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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峨眉四秀

作者:古龙
暴雨就像是個深夜闯入豪妇香闺中的浪子,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可是它来過之后,所有的一切已被它滋润,被它改变了。

  春林中的木叶,已被洗得青翠如碧玉,尸体上鲜血也已被冲洗干净,几乎找不到致命的伤口。

  但這十几個人,却已沒有一個還是活着的。

  他们看到這尸体时,司空摘星已不见了。

  上官丹凤恨恨道:“他将這些死人留给我們,难道要我們来收尸?”

  陆小凤道:“這些人绝不是他杀的,他一向很少杀人。”

  上官丹凤道:“不是他是谁?”

  陆小凤道:“是那個叫他们来放火的人。”

  上官丹凤道:“你的意思是說,那人怕我們查出他的来历,所以就将這些人全都杀了灭口?”

  陆小凤点点头,脸色很严肃,他最痛恨的三件事,第一件就是杀人。

  上官丹凤道:“可是他本来可以将這些人放走的,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们灭口?”

  陆小凤道:“因为十几個右手被砍断的人,是很容易被找到的。”

  上官丹凤叹了口气,道:“其实他杀了這些人也沒有用,我們還是一样知道他们的来历。”

  陆小凤道:“你知道?”

  上官丹凤道:“你难道看不出他们是青衣楼的?”

  陆小凤沉默着,過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只看出了一件事。”

  上官丹凤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我看出你一定会赶到珠光宝气阁去,叫人带棺材来收尸。”

  上官丹凤瞪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咬着嘴唇道:“你還看出了什么?”

  陆小凤道:“然后你当然就会叫那裡的人替你准备好水,先洗個澡,再选個最舒服的屋子,好好地睡一觉。”

  他笑了笑,接着道:“莫忘记那地方现在已完全是你的了。”

  陆小凤躺在一大盆热水裡,闭上了眼睛,全身都被雨淋得湿透了之后,能找到地方洗個热水澡,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

  他觉得自己运气总算不错,旁边炉子上的大铜壶裡,水也快沸了,屋子裡充满了水的热气,令人觉得安全而舒服。

  花满楼已洗過澡,现在想必已睡着了,上官丹凤想必已到了珠光宝气阁。

  她心裡虽然一万個不情愿,却還是乖乖地走了,居然好像很听陆小凤的话。

  這也令他觉得很满意,他喜歡听话的女孩子。

  只不過他总觉得這件事做得并不满意,其中好像总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却又偏偏說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裡。

  阎铁珊临死前已承认了昔年的過错,霍天青已答应结清這笔旧账。

  大金鹏王托他做的事,他总算已完成了三分之一,而且进行得很顺利。

  他還有什么不满意?雨早已停了,屋檐下偶尔响起滴水的声音,晚风新鲜而干净。

  陆小凤叹了口气,绝不再胡思乱想,尽力做一個知足的人。

  就在這时,他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

  他沒有听错,门的确被人推开了。

  但他却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看见从外面走进来的人,竟是四個女人。

  四個年轻而美丽的女人,不但人美,风姿也美,一身窄窄的衣服,衬得她们苗條的身子更婀娜动人。

  陆小凤最喜歡细腰长腿的女人,她们的腰恰巧都很细,腿都很长。

  她们微笑着,大大方方地推门走了进来,就好像根本沒有看到這屋子裡有個赤裸裸的男人坐在澡盆裡似的。

  可是她们四双明亮而美丽的眼睛,却又偏偏都盯在陆小凤脸上。

  陆小凤并不是個害羞的人,但现在他却觉得脸上正在发烧,用不着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脸已红了。

  忽然有人笑道:“听說陆小凤有四條眉毛的,我怎么只看见两條?”

