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偷王的赌约
薛冰脸上却已有了几分笑意,忽然叹了口气,道:“這次他输了!”
陆小凤道:“他一定会输?”
薛冰道:“东西在你這种人身上,又明知他要来偷,他怎么能偷得走?”
陆小凤道:“他是偷王之王,偷王之王当然有很多种稀奇古怪,令人防不胜防的偷法!”
薛冰道:“你难道真的沒把握赢他?”
陆小凤笑了笑,自己倒了杯酒,却并沒有喝下去,只是看着杯中的酒出神。
薛冰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那個要他来偷的人?”
陆小凤沒有否认。
薛冰道:“要他来偷的這個人,会不会就是那個绣花的人?”
陆小凤道:“很可能。”
薛冰道:“我若是你,我一定会想尽法子,逼着他說出来的!”
陆小凤道:“你不是我!”
薛冰嫣然一笑,道:“幸好我不是你,我可不想有你這么多麻烦!”
陆小凤道:“所以你很高兴!”
薛冰道:“实在很高兴!”
陆小凤忽然又笑了笑,道:“既然很高兴,应该說了吧!”
薛冰道:“說什么?”她好像又忘了。
陆小凤道:“当然是說红鞋子!”
薛冰眨了眨眼,知道這次就算再想赖,也是赖不掉的了,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青衣楼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点点头,他当然知道。
薛冰道:“红鞋子也跟青衣楼一样,是個很秘密的组织,唯一跟青衣楼不同的,就是這组织裡沒有男人,所以比青衣楼更厉害!”
陆小凤道:“为什么?”
薛冰笑了笑,悠然道:“因为女人本就比男人厉害。”
陆小凤道:“還有呢?”
薛冰道:“沒有了。”
陆小凤几乎跳了起来:“沒有了?沒有了是什么意思?”
薛冰嫣然道:“沒有了的意思,就是我知道的只是這么多,你就算用刀来逼我,我也說不出别的来!”
陆小凤怔住,怔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女人果然比男人厉害,女人会赖皮!”
薛冰瞪眼道:“我几时赖皮了?我岂非已告诉了你,這些穿红鞋子的全都是什么人?也已告诉了你,红鞋子是個很秘密的组织,你還不满意?”
陆小凤苦笑道:“原来不但会赖皮,還会讲歪理。”
薛冰像是也有点不好意思,眨着眼道:“现在你至少已知道,那個会绣花的大胡子,是女人改扮的,也已知道她穿的是红鞋子,你知道的岂非已不少!”
陆小凤叹道:“所以我已经很满意,满意极了!”
薛冰笑道:“既然满意,为什么不敬我一杯酒?”
陆小凤冷冷道:“你的脸已经红得像别人的鞋子了,你還想喝?”
薛冰咬着嘴唇,道:“今天我本来就想喝醉,反正這裡有床,喝醉了最多就往床上一躺。”
陆小凤道:“莫忘记我也在這屋子裡!”
薛冰用眼角瞟着他,道:“你在屋裡又怎么样?难道我還怕你?”
陆小凤也用眼角瞟着她,道:“难道你想故意喝醉,好有胆子来勾引我?”
薛冰的脸又红了,头却沒有低下去,反而盯着他,道:“你是不是想要我勾引你?”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勾引我了?”
薛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潘安?宋玉?”
陆小凤忽然站了起来。
薛冰道:“你想干什么?”
陆小凤道:“站起来当然是想走!”
薛冰道:“你真的想走?”
陆小凤道:“你既然不想勾引我,我還留在這裡做什么?”
薛冰扑哧一笑,道:“你是個大傻瓜,我不勾引你,你难道也不会勾引我?”
陆小凤道:“只可惜我一向不习惯勾引别人,一向只有别人勾引我!”
薛冰轻轻道:“为了我,你难道不能破例一次?”
