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儲君(二十八)
他與天師一同擇了時日,認定明年初春纔是結束陰陽混亂的好時機。
因爲春乃一年之始,生氣盛,死氣衰,有助於他們行事。
眼看着除夕將至,宮裏宮外的事情也多了起來。
歸琅正在殿內批註着奏摺,忽有內侍前來稟報,說皇帝快不行了。
他停下筆,眉頭微皺,起身前往羽陽宮。
羽陽宮內站着一羣太醫,神色各異,而皇帝躺在塌上,有氣無力地喊着
“太子,太子在何處朕要見他。”
這時內侍稟報太子殿下來了,皇帝翻了個身,手搭在額頭上,喊叫的聲音更大了些。
歸琅走到了跟前,垂眸看着對方,臉上並沒有什麼情緒。
太醫們均在兩邊低着頭,唯恐惹禍上身。
“陛下設計引吾過來,吾如你所願來了,爲何仍要裝病避而不談”
原本內侍來報說皇帝快不行了,他還是有幾分信的,然而對方後一句話說皇帝迷迷糊糊念着要見他
皇帝懼他如懼鬼神,躲都來不及,主動說要見他絕不可能是念及情分,而是有事不得不找他。
“咳咳咳太子怎能如此說”皇帝裝作呼吸不暢的樣子。
歸琅隨意暼向了旁邊的太醫令,“王太醫,就由你來告訴陛下,他患病與否。”
太醫令面色微不可查地一僵,心道流年不利,硬着頭皮站出來解釋。
“陛下有體虛無力、心慌氣短之症。不過在太子殿下吩咐太醫院全力調養後,應當已是無礙。”
皇帝撐起身子坐起來,沒想到一手扶持的太醫令會當面拆他的臺。
原本的謀算落空,他擔心歸琅會直接轉身離開不聽他的話,趕緊說道
“太子手段強橫,宮闈朝廷皆已在你掌控之下,又何必召老三回來,他已是被封爲王,遠離興都,並不會礙你的事。”
歸琅聽懂了皇帝話中的深意,原來是爲他召三皇子回都一事。
皇帝以爲他要對三皇子不利
這樣想來,皇帝當初將三皇子遠封出去,竟是怕他對對方下手。
他示意讓太醫們離開,平淡道“吾召回三弟,乃是除夕將至,宗室子弟照例回都祭祖。”
皇帝恍惚了一剎那,他多年不許三皇子回都,按祖例三皇子確實是該回來的。
歸琅無意與他多言,起身往門外走去,這時皇帝忽然在他身後大喊道
“堯兒什麼也不知曉,素來最崇敬你這個長兄,萬不可害他你若有怨,衝着朕來便是”
他腳步一頓,並未回頭。
在他身後,皇帝嚇得冷汗佈滿額頭。
時至除夕,歸琅將已蛻變爲半法器的玉牌當作節物贈予了莊太尉。
莊太尉收到後,見玉上有太子親手刻的四言詩一首,喜不勝收,並未發覺其間隱藏的東西。
到第二日,歸琅便收到了回禮,除了幾卷難得的古籍外,還有一把寶劍。
他握住劍柄抽出,凜冽明亮的寒光映照在臉上。
劍長三尺半,品質甚至略勝他最初的那把來自皇室寶庫的劍。更爲難得的是,這把劍貼和了他的習慣,十分順手。
他最初佩劍被貪鬼所吞噬,之後用之劍雖也是尋常人眼中的好劍,但比皇家珍藏還是差遠了,僅北洲之行便廢了好幾把。
莊太尉大概是在最初得知劍毀後便在着手尋找合適的寶劍。
除卻莊太尉,其他許多人也送了東西過來,零零碎碎,快堆滿了府庫。
其中三皇子秦方堯所贈之物頗爲特殊,乃是十二張繪在絲帛上的畫,有山水景緻,亦有衆生百態。
歸琅稍微回憶了一下秦方堯的作畫習慣,辨認出這些畫是對方在行走不同地方時親手繪製。
對比前幾年秦方堯派人送過來的東西,今年這份禮,用心得有些刻意了。
裝畫的盒子也不簡單,歸琅目光微動,以手指連續輕釦幾處,打開了木盒隱藏的暗格。
暗格之中亦是一卷帛畫,他將其展開,只見正面爲漁民出海之景,背面則爲一幅海圖。
見到這幅圖,他想明白了對方贈這份禮的用意。
原來秦方堯也以爲召他回都是想要害他。
前面十二張畫在於情,暗藏的圖在於利,二者相加,只爲求他放過性命。
歸琅心中暗歎,秦方堯雖有小智,但目光狹隘,容易束手束腳。
甚至在自以爲的危機到來時,選擇“投降保命”,而不是另尋他路
若他真的是想要殺秦方堯,對方的這個舉動便是將刀遞在他手中。
他收回思緒,將面前的畫收入盒中,然後吩咐人備上回禮,將其一同送回三皇子府中。
至於後者在收到東西后會如何想,就不在他考慮範圍內了。
過了兩天,三皇子秦方堯似乎是受到了人指點,帶着孩子前來拜訪。
秦方堯的子女爲龍鳳胎,年紀只有一歲半,卻聰穎早慧,規矩懂事。
歸琅早已讓人準備了兩塊金鎖,遞給這兩個孩子。
旁邊的秦方堯看在眼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期待。
他對於秦歸琅崇拜而又敬畏,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與對方親近一些。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在家中無比跳脫的兩個小傢伙,在這裏卻是安分乖巧異常,一舉一動都十分拘謹。
想來也不奇怪,即便是他們這些兄弟姊妹,在面對皇兄時,亦會心中有畏,更何況孩童。
他不也是誤會了皇兄的意圖嗎,若不是夫人提醒,怕是釀成大錯。