  另外一個人笑道:“你還看见两條,我却连一條都看不见。”

  第一個先說话的人,身材最高,细细长长的一双凤眼,即使在笑的时候,仿佛也带着种逼人的杀气

  无论谁都看得出,她绝不是那种替男人倒洗澡水的女人。

  但她却走過去,提起了炉子上的水壶,微笑着道:“水好像已凉了,我再替你加一点热的。”

  陆小凤看着水壶裡的热气,虽然有点吃惊,但若叫他赤裸裸地在四個女人面前站起来,他還真沒有這种勇气。

  不過這一大壶烧得滚开的热水,若是倒在身上,那滋味当然更不好受。

  陆小凤正不知是该站起来的好,還是坐着不动的好,忽然发现自己就算想动,也沒法子动了。

  一個始终不說话,看来最文静的女孩子,已忽然从袖中抽出了柄一尺多长,精光四射的短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森寒的剑气,使得他从耳后到肩头都起了一粒粒疹子。

  那身长凤眼的少女已慢慢地将壶中开水倒在他洗澡的木盆裡,淡淡說道:“我看你最好還是安分些,我四妹看来虽温柔文静,可是杀人从来也不眨眼的,這壶水刚烧沸,若是烫在身上,你不死也得掉层皮。”

  她一面說着话,一面往盆裡倒水。

  盆裡的水本来就很热,现在简直已烫得叫人受不了。

  陆小凤头上已冒出了汗,铜壶裡的开水却只不過倒出了四分之一。

  這一壶水若是全倒完,坐在盆裡的人恐怕至少也得掉层皮。

  陆小凤忽然笑了——他居然笑了。

  倒水的少女用一双媚而有威的凤眼瞪着他,冷冷道:“你好像還很开心?”

  陆小凤看来的确很开心,微笑着道:“我只不過觉得很好笑。”

  “好笑?有什么好笑的?”這少女倒得更快了。

  陆小凤却還是微笑着,道:“以后我若告诉别人,我洗澡的时候,峨眉四秀在旁边替我添水,若有一個人相信,那才是怪事。”

  原来他已猜出了她们的来历。

  长身凤目的少女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有点眼力,不错,我就是马秀真。”

  陆小凤道:“杀人不眨眼的這位,莫非就是石秀雪?”

  石秀雪笑得更温柔,柔声道:“可是我杀你的时候,一定会眨眨眼的。”

  马秀真道:“所以我們并不想杀你,只不過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若是答得快,我這壶水就不会再往盆裡倒,否则若是等到這壶水全都倒光……”

  石秀雪叹了口气,接着道:“那时你這個人只怕就要变成熟的了。”

  马秀真叹道:“猪煮熟了還可以卖烧猪肉,人煮熟了恐怕就只有送去喂狗了。”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好像已经快熟了,你们为什么還不快问?”

  马秀真道:“好,我问你,我师兄苏少英是不是死在西门吹雪手上的?”

  陆小凤苦笑道:“你既然已知道,又何必再来问我?”

  马秀真道:“西门吹雪的人呢?”

  陆小凤道:“我也正想找他,你们若是看见他,不妨告诉我一声。”

  马秀真道:“你真的不知道?”

  陆小凤道:“我只有在喝醉酒的时候,才会骗女人,现在我還很清醒。”

  马秀真咬了咬牙,忽然又将壶裡的开水倒下去不少,冷冷地說道:“你在我面前說话,最好老实些。”

  陆小凤苦笑道:“现在我怎么能不老实?”

  马秀真道:“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女人,真是金鹏王朝的公主?”

  陆小凤道:“的确不假。”

  马秀真道:“大金鹏王還活着?”

  陆小凤道:“還活着。”

  马秀真道:“是他要你来找阎铁珊的?”

  陆小凤道:“是。”

  马秀真道:“他還要你找什么人?”

  陆小凤道:“還要我找上官木和平独鹤。”

  马秀真皱眉道:“這两人是谁?我怎么连他们的名字都沒有听见過?”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沒有听见過的名字,只怕最少也有几千万個。”

  马秀真瞪着他。

  陆小凤又叹道:“我沒穿衣服,你這么瞪着我,我会脸红的。”

  他的脸沒有红,马秀真的脸倒已红了。她忽然转過身,将手裡的铜壶放到炉子上,整了整衣衫,向陆小凤敛衽为礼。

  石秀雪的剑也放了下去。

  四個衣裳整齐的年轻美女,忽然同时向一個坐在澡盆的赤裸男人躬身行礼,你若见過這种事,一定连做梦都想不到那是什么样子。

  陆小凤似已怔住,他也想不到這四個强横霸道的女孩子,怎么忽然变得前倨后恭了。

  马秀真躬身道:“峨眉弟子马秀真、叶秀珠、孙秀青、石秀雪,奉家师之命,特来請陆公子明日午间便餐相聚,不知陆公子是否肯赏光?”