她的脸更红,红得就像是春天裡的桃花,红得就像是水蜜桃。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慢慢地坐了下来。
薛冰看着他,嫣然道:“你胆子怎么這么小,還沒有勾引我,已经满头大汗了!”
陆小凤道:“因为我热得要命!”
薛冰道:“我好像也很热!”
陆小凤笑道:“你又是雪,又是冰,怎么也会热?”
薛冰道:“我也在奇怪,怎么会热的?”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拍手道,“我明白了!”
陆小凤道:“明白了什么?”
薛冰道:“司空摘星虽然沒有在酒裡下毒,却下了种要我們发热的药,故意让你热得要命!”
陆小凤道:“既然热得要命,就只好脱衣服。”
薛冰道:“东西在你身上,你一脱衣服,他就有机会来偷了!”
陆小凤叹道:“我真奇怪,偷王之王怎么会想出這种笨法子来的!”
薛冰道:“這法子虽然笨,却很有效!”
陆小凤笑了笑,悠然道:“只可惜东西根本已不在我身上了,所以他根本就偷不走!”
薛冰怔了怔,道:“你难道早就将那东西藏到别的地方去了?”
陆小凤笑道:“藏在個他永远也想不到的地方,他若到這裡来偷,就算他有三十只手,最多也只不過能偷走我几件破衣服!”
薛冰吃吃地笑了,道:“你真不是個好东西!”
陆小凤道:“我本来就不是。”
对面屋脊上有個人,這個人当然就是司空摘星。他心裡也在恨恨地骂:“這小子真不是個好东西!”他竟忘了自己也不是個好东西,好东西是绝不会躲在屋脊上偷听的。
“這小子究竟将东西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司空摘星开始在想,陆小凤今天一共到過什么地方?他们本来坐在外面喝酒,喝得差不多了时,就搬到屋裡来。除了這两個地方外,陆小凤只去方便了一次
“难道他将东西藏在茅房裡了?”那的确很可能,陆小凤這小子,本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也可能就藏在空酒坛裡,让我想不到!”
陆小凤已脱下外面的长衫,随随便便地挂在窗口的椅子上。窗子并沒有关好。东西当然不会在這件衣服裡,否则他怎么会如此大意
陆小凤并不是個粗心的人,要挖六百八十條蚯蚓也不是好玩的。
司空摘星已准备走了,可是他刚想站起来,又停下,眼睛裡发出了光,陆小凤若是将东西就藏在這件衣服裡,他岂非更想不到?那些话莫非是故意說给他听的?
司空摘星笑了:“這小子真是條小狐狸,只可惜今天遇着了我這條老狐狸。”
他笑得的确像是條老狐狸。
衣服就挂在椅子上,看得见,却拿不到。该怎么样下手呢?老狐狸有法子,“偷王之王”這四個字并不是偷来的。
屋子裡不断有笑声传出来,他们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如此开心?
“难道他们是为了有個人像呆子一样在外面喝风,看着他们在裡面喝酒,所以才开心得要命?”司空摘星忽然跳下屋脊,推开门,走了进去。
薛冰张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好像做梦也想不到這個人会突然出现。
陆小凤也想不到。
司空摘星也不理他们,坐下去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下去,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喝酒果然比喝风舒服。”
薛冰笑了:“谁叫你在外面喝风的?”
司空摘星道:“我自己!”
薛冰眨着眼笑道:“你也跟他一样,是個大傻瓜?”
司空摘星道:“就算不是傻瓜,至少也是個呆子。”
薛冰笑道:“你承认自己是個呆子?”
司空摘星叹道:“若不是呆子,怎么会跟他打這個赌?”
薛冰道:“你觉得不划算?”
司空摘星点点头,道:“所以我不赌了!”
陆小凤叫了起来,道:“不赌了?不赌了是什么意思?”
司空摘星道:“不赌了的意思,就是不赌了!”
陆小凤道:“可是我們早已约好了的!”
