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丹凤公主
他刚进霍老头屋裡来的时候,霍老头也正在喝酒。
這是间很简陋的小木屋,孤孤单单地建筑在山腰上的一片枣树林裡。
屋子虽陈旧,裡面却打扫得很干净,布置得居然也很精致。
霍老头的人也正像這木屋一样,矮小、孤单、干净、硬朗,看起来就像是一枚风干了的硬壳果。他正在一张小而精致的椅子上喝酒。
酒很香,屋子裡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酒坛子,看来居然全都是好酒。
他看到陆小凤手裡的酒杯,就忍不住笑了,摇着头笑道:“你难道還怕我不知道你是来喝酒的?還带着個酒杯来提醒我?”
陆小凤也笑了,道:“我走的时候几乎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哪裡還有空放下這杯子?杯子裡還有酒,丢在路上又太可惜!”
霍老头好像觉得很奇怪,皱着眉问道:“什么事能让你急成這样子?”他实在想不通。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也沒有什么事,只不過有個女人到了我房子裡!”
霍老头又笑了,道:“我记得你屋子裡好像天天都有女人去的,你从来也沒有被吓跑過一次!”
陆小凤道:“這次的這個女人不同!”
霍老头道:“有什么不同?”
陆小凤道:“什么地方都不同!”
霍老头眯起了眼睛,道:“這女人难道是個丑八怪?”
陆小凤立刻用力摇头,道:“非但不是丑八怪,而且简直像天仙一样美,像公主一样高贵!”
霍老头道:“那你怕她什么?怕她强奸你?”
陆小凤笑道:“她若真的要强奸我,就是有人用扫把来赶我,我也不会走了!”
霍老头道:“她究竟做了什么事,才把你吓跑的?”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她向我跪了下来!”
霍老头张大了眼睛,看着陆小凤,就好像他鼻子上忽然长出了一朵喇叭花一样。
陆小凤却好像怕他听不懂,又解释着道:“她一走进我屋子,就忽然向我跪下来,两條腿全都跪了下来!”
霍老头终于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一向认为你是個很正常的小伙子,一点毛病也沒有,但现在我却开始有点怀疑了!”
陆小凤苦笑道:“现在你怀疑我有毛病?”
霍老头道:“一個美如天仙的女人,到你屋裡去,向你跪了下来,你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陆小凤点点头,道:“不但是落荒而逃,而且是撞开屋顶逃出来的!”
霍老头叹道:“看来你脑袋不但有毛病,而且病已经很重。”
陆小凤道:“就因为我脑筋一向很清楚,所以我才要逃!”
霍老头道:“哦?”
陆小凤道:“我說過,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派头奇大!”
霍老头道:“她派头有多大?”
陆小凤道:“简直比公主還大!”
霍老头道:“你见過公主沒有?”
陆小凤道:“沒有,但我却知道,她用的那三個保镖,就算真的公主也绝对請不到!”
霍老头道:“那三個保镖是谁?”
陆小凤道:“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
霍老头又皱了皱眉,道:“是不是那個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柳余恨?”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是不是那個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力气却比野牛還大的萧秋雨?”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是不是那個一向行踪飘忽,独来独往的独孤方?”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這三個人全做了她的保镖?”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她有這么三個保镖,却向你跪了下去?”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不說话了,倒了杯酒,一口喝下去。
陆小凤也把杯子裡剩下的酒一口喝了下去,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想通了?”
霍老头道:“是!”
陆小凤道:“你想她为什么要向我下跪呢?”
霍老头道:“她有事求你!”
陆小凤道:“像她這么样一個人,居然不惜跪下来求我,为的是什么事?”
霍老头道:“一件很麻烦的事!”
陆小凤道:“我连看都沒有看见過她,为什么要为她去惹麻烦呢?”
霍老头道:“只有笨蛋才会去惹這种麻烦!”
陆小凤道:“我是笨蛋?”
霍老头道:“你不是!”
陆小凤道:“你若是我,遇见這种事怎么办?”
霍老头道:“我也会跟你一样落荒而逃,而且說不定逃得比你還快!”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微笑道:“看来你虽然已经很老,却還是個老糊涂。”
霍老头道:“你却是個小糊涂!”
陆小凤道:“哦?”
霍老头道:“像她那种人,居然不惜跪下来求你,這件事当然是别人解决不了的!”
陆小凤同意。
霍老头道:“现在她既然已找到了你,你想你還能逃得了?”
陆小凤道:“你认为她還会来找我?”