  陆小凤怔了半天,才苦笑道:“我倒是想赏光的,只可惜我就算长着翅膀,明天中午也飞不到峨眉山的玄真观去。”

  马秀真咧嘴一笑,道:“家师也不在峨眉,现在他老人家已经在珠光宝气阁恭候公子的大驾。”

  陆小凤又怔了怔,道:“他也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马秀真道:“今天刚到。”

  石秀雪嫣然道:“我們若是沒有到過珠光宝气阁,又怎么会知道昨天晚上的事?”

  陆小凤又笑了,当然還是苦笑。

  马秀真道:“若是陆公子肯赏光,我們也不敢再打扰,就此告辞了。”

  陆小凤道:“你们已沒有别的话问我?”

  马秀真微笑着摇了摇头,态度温柔而有礼,好像已完全忘记了刚才還要把人煮熟的事。

  叶秀珠倒是個老实人,忍不住笑道:“我們久闻陆公子的大名,所以只好趁你洗澡的时候,才敢来找你。”

  陆小凤苦笑道:“其实你们随便什么时候来,随便要问我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石秀雪眨着眼道:“陆公子真的不生气?”

  陆小凤道:“我怎么会生气?我简直开心得要命。”

  石秀雪也怔了怔,道:“我們這样子对你,你還开心?”

  陆小凤笑了笑——這次是真的笑了,微笑着說道:“非但开心,而且還要感激你们给了我個好机会。”

  石秀雪忍不住诧道:“什么机会?”

  陆小凤悠然道:“我洗澡的时候,你们能闯进来,你们洗澡的时候,我若闯进去了,你们当然也不会生气,這种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的,我怎么能不高兴?”

  峨眉四秀的脸全都红了,忽然一转身,抢着冲了出去。

  陆小凤這才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我下次洗澡的时候,最少也得穿條裤子。”

  陆小凤洗澡的地方,本是個厨房,外面有個小小的院子,院子裡有棵白果树。

  夜色清幽,上弦月正挂在树梢,木叶的浓荫挡住了月色,树下的阴影中,竟有個人动也不动地站在那裡,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背后却斜背着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

  峨眉四秀一冲出来,就看见了這個人,一看见這個人,就不由自主觉得有阵寒气从心裡一直冷到指尖。

  马秀真失声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着她们,慢慢地点了点头。

  马秀真怒道:“你杀了苏少英?”

  西门吹雪道:“你们想复仇?”

  马秀真冷笑道:“我們正在找你,想不到你竟敢到這裡来!”

  西门吹雪的眼睛突然亮了,亮得可怕,冷冷道:“我本不杀女人,但女人却不该练剑的,练剑的就不是女人。”

  石秀雪大怒道:“放屁!”

  西门吹雪沉下了脸,道:“拔你们的剑,一起過来。”

  石秀雪厉声道:“用不着一起過去,我一個人就足够杀了你。”

  她看来最温柔文静,其实火气比谁都大,脾气比谁都坏。

  她用的是一双短剑,也還是唐时的名剑客公孙大娘传下来的“剑器”。

  厉喝声中,她的剑已在手,剑光闪动,如神龙在天,闪电下击,连人带剑,一起向西门吹雪扑了過去。

  突听一人轻喝:“等一等。”三個字刚說完,人已突然出现。

  石秀雪双剑刚刚刺出,就发现两柄剑都已不能动了——两柄剑的剑锋,竟已都被這個忽然出现的人用两根手指捏住。

  她竟未看出這人是怎么出手的,她用力拔剑,剑锋却似已在這人的手上生了根。

  但這個人神情還是很从容,脸上甚至還带着微笑。

  石秀雪脸却已气红了,冷笑道:“想不到西门吹雪居然還有帮手。”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以为他是我的帮手?”

  石秀雪道:“难道他不是?”

