒轉指揮,室內的課程全都換成了理論課。他去聽最後一節文學課,老師對他們這些糙兵很敷衍,隨便挑了些經典詩詞播放。

  唯見江心秋月白。

  彼時,他滿心都是不轉指揮、早點進第七軍團、天天與相月見面,少年人的青澀心意有種只有自己知道的甜蜜。他很喜歡這句包含了他們名字的詩,後來也總常常想起。

  是想念她,還是想念喜歡她的那些年呢?

  後來的熊秋白,亦不欲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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