司空摘星道:“约好了的事,常常都可以反悔的,說出来的话,也常常都可以当作放屁!”
陆小凤怔了半天,苦笑道:“我還是不懂,你为什么要忽然反悔?”
司空摘星忽然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陆小凤道:“我在打什么鬼主意?”
司空摘星冷笑道:“你想故意让我把那东西偷走,然后再跟踪我,看我将东西交给谁,所以我就算赢了你,吃亏的還是我!”
陆小凤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個受了冤枉的小孩子,苦笑道:“你怎么会有這种想法的?我实在不懂。”
司空摘星道:“你懂,你比谁都懂!”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为什么要故意让你赢?难道我喜歡挖蚯蚓?”
司空摘星道:“因为你一心想知道是谁要我来偷那东西的,你只有用這种方法,才能达到目的,为了达到目的,你本来就什么事都肯做的!”
陆小凤苦笑道:“你真的以为我是個這么狡猾的人?”
司空摘星道:“不管你是個什么样的人,反正我都不跟你赌了,我已决心不上你的当!”他又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下去,仰面大笑了三声,道,“好酒,果然比喝风的滋味好得多!”话還沒說完,他已大笑着走出去。
陆小凤看着他走出去,又怔了半天,也忽然笑了,道:“這個人果然是條老狐狸!”
薛冰忍不住道:“难道你真的要故意让他赢?”
陆小凤笑道:“這老狐狸猜得不错,我的确只有用這法子,才能查出是谁要他来偷的!”
薛冰道:“你刚才故意說那些话,为的就是要他知道东西在哪裡?”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
薛冰叹道:“但我却還是想不到,你究竟将东西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陆小凤道:“东西就在我衣服裡!”
薛冰怔了怔,道:“就在椅子上這件衣服裡?”
陆小凤道:“一直都在這件衣服裡!”
薛冰道:“可是你刚才却說……”
陆小凤道:“我故意那么說,因为我知道他迟早一定会想到我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
薛冰道:“我還是不懂。”
陆小凤道:“我故意随随便便将衣服摆在這裡,别人当然想不到东西還在衣服裡,但他却不是别人,他是偷王之王!”
薛冰道:“所以你算准他迟早总会猜到东西就在衣服裡!”
陆小凤道:“我本就是摆在這裡让他来偷的!”
薛冰终于懂了:“原来你的计中還有计,弄来弄去,你還是要故意让他偷走!”
陆小凤道:“不错,我本就是要让他偷的,却又不能让他得手太容易,我不能让他起疑心!”
薛冰笑道:“但他還是起了疑心,還是不上你這個当!”
陆小凤叹道:“所以我說他实在不愧是條老狐狸,只可惜……”
薛冰道:“只可惜怎么样?”
陆小凤忽又笑了笑,道:“只可惜他還是上了我的当!”
薛冰又怔住,苦笑道:“我又不懂了。”
陆小凤道:“他還是把东西偷走了!”
薛冰道:“几时偷的?”
陆小凤道:“刚才!”
薛冰忍不住提起那件衣服抖了抖,就有块红缎子从衣服裡掉了下来,缎子上绣着朵黑牡丹:“东西岂非還在這裡?”
陆小凤道:“但這块缎子,却已不是本来的那块了!”
薛冰道:“你是說,他刚才用這块缎子,换走了你那块?”
陆小凤道:“你再仔细看看,两块缎子是不是有点不同!”
不同的地方虽然不太明显,但却果然是不同的。
陆小凤道:“他想必已从金九龄嘴裡,问出了這块缎子的形状,自己找人照样子绣了一块,准备来跟我调包!”
薛冰叹了口气,道:“但他的手法实在太快,实在不愧是偷王之王,我刚才一直都在看着他,竟偏偏沒看到他已动了手脚!”
陆小凤笑了笑,道:“他以为我也沒有看出来,以为我還不知道!”