  西门吹雪冷冷地一笑,突然出手,只见剑光一闪,如惊虹掣电,突然又消失不见。

  西门吹雪已转過身,剑已在鞘,冷冷道:“他若不出手,你此刻已如此树。”

  石秀雪正想问他,這株树又怎么了,她還沒开口,忽然发现树已凭空倒了下来。

  刚才那剑光一闪,竟已将這株一人合抱的大树,一剑削成了两段。

  树倒下来时,西门吹雪的人已不见。

  石秀雪的脸色也变了,世上竟有這样的剑法?這样的轻功?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看着這株树已将倒在对面的人身上,這人忽然回身,伸出双手轻轻一托,一推,這株树就慢慢地倒在地上,這人的神情却還是很平静,脸上還是带着那种温柔平和的微笑,缓缓道:“我不是他的帮手,我从不帮任何人杀人的。”

  石秀雪苍白的脸又红了,她现在当然也已懂得這個人的意思,也已知道西门吹雪說的话并不假。她的脾气虽然坏,却也绝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她终于垂下了头,鼓足了勇气,說道:“谢谢你,你贵姓?”

  這人道:“我姓花。”他当然就是花满楼。

  石秀雪道:“我……我叫石秀雪,最高的那個人是我大师姐马秀真。”

  花满楼道:“是不是刚才說過话的那位?”

  石秀雪道:“是的。”

  花满楼笑道:“她說话的声音很容易分辨,我下次一定還能认得出她。”

  石秀雪有点奇怪了,忍不住问道:“你一定要听见她說话的声音,才能认得出她?”

  花满楼点点头。

  石秀雪道:“为什么呢?”

  花满楼道:“因为我是個瞎子。”

  石秀雪怔住。

  這個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就能将她剑锋夹住的人,竟是個瞎子。她实在不能相信。

  月光照在花满楼脸上,他的笑容看来還是那么温和、那么平静,无论谁都看得出,他是個对生命充满了热爱的人,绝沒有因为自己是個瞎子而怨天尤人,更不嫉妒别人比他幸运。

  因为他对他自己所有的已经满足,因为他一直都在享受着這美好的人生。

  石秀雪痴痴地看着他,心裡忽然涌起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感情,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同情,是怜悯,還是爱慕,崇敬。

  她只知道自己从未有過這种感情。

  花满楼微笑着,道:“你的师姐们都在等你,你是不是已该走了?”

  石秀雪垂着头,忽然道:“我們以后再见面时,你還认不认得我?”

  花满楼道:“我当然能听出你的声音。”

  石秀雪道:“可是……假如我那时已变成了哑巴呢?”

  花满楼也怔住了。

  从来沒有人问過他這句话,他从来也沒有想到有人会问他這句话。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忽然发觉她已走到他面前,拉起了他的手,柔声道:“你摸摸我的脸,以后我就算不能說话了,你只要摸摸我的脸,也会认出我来的,是不是?”

  花满楼无言地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的指尖,已触及了她光滑如丝缎的面颊。

  他心裡忽然也涌起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感情。

  马秀真远远地看着他们,仿佛想走過来拉她的师妹,可是忽然又忍住。

  她回過头,孙秀青、叶秀珠也在看着他们,眼睛裡带着种奇特的笑意,似已看得痴了。

  石秀雪這么样做,她们并不奇怪,因为她们一向知道她们這小师妹是個敢爱,也敢恨的女孩子。她们心裡是不是也希望自己能和她一样有勇气?

  要爱,也得要有勇气。

  陆小凤倚在门口,看着花满楼,嘴角也带着微笑。

  石秀雪已走了,她们全都走了——四個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在一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阵风,走的时候也像是一阵风。谁也沒法子捉摸到她们什么时候会来,更沒法子捉摸到她们什么时候会走。

  花满楼却還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裡,仿佛也有些痴了。

  风在轻轻地吹,月光淡淡地照下来,他在微笑着,看来平静而幸福。

  陆小凤忽然道:“我敢打赌。”

  花满楼道:“赌什么?”

  陆小凤道:“我赌你最少三天不想洗手!”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我不懂你這人为什么总是要把别人想得跟你自己一样。”

  陆小凤道:“我怎么样?”

  花满楼板着脸道:“你不是個君子,完全不是!”

  陆小凤笑了道:“我這人可爱的地方,就因为我从来也不想板起脸来,装成君子的模样。”

  花满楼也忍不住笑了。

  陆小凤忽然又道:“我看你最近還是小心点的好!”

  花满楼道:“小心?小心什么?”

  陆小凤道:“最近你好像交了桃花运,男人若是交上桃花运,麻烦就跟着来了。”

  花满楼又叹了口气,道:“還有件事我也不懂。”

  陆小凤道:“哦?”