歸琅感覺到了秦方堯的情緒,對他心中所想猜出了一二。
他不打算解釋自己的用意,隨意問了問對方這些年在外的經歷。
秦方堯如同面對夫子的學生一般,忐忑作答。
正說話時,有人通報國師來訪。
秦方堯趁機請辭,有避讓之意。
歸琅沒有留他,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神情平淡。
就在剛纔,他腦海中又多了一些東西,告訴他無論是哪個世界的化身,均是親緣寡淡。
這對他來說卻是件好事,省了許多麻煩。
祁淨遠這次來依舊是與他說九龍封禁的事情。
癡鬼封禁距離興都最近,祁淨遠經常會去看一看,結果今早發現癡鬼似乎甦醒了。
於是他急忙讓天師在九龍封禁外加了幾層封印,自己跑來了東宮稟報。
歸琅聽後便決定跟他走上一趟,順便殺了封禁中的鬼物也無妨。
癡鬼所在封禁就在興都外的一座山上,距離皇陵不遠。
歸琅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封禁。
從外面看上去平平無奇,有點像墓穴入口,整體被白雪掩蓋,十分不起眼。
順着狹長通道走進去後,便發現周圍刻印着許多陣法,這些都是天師加固封禁的手段。
裏面並不陰冷,因爲許多佈置都有聚陽的作用,封禁中心的金色龍柱更是散發着恢宏之氣。
癡鬼被鎮壓在龍柱之下,隔着封禁,他看到了癡鬼的樣子,有一瞬間的驚訝。
“七鬼亦可凝聚成獸形嗎”他詢問旁邊的祁淨遠。
祁淨遠沒想到他直接透過封禁看到了癡鬼,但還是認真回答道
“癡鬼比較特殊,在下記得有個故事,與瑞帝有關”
也許是錯覺,在祁淨遠說出“瑞帝”二字時,封禁中的癡鬼動了動毛絨絨的耳朵。
而一旁祁淨遠努力思索,想起了那個故事,“傳聞瑞帝養了一頭黑豹,同吃同住,感情甚深。有一天,瑞帝遭遇癡鬼,陷入險境,黑豹爲護主朝着癡鬼撲殺而去,在不敵癡鬼身死後,魂魄亦癡心護主,最終與癡鬼糾纏同化”
“它醒了。”歸琅看見那趴在地上被鎮壓的黑豹睜開了眼。
它正凝視着他,尾巴緩慢地晃動,發出了嗚咽的聲音。
歸琅往前走了一步,這個動作讓癡鬼瞬間變了一個樣子,從溫順的黑豹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巨大的鬼爪隱約可以看出豹爪的形狀,四肢極長,因爲被封禁鎮壓,它彎着腰身形佝僂,髒亂的長髮拖到了地上,雙目猩紅地盯着他,大聲嘶吼。
“殿下小心”祁淨遠用天目看到不斷衝撞封禁的癡鬼,心提了起來。
“乾靈之體喫”
癡鬼死死盯着歸琅,反覆念着“喫”字,聲音冰冷乾澀,像沙石磨礪鐵塊。
然而下一刻,一聲突兀的“喵嗷”冒了出來。
它又變成了黑豹的樣子,朝着歸琅搖尾巴。
若不是不合時宜,祁淨遠真想說一句這豹子怎麼跟狗一樣。
癡鬼在怪物與黑豹兩種形態反覆掙扎。
歸琅看着它一會兒想要衝破封禁喫掉自己,一會兒“喵嗚”地叫着搖尾巴,大致明白了癡鬼現在的情況。
祁淨遠也接上之前那個故事,說道“黑豹的魂念成爲了癡鬼的一部分,瑞帝因此脫離險境,傷心不已,卻爲了天下蒼生,只能將它與癡鬼一同封印在這封禁下。”
癡鬼所在封禁與皇陵接近,大概就是瑞帝的一點私心。
黑豹從歸琅身上感受到了瑞帝血脈的氣息,再加上那種強烈的親近感,它的意志一時壓制住了癡鬼。
歸琅走到龍柱下,蹲了下來。
他看着極其複雜的封禁圖案,回頭詢問道“要如何穿過封禁斬殺其中的鬼物”
祁淨遠以前請求他在解開九龍封禁前誅殺七鬼,定是有方法。
“祖師留了一道暗門,不過在封禁內鬼物未除時,可入不可出。”
“請國師開門,吾入內誅殺此鬼。”
祁淨遠依言而行,找到了封禁東南方向角落的一個龍形圖案,施法開了暗門。
歸琅信步走進去,沒有了封禁隔着,癡鬼感受到乾靈之體氣息,鬼性大發,壓制住黑豹意識,鬼爪朝着他抓過來。
被封印已久的癡鬼早就是虛有其表,並不是他的對手。
歸琅沒有立刻殺掉它,而是在交手時觀察它的鬼身構造。
很快,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以手刺入了癡鬼胸膛,抓着扯開,剝離得到了部分鬼體後,纔將癡鬼滅殺。
外邊看得提心吊膽的祁淨遠終於明白了,殿下不僅想除了癡鬼,還想把屬於黑豹的魂魄分出來。
可是這何其難
歸琅抓着變得只有巴掌大小的半透明黑豹魂魄,往外離開。
不料,進來時暢通無阻的暗門,此刻卻變成了無形的壁壘,阻止了他離開。
封禁內鬼物不除,可入不可出。
“殿下,那黑豹的魂魄早已被癡鬼同化,被封禁認定爲癡鬼的一部分,您將它滅殺後趕緊出來吧。”祁淨遠在外勸道。
歸琅看向了手中的魂魄,只要他輕輕一捏,這個小傢伙就會徹底消散。
黑豹似有所感,舔了舔他的指側。,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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