薛冰道:“這块缎子你已不知看過多少遍了,现在既然還沒有被偷走,你当然就会把它藏起来,绝不会时时刻刻拿出来的!”
陆小凤道:“所以他认为我暂时绝不会发觉已被调了包!”
薛冰道:“现在他既然已达到目的,当然就会将东西去交给那個人了!”
陆小凤道:“他当然要去交差!”
薛冰道:“那么你现在为什么還不去盯着他?”
陆小凤道:“因为我知道他现在一定還不会走的!”
薛冰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他也怕我起疑心!”
薛冰想了想,道:“反正你暂时不会发现东西已被调了包,他正好乘机轻松轻松!”
陆小凤道:“他愈轻松,我愈不会起疑心!”
薛冰道:“等到明天早上我們要走时,他還可以先送送我們,然后再轻轻松松地去交差!”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再跟我們混下去,你也快变成條小狐狸了!”
薛冰眼珠子转了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轻轻道:“那么你现在想干什么呢?”
陆小凤故意不去看她脸上的表情,道:“我当然要去陪陪他!”
薛冰好像又要跳了起来:“你不陪我?反而要去陪他?”
陆小凤淡淡道:“他既不会勾引我,我也不会勾引他,我去陪他至少安全得多!”
薛冰咬着嘴唇,狠狠地瞪着他,忽又嫣然一笑,道:“现在我总算知道你是什么了!”
陆小凤道:“我是什么?”
薛冰道:“你是條狗!”
陆小凤怔了怔,苦笑道:“我怎么会变成條狗的?”
薛冰悠然道:“司空摘星若是條老狐狸,你岂非就是條专咬狐狸的狗?”
司空摘星躺在床上,曲着肱做枕头,看着自己胸膛上摆着的一杯酒。
陆小凤总是喜歡這么样喝酒,而且有本事不用手就将這杯酒喝下去,连一滴都不会溅出来。
只要是陆小凤会的事,司空摘星就要学学,而且要学得比陆小凤更好。
他听到门外有人在笑:“這是我的独门绝技,你学不会的!”
一個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当然就是陆小凤。
司空摘星也不理他,還是专心一意地看着胸膛上的這杯酒,冷冷道:“你又想来干什么?”
陆小凤道:“不干什么,只不過来陪陪你!”
司空摘星道:“你不去陪她,反而来陪我?”
陆小凤笑了笑,反问道:“现在我們是不是已不赌了?”
司空摘星道:“嗯!”
陆小凤道:“所以我們還是朋友!”
司空摘星道:“嗯!”
陆小凤笑道:“既然我們是朋友,我为什么不能来陪陪你?”
司空摘星道:“你当然可以来陪我,但是我现在却想去陪她了!”他忽然深深吸了口气,胸膛上的酒杯立刻被他吸了過去,杯中的酒也被他吸进了嘴——只可惜并沒有完全吸进去,剩下的半杯酒溅得他一身都是。
陆小凤大笑,道:“我早就說過,這一招你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司空摘星瞪了他一眼,刚想站起来,脸色突然变了,整個一张脸都扭曲了起来,整個人也都扭曲了起来,就好像有柄尖刀插入了他的胃。
陆小凤也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怎么了?”
司空摘星张开嘴,想說话,却连一個字都說不出来。陆小凤一個箭步蹿過去,扶起了他,忽然嗅到一种奇特的香气。
他又拿起刚才那酒杯嗅了嗅,脸色也变了:“這杯酒有毒!”
司空摘星的脸已变成死灰色,满头冷汗雨点般落了下来。
陆小凤道:“這杯酒是从哪裡倒出来的?刚才有谁到這裡来過?”
司空摘星挣扎着摇了摇头,眼睛看着桌上的酒壶。壶中還有酒。
陆小凤抓起酒壶嗅了嗅,壶中的酒并沒有毒:“毒在酒杯上!”酒杯想必早已在這房子裡,刚才司空摘星在屋脊上偷听的时候,想必已有人在這酒杯上做了手脚。
陆小凤急得直跺脚:“你本来是個很小心的人,今天怎么会如此大意?”