  花满楼道:“你为什么总是能看见别人的麻烦,却看不见自己的呢?”

  陆小凤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我是個混蛋。”

  花满楼笑道:“一個人若能知道他自己是個混蛋,总算還有点希望。”

  陆小凤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依你看,是谁要司空摘星来偷上官丹凤的?”

  花满楼想也不想,立刻回答:“霍休。”

  陆小凤道:“不错,一定是他。”

  花满楼道:“能花得起二十万两银子来請司空摘星的人并不多。”

  陆小凤道:“由此可见,大金鹏王并沒有說谎,霍休一定就是上官木。”

  花满楼同意。

  陆小凤道:“独孤一鹤当然也就是平独鹤,所以他才会到珠光宝气阁去,才会要他的弟子来找我的。”

  花满楼补充道:“他来的时候,想必還不知道阎铁珊這裡已出了事。”

  陆小凤道:“他是不是早已跟阎铁珊约好了,要见面商量一件事?”

  花满楼道:“很可能。”

  陆小凤道:“他们要商量的,莫非就是为了要对付大金鹏王?”

  花满楼道:“也很可能。”

  陆小凤道:“他叫峨眉四秀来找我,问了我那些话,已无异承认他跟金鹏王朝有关。”

  花满楼道:“所以你认为他本不该這么样做的。”

  陆小凤道:“我們根本沒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是平独鹤,他本不必承认的,除非……”

  花满楼道:“除非他已有法子能让你不要管這件闲事?”

  陆小凤慢慢地点了点头,道:“除非他已想出了很好的法子。”

  花满楼道:“最好的法子只有一种。”

  陆小凤道:“不错,只有一种,一個人若死了,就再也沒法子管别人的闲事了。”

  花满楼道:“你认为他已在那裡布好了陷阱,等着你跳下去?”

  陆小凤苦笑道:“他用不着再布置什么陷阱,他那‘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很可能就已足够让我沒法子再管闲事了。”

  花满楼道:“据說当今七大剑派的掌门人中,就数他的武功最可怕,因为他除了将峨眉剑法练得炉火纯青之外,他自己本身還有几种很邪门、很霸道的功夫,至今還沒有看见他施展過。”

  陆小凤忽然跳起来,道:“走,我們现在就走。”

  花满楼道:“到哪裡去?”

  陆小凤道:“当然是珠光宝气阁。”

  花满楼道:“约会在明天中午,我們何必现在就去?”

  陆小凤道:“早点去总比去迟了好。”

  花满楼道:“你是在担心上官丹凤?”

  陆小凤道:“以独孤一鹤的身份,想必還不会对一個女孩子怎么样。”

  花满楼道:“那么你是在担心谁?”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花满楼动容道:“不错,他既然知道独孤一鹤在珠光宝气阁,现在想必已到了那裡。”

  陆小凤道:“我只担心他对付不了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他接着又道,“以他的剑法,本不必要别人担心,可是他太自负,自负就难免大意,大意就可能犯出致命的错误。”

  花满楼叹道:“我并不喜歡這個人,却又不能不承认他的确有值得自负的地方。”

  陆小凤道:“他只看苏少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就以为已能击破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却未想到苏少英并不是独孤一鹤。”

  花满楼道:“独孤一鹤究竟是個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沉吟着,缓缓道:“有种人我虽然不愿跟他交朋友,却更不愿跟他结下冤仇。”

  花满楼道:“独孤一鹤就是這种人?”

  陆小凤点了点头,叹息着道:“无论谁若知道有他這么样一個敌人,晚上都睡不着觉的,所以我們不如现在就走。”

  花满楼忽然笑了笑,道:“我想他现在也一定沒有睡着。”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无论谁知道有你這么样一個敌人,晚上也一样睡不着的。”

  独孤一鹤沒有睡着。夜已很深,四月的春风中竟仿佛带着晚秋的寒意,吹起了灵堂裡的白幔。

  棺木是紫楠木的,很坚固、很贵重。可是人既已死,无论躺在什么棺材裡,岂非都已全无分别?