霍老头道:“說不定她现在就已经找来了!”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别的本事沒有,但逃起来却快得很!”
霍老头道:“是不是已经快得沒有人能追得上?”
陆小凤道:“能追上我的人至少還不太多!”
霍老头冷笑。
陆小凤道:“你冷笑是什么意思?”
霍老头道:“我冷笑就是冷笑的意思。”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霍老头道:“你不懂的事多得很。”
陆小凤却又笑了,道:“至少我還懂得分辨你這些酒裡哪一坛最好。”
他随随便便地一伸手,果然就挑了坛最好的酒,刚想去拍开泥封,突然“咚、咚、咚”,三声大响,前、左、右,三面的墙,竟全都被人撞开一個大洞。
三個人施施然从洞裡走了进来,果然是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
三個人的神情都很从容,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墙上的三個大洞就好像根本不是他们撞开的,就好像三個刚从外面吃喝饱了的人,开了门,回到自己家裡来一样。
萧秋雨甚至還在微笑着,悠然道:“我們沒有从窗口跳进来!”
独孤方道:“所以我們不是野狗。”
两個人嘴裡說着话,手上已提起张椅子,随手一拗,“喀嚓”一声响,两张很精致的雕花木椅,就已被他们拗得四分五裂。
柳余恨却慢慢地坐到床上,還沒有坐稳,又是“喀嚓”一响,床已被他坐塌了。
萧秋雨皱了皱眉,道:“這裡的家具不结实。”
独孤方道:“下次千万要记住,不能再到這家店裡去买。”
两句话還沒有說完,又有五六件东西被砸得粉碎。
陆小凤和霍老头却好像根本沒有看见。
霍老头還在慢慢地喝着酒,连一点心疼的样子都沒有,這些人砸烂的东西,好像根本不是他的。
片刻之间,屋子裡所有的东西都已被這三個人砸得稀烂,十七八坛好酒也被砸得粉碎。
萧秋雨四面看了看,道:“這房子看来好像也不太结实,不如拆了重盖!”
独孤方和萧秋雨对望了一眼,转過头,就发现陆小凤和霍老头已坐在屋子前面的空地上,坐的還是刚才那两张椅子,面前的桌上,還摆着刚才那坛酒。
萧秋雨道:“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留下总是害人的!”
独孤方道:“对,连一坛都留不得!”
他竟大摇大摆地走過来,抓起了桌上這最后一坛酒往地上一摔。
這次酒坛子并沒有被他砸碎。酒坛子忽然又回到桌上。
独孤方皱了皱眉,又抓起来,往地上一摔。
這次终于看清楚,酒坛還沒有摔到地上,陆小凤突然一伸手,已经接住。
独孤方再摔,陆小凤再接。霎時間独孤方已将這坛酒往地上摔了七八次,但這坛酒還是好好地摆在桌上。独孤方看着這坛酒,好像已经开始在发怔了。
怔了半天,他才转過头,看着萧秋雨苦笑,道:“這坛酒裡有鬼,摔不破的!”
萧秋雨道:“什么鬼?”
独孤方道:“当然是酒鬼。”
萧秋雨道:“我来试试。”
他居然也走過来,好像也沒有看见坐在桌子旁边的两個人,突然抓起酒坛子,用力一抡。
這坛酒突然“呼”的一声,飞出去五六丈。但這坛酒還是沒有被摔破。
酒坛子飞出去的时候,陆小凤也跟着飞了出去。
陆小凤刚回到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酒坛子也已回到桌上。
萧秋雨再抓起来尽力一抡,這次酒坛子飞得更快、更远。
他本来就是天生的神力,這么样用力一抡,几百斤重的铁都可能被他抡出去。
可是這坛酒却又回来了,跟着陆小凤回来了。
萧秋雨也不禁开始发怔,喃喃道:“這坛酒果然有鬼,好像是长着翅膀的酒鬼。”
柳余恨突然冷笑,只冷笑了一声,他的人已到了桌子前,双手抓起了酒坛子,抓得很紧,猛然重重往他自己脑袋上砸了下去。
别人要砸烂的本是這坛酒,他要砸烂的却好像是自己的头。
萧秋雨叹了口气,這下子酒坛固然非破不可,柳余恨的头只怕也不好受。
谁知柳余恨的头既沒有开花,酒坛子也沒有破。
陆小凤的手已突然伸到他头上,托住了這坛酒。
柳余恨又一声冷笑,突然飞起一脚,猛踢陆小凤的下腹。
他也沒有踢着。
陆小凤的人已突然倒翻了起来,从他头顶上翻了過去,落到他背后,手裡還是托着這坛酒。
柳余恨反踢一脚,陆小凤就又翻到前面来了,忽然叹了口气,道:“這坛酒已经是我們最后一坛酒了,這脑袋也是你最后一個脑袋,你又何苦一定要把它们砸破?”