司空摘星咬着牙,终于从牙缝裡吐出了三個字:“栖霞庵!”
陆小凤道:“你知道那裡有人能解你的毒?你要我送你到那裡去?”
司空摘星又挣扎着点了点头:“快……快……”
陆小凤道:“好,我去找薛冰,我們一起送你去!”他抱起了司空摘星冲出去,去找薛冰。
但薛冰竟已不见了。她刚才喝剩下的半杯酒還在桌上,可是她的人竟已无影无踪。本来装着卤牛肉的碟子裡,现在却赫然摆着一只手,一只断手
陆小凤看得出這正是孙中的手。难道他又约了帮手来寻仇,居然将薛冰架走了?但是他们在隔壁怎会连一点动静都沒有听到?
薛冰并不是個好对付的人,怎么会如此容易就被人架走?陆小凤已无法仔细去想,现在无论什么事都只好先放在一边,先救司空摘星的命要紧。何况,這顷刻间发生的变化,实在太惊人,太可怕,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的。幸好他们坐来的马车還在。
陆小凤叫了车夫,抱着连四肢都似已僵硬的司空摘星,跳上车子,喃喃道:“你千万不能死,你一向都不能算是個好人,怎么会短命呢?”
司空摘星居然一直都沒有死,就這么样半死不活地拖着,拖到了栖霞庵。
栖霞庵在紫竹林中,紫竹林在山坡上。山门是开着的,红尘却已被隔绝在竹林外。马车不能上山,陆小凤抱着昏迷不醒的司空摘星,踏着沙沙的落叶,穿過紫竹林,风中正传来最后一响晚钟声。夜色却未临,满天夕阳残照,正是黄昏。
陆小凤看着手裡抱着的司空摘星,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你总算挨到了這裡,真不容易!”
司空摘星身子动了动,轻轻呻吟了一声,居然似已能听见他的话。
陆小凤立刻问道:“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司空摘星突然张开眼睛,道:“我饿得要命!”
陆小凤怔了怔:“你会饿?”
司空摘星看着他,挤了挤眼睛,道:“這两天你天天下车去大吃大喝,我却只有躲在车上啃冷烧饼,我怎么会不饿?”
陆小凤怔住,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活生生地吞下六百條蚯蚓。
司空摘星道:“小心点抱住我,莫要把我摔下去!”
陆小凤也看着他挤了挤眼睛,道:“我会小心的,我只怕摔不死你!”
他忽然举起了司空摘星,用力往地上一摔。谁知司空摘星還沒有摔在地上,突然凌空翻身,接连翻了七八個跟斗,才轻飘飘地落下,看着陆小凤大笑,笑得弯下了腰。
陆小凤恨恨道:“我应该让你死在那裡的!”
司空摘星大笑道:“好人才不长命,像我這种人怎么会死!”他居然也承认自己不是個好人。
陆小凤道:“你根本就沒有中毒?”
司空摘星道:“当然沒有,像我這样千年不死的老狐狸,有谁能毒得死我!”
陆小凤道:“酒杯上的毒,是你自己做的手脚?”
司空摘星道:“那根本就不是毒,只不過是点嗅起来像毒药的香料而已,就算吃個三五十斤下去,也死不了人。”
陆小凤道:“你故意装作中毒,只不過是想拖住我,让我送你到這裡?”
司空摘星笑道:“我若不用這法子,又怎么能将那东西送出去!”
陆小凤道:“你怎么送出去的?這一路上你都装得像死人一样,连动都沒有动!”
司空摘星道:“我当然有法子,莫忘记我不但是偷王之王,還是條老狐狸!”
陆小凤突然冷笑,道:“若不是那條小狐狸帮你,你想交差只怕也沒這么容易!”