  烛光在风中摇晃,灵堂裡充满了一种說不出的阴森凄凉之意。

  独孤一鹤静静地站在阎铁珊的灵位前,已经有很久很久沒有动過。他是個很严肃的人,腰干依旧挺直,钢针般的须发也還是漆黑的,只不過脸上的皱纹已很多,很深了,你只有在看见他的脸时,才会觉得他已是個老人。现在他严肃沉毅的脸上,也带着种凄凉而悲伤的表情,這是不是也正因他已是個老人,已能了解死亡是件多么悲哀可怕的事?

  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他并沒有回头,可是他的手却已握住了剑柄。

  他的剑比平常的剑要粗大些,剑身也特别长,特别宽,黄铜的剑锷,擦得很亮,但鞘却已很陈旧,上面嵌着個小小的八卦,正是峨眉掌门人佩剑的标志。

  一個人慢慢地从后面走過来,站在他身旁,他虽然沒有转头去看,已知道這人是霍天青。霍天青的神情也很悲伤,很沉重,黑色的紧身衣外,還穿着件黄麻孝服,显示出他和死者的关系不比寻常。

  独孤一鹤以前并沒有见過這强傲的年轻人,以前他根本沒有到這裡来過。

  霍天青站在他身旁,已沉默了很久,忽然道:“道长還沒有睡?”

  独孤一鹤沒有回答,因为這本是句不必要回答的话,他既然站在這裡,当然還沒有睡。

  霍天青却又问道:“道长以前是不是从未到這裡来過?”

  独孤一鹤道:“是。”

  霍天青道:“所以连我都不知道阎大老板和道长竟是這么好的朋友!”

  独孤一鹤沉着脸,冷冷道:“你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

  霍天青淡淡道:“道长是武林前辈,知道的事当然比我多。”

  独孤一鹤道:“哼!”

  霍天青扭過头,目光刀锋般盯着他的脸,缓缓道:“那么道长想必已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了!”

  独孤一鹤脸色似已有些变了,忽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霍天青却已经叱道:“站住!”

  独孤一鹤一脚刚跺下,地上的方砖立刻碎裂,手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只见他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過了很久,才慢慢地转回身,眼睛裡精光暴射,瞪着霍天青,一字字道:“你叫我站住?”

  霍天青也已沉下了脸,冷冷道:“不错,我叫你站住!”

  独孤一鹤厉声道:“你還不配!”

  霍天青冷笑道:“我不配?若论年纪,我虽不如你,但论身份,霍天青并不在独孤一鹤之下。”

  独孤一鹤怒道:“你有什么身份?”

  霍天青道:“我也知道你不认得我,但是這一招,你总该认得。”他本来和独孤一鹤面对面站着,此刻突然向右一拧腰,双臂微张,“凤凰展翅”,左手两指虚捏成凤啄,急点独孤一鹤颈后的天突。

  独孤一鹤右掌斜起,划向他腕脉。

  谁知他脚步轻轻一滑,忽然滑出了四尺,人已到了独孤一鹤右肩后,招式虽然還是同样一招“凤凰展翅”,但出手的方向部位却已忽然完全改变,竟以右手的凤啄,点向独孤一鹤颈后的血管。

  這一招变化看来虽简单,其中的巧妙,却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独孤一鹤失声道:“凤双飞!”喝声中,突然向左拧身,回首望月,以左掌迎向霍天青的凤啄。

  霍天青吐气开声,掌心以“小天星”的力量,向外一翻。

  只听“噗”的一声,两只手掌已接在一起,两個人突然全都不动了。

  霍天青本已吐气开声,此刻缓缓道:“不错,這一招正是凤双飞,昔年天禽老人独上峨眉,和令师胡道人金顶斗掌,施出了這一招凤双飞,你当然想必也在旁看着。”

  独孤一鹤道:“不错。”他只說了两個字,脸色似已有些发青。

  高手過招,到了以内力相拼时,本就不能开口說话的。但天禽老人绝世惊才,却偏偏练成了一种可以开口說话的内功,說话时非但于内力无损,反而将丹田中一口浊气乘机排出。

  霍天青的内功正是天禽老人的真传,此刻正想用這一点来压倒独孤一鹤。

  他接着又道:“一般武功高手,接這一招时,大多向右拧身,以右掌接招,但胡道人究竟不愧为一代大师,竟反其道而行,以左掌接招,你可知道其中的分别何在?”

  独孤一鹤說道:“以右掌接招,虽然较快,但自身的变化已穷,以左掌接招,掌势方出,余力未尽,仍可随意变化……”

  他本不愿开口的,却又不能示弱,說到這裡,突然觉得呼吸急促,竟已說不下去。

  霍天青道:“不错,正因如此,所以天禽老人也就只能用這种硬拼内力的招式,将他的后招变化逼住……”

  独孤一鹤仿佛不愿他再說下去,突然喝道:“這件事你怎会知道的?”

  霍天青道:“只因天禽老人正是先父。”

  独孤一鹤的脸色变了。

  霍天青淡淡道:“胡道人与先父平辈论交,你想必也该知道的。”

  独孤一鹤脸上阵青阵白,非但不能再說话,实在也无话可說。

  天禽老人辈分之尊,一时无人可及,他和胡道人平辈论交,实在已给了胡道人很大的面子。

  独孤一鹤虽然高傲刚烈,却也不能乱了武林中的辈分。

  霍天青淡淡道:“我的身份现在你想必已知道,但我却還有几句话要问你!”

  独孤一鹤咬着牙点点头,额上已有汗珠现出。

  霍天青道:“你为什么要苏少英改换姓名,冒充学究?你和阎老板本无来往,为什么要在他死后突然闯来?”

  独孤一鹤道:“這些事与你无关。”

  霍天青道:“我难道问不得?”

  独孤一鹤道:“问不得。”

  霍天青冷冷道:“莫忘记我還是這裡的总管,這裡的事我若问不得,還有谁能问得?”

  独孤一鹤满头大汗涔涔而落,脚下的方砖,一块块碎裂,右脚突然踢起,右手已握住了剑柄。但就在這一瞬间,霍天青掌上的力量突然消失,竟借着他的掌力,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独孤一鹤骤然失去了重心,似将跌倒,突见剑光一闪,接着“叮”的一响,火星四溅,他手裡一柄长剑已钉入地下。

  再看霍天青的人竟已不见了。

  风吹白幔,灵桌上的烛光闪动,突然熄灭。独孤一鹤扶着剑柄,面对着一片黑暗,忽然觉得很疲倦,他毕竟已是個老人。拔起剑,剑入鞘,他慢慢地走出去,黑暗中竟似有双发亮的眼睛在冷冷地看着他。他抬起头,就看见一個人动也不动地站在院子裡的白杨树下,一身白衣如雪。

  独孤一鹤的手又握上剑柄,厉声道:“什么人?”

  這人不回答,却反问道:“平独鹤?”

  独孤一鹤的脸突然抽紧。白衣人已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月光下,雪白的衣衫上,一尘不染,脸上完全沒有表情,背后斜背着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

  独孤一鹤动容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是的。”

  独孤一鹤厉声道:“你杀了苏少英?”

  西门吹雪道:“我杀了他,但他却不该死的,该死的是平独鹤!”

  独孤一鹤的瞳孔已收缩。西门吹雪冷冷道:“所以你若是平独鹤,我就要杀你!”

  独孤一鹤突然狂笑,道:“平独鹤不可杀,可杀的是独孤一鹤。”

  西门吹雪道:“哦?”

  独孤一鹤道:“你若杀了独孤一鹤,必将天下扬名!”

  西门吹雪冷笑道:“很好。”

  独孤一鹤道:“很好?”

  西门吹雪道:“无论你是独鹤也好,是一鹤也好,我都要杀你。”

  独孤一鹤也冷笑,道:“很好!”

  西门吹雪道:“很好?”

  独孤一鹤道:“无论你要杀的是独鹤也好,是一鹤也好,都已不妨拔剑。”

  西门吹雪道:“很好,好极了。”

  独孤一鹤手握着剑柄,只觉得自己的手比剑柄還冷,不但手冷,他的心也是冷的。显赫的声名、崇高的地位,现在他就算肯牺牲一切,也挽不回他刚才所失去的力量了。他看着西门吹雪时,心裡却在想着霍天青,他忽然觉得很后悔。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真正后悔,可能也正是最后一次。

  他忽然想见陆小凤,可是他也知道陆小凤现在是绝不会来的。

  他只有拔剑!现在他已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

  突然间,黑暗中又有剑气冲霄。风更冷,西门吹雪自己的血流出来时,也同样会被吹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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