司空摘星仿佛怔了怔,道:“小狐狸?除了你外,难道還有條小狐狸?”
陆小凤冷笑道:“也许不是小狐狸,只不過是條雌狐狸!”
司空摘星大笑,道:“我就知道迟早总是瞒不過你的,你并不太笨!”
陆小凤道:“你几时跟薛冰說好的?”
司空摘星道:“就在你去方便的时候!”
陆小凤道:“她怎么会答应你?”
司空摘星悠然道:“也许是因为她看上了我!”
陆小凤道:“她看上你這條老狐狸?”
司空摘星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女人本就是喜歡老狐狸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看来她的确被你這狐狸迷住了,居然肯替你去做這种事!”
他忽又问道:“她既然是替你交差去了,那只断手又怎么会出现的?”
司空摘星又怔了怔,道:“断手?什么断手?”
陆小凤道:“孙中被砍断的那只断手!”
司空摘星道:“手在哪裡?”
陆小凤道:“在装牛肉的碟子裡!”
司空摘星摇了摇头,皱眉道:“這回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陆小凤道:“真的不知道?”
司空摘星叹道:“我几时骗過你?”
陆小凤恨恨道:“你时时刻刻都在骗我!”
司空摘星眨了眨眼,道:“像你這么聪明的人,我能骗得過你?”
陆小凤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本来是骗不過的,只可惜我的心实在太好了!”
突听山门裡有個人在问:“外面的那位好心人,是不是陆小凤?”
门是虚掩着的,门裡有個小小的院子,一個人搬了张竹椅,坐在院子裡的白杨树下。夕阳照着孤零零的白杨,也照着他苍白的脸,他的鼻子挺直,颧骨高耸,无论谁都看得出他一定是個很有威严,也很有权威的人,只可惜他一双炯炯有光的眸子,现在竟已变成了两個漆黑的洞。
“江重威!”陆小凤一走进来,就不禁失声而呼,“你怎么会在這裡?”
江重威笑了笑,道:“我不在這裡,又還能在哪裡?”他笑得凄凉而悲痛,“我现在已只不過是個瞎子,王府裡是不会用一個瞎子做总管的,就算他们沒有赶我走,我也已留不下去!”
陆小凤看着他,心裡也觉得很难受。
江重威本是個很有才能,也很有前途的人,可是一個瞎子……
陆小凤忽然回過头,瞪着司空摘星:“你认不认得他?”
司空摘星点点头。
陆小凤道:“你知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這样子的?”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他心裡显然也不好受。
陆小凤道:“你既然知道,就应该告诉我那個人是谁?”
司空摘星道:“那個什么人?”
陆小凤道:“那個绣花的人,也就是那個要你来偷东西的人!”
司空摘星道:“你认为他们是同一個人?”
陆小凤道:“不错!”
司空摘星道:“假如那块缎子本就是他的,他何必要我来偷回去?”
陆小凤道:“也许那上面還有什么秘密,他生怕我看出来。”
司空摘星道:“你岂非已看過很多遍了?”
陆小凤道:“我還沒有看够!”
司空摘星不說话了,神情间仿佛也显得很矛盾,很痛苦。
陆小凤道:“你虽然欠了他的情,可是他既然做出了這种事,你若還有点人性,就不该再维护着他!”
司空摘星道:“你一定要我說?”
陆小凤道:“非要你說不可!”
司空摘星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好,我告诉你,那個人就是她!”
他的手忽然往前面一指,陆小凤不由自主随着他的手指看過去,果然看见了一個人正垂着头从庵堂裡走出来。一個紫衫白袜,乌黑的发髻上插着根紫玉钗的女道姑。她脸色也是苍白的,明如秋水般的一双眸子裡,充满了忧郁和悲伤,看来更有种說不出的凄艳而出尘的美,就好像是天边的晚霞一样。她垂着头慢慢地走過来,手裡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
看见了她,陆小凤就知道司空摘星又在說谎了,那個人绝不会是她的。他再回過头想追问时,司空摘星竟已不见了。
就在陆小凤看见這紫衫女道人的那一瞬间,這老狐狸已流星般掠了出去。那一瞬间,陆小凤的确仿佛有点痴了,无论谁看见這么一個出尘脱俗的美人,都难免会痴了的。现在就算要追,也追不上的,司空摘星的轻功纵然不能算天下第一,也不会差得太远。
陆小凤叹了口气,发誓总有一天要抓住這個老狐狸,逼他吞下六百八十條蚯蚓去,而且還要他自己去挖。
夕阳淡了,风也凉了,凉风吹得白杨树上的叶子,簌簌地响。這紫衫女道人慢慢地走過来,始终都沒有抬起头。
江重威忽然道:“轻霞,是你?”
“是我,你吃药的时候到了!”她的声音也轻柔如晚风。
江重威又问:“陆小凤,你還在么?”
“我還在!”
“這是舍妹轻霞,也就是這裡的住持,你现在总该明白我怎么会在這裡了吧?”
陆小凤忽然道:“金九龄和花满楼在找你!”
江重威道:“我知道!”
陆小凤道:“他们也知道你在這裡?”
江重威道:“他们已来過!”
陆小凤道:“花满楼跟你說了些什么?”
江重威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缓缓道:“他叫我莫要忘记他也是個瞎子,更莫要忘记他一直都活得很好!”
陆小凤道:“你当然沒有忘!”
江重威道:“所以我现在還活着!”
一個像他這么样的人,突然变成了瞎子后,還有勇气活着,实在很不容易。
陆小凤忍不住长长叹息,道:“他实在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江重威点点头,叹道:“他的确和任何人都不同,他总是要想法子让别人活下去!”
陆小凤道:“其实我早该想到,他来找你,就是为了要告诉你這些话的!”
江重威道:“他還问了我一些别的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江重威道:“那天在王府宝库裡发生的事!”
陆小凤道:“我也正想问你,除了你已告诉金九龄的那几点之外,你還有沒有发现什么别的可疑之处?”
江重威道:“沒有!”他的脸仿佛又因恐惧而扭曲,缓缓道,“就算還有,我也不会說!”
陆小凤道:“为什么?”
江重威道:“因为我并不想让你们找到那個人!”
陆小凤更奇怪,又问道:“为什么?”
江重威道:“因为我从未见過武功那么可怕的人,你们就算找到了他,也绝不是他的敌手!”
他的身子也在发抖,似又想起了那個可怕的人,那根可怕的针。针上還在滴着血,鲜红的血……
陆小凤還想再问,江轻霞突然冷冷道:“你问得已太多了,他的伤還沒有完全好,我一直不愿他再想起那天的事。”
江重威勉强笑了笑,道:“沒关系,我很快就会好的!”
陆小凤也勉强笑了笑,道:“你一定很快就会好的,我知道你一向都是個硬骨头!”
江重威笑得已开心了些,道:“你既然已来了,就不妨在這裡多留两天,說不定我還会想起些事来告诉你!”
江轻霞皱眉道:“他怎么能留在這裡?這裡一向沒有男人的!”
江重威微笑道:“我难道不是男人?”
江轻霞道:“可是你……”
江重威沉下了脸,道:“我若能留在這裡,他也能!”
陆小凤道:“可是我……”
江重威也打断了他的话,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一定要留下来。花满楼和金九龄這两天說不定還会来的,他们也正想找你!”
江轻霞道:“可是你喝完了药后,就该去睡了!”
江重威道:“我会去睡的,你先带他到后面去吃点东西,好好做出主人的样子来,莫要让客人饿着肚子!”
江轻霞板着脸,转過身,冷冷道:“陆施主請随我来!”
她好像也沒有正眼去看過陆小凤,她实在是個冷冰冰的女人,甚至比冰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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