柳余恨瞪着他,沒有瞎的眼睛也好像瞎了的那只眼睛一样,变成了個又黑又深的洞。
萧秋雨忽然笑了笑,道:“看来這個人果然是真的陆小凤。”
独孤方道:“哦!”
萧秋雨道:“除了陆小凤之外,又有谁肯为了一坛酒费這么大的力气?”
独孤方大笑道:“不错,像這样的呆子世上的确不多!”
萧秋雨微笑着,将柳余恨手裡的酒坛子接下,轻轻地摆在桌上。
突听“啵”的一声,這酒坛突然粉碎,坛子裡的酒流得满地都是——刚才柳余恨的两只手和陆小凤的一只手都在用力,這酒坛子休說是泥做的,就算是铁打的,也一样要被压扁。
萧秋雨怔了怔,苦笑道:“天下的事就是這样子的,你要它破的时候,它偏偏不破;你不要它破的时候,它反而破了。”
陆小凤却淡淡道:“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本来就很多,所以做人又何必太认真呢?”
柳余恨独眼裡突然露出一种說不出的凄凉辛酸之色,默默地转過身,走了出去。
陆小凤的那句话,仿佛又引起了他久已藏在心底的伤心事。
就在這时候,突听得一种又可爱、又清越的声音,道:“大金鹏王陛下的丹凤公主,特来求见陆小凤陆公子。”
說话的人正是那样子很乖,眼睛很大,穿着五彩衣的小女孩。
她正从那片浓密的枣林子中走出来,满天的星光月色,仿佛都到了她眼睛裡。
陆小凤道:“丹凤公主?”
小女孩用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他,抿着嘴笑了:“是丹凤公主,不是小凤公主!”
陆小凤看着霍老头叹了口气,喃喃道:“她果然是個真的公主!”
小女孩道:“绝对一点也不假!”
陆小凤道:“她的人呢?”
小女孩又笑了笑,笑得真甜:“她生怕又把陆公子吓跑了,所以還留在外面!”
她笑得虽甜,說的话却有点酸。
陆小凤只有苦笑。
小女孩睁着眼,微笑道:“现在她正在外面等着,却不知陆公子敢不敢见她。”
霍老头忽然道:“他敢!”這深沉而神秘的老人微笑着,悠然接着道,“他若是不去见這位丹凤公主,他所有朋友的屋子只怕都要被他们拆光了!”
群星闪烁,上弦月弯弯地嵌在星空裡,枣林裡流动着一阵阵清香——并不是枣树的香,是花香。
花香是从一條狗身上传出来的,一條非常矫健的、阔耳长腿的猎狗。
它身上披着一串串五色缤纷的鲜花,嘴裡還衔着一篮子花。
满篮鲜花中,有金光灿然,是四锭至少有五十两的金元宝。
小女孩接過了花篮,嫣然道:“這是我們公主赔偿這位老先生的,就請陆公子替他收下!”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为什么要赔偿给他?因为你们拆了他的房子?”
小女孩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這四锭元宝至少有一百多两,的确不算少了!”
像這样的小木屋,五十两金子就可以盖好几栋,這当然已不能算少。
小女孩道:“一点小意思,但望這位老人家笑纳!”
陆小凤道:“他不会笑纳的!”
小女孩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這一百多两金子若真是你们送给他的,他根本不需要;若算是你们赔偿他這屋子的,又好像不够。”
小女孩道:“這是五十两一锭的金元宝!”
陆小凤道:“我看得出。”
小女孩道:“這還不够赔他的木屋?”
陆小凤道:“還差一点点!”
小女孩道:“差一点是差多少?”
陆小凤道:“究竟差多少,我也算不出来,大概再加三四万两总差不多了!”
小女孩道:“三四万两什么?”
陆小凤道:“当然是三四万两金子。”
小女孩笑了。
陆小凤道:“你不信?”
小女孩吃吃地笑個不停,遇见這么样一個会敲竹杠的人,她除了笑之外,還能怎么样,难道還能真的赔他三四万两黄金?
陆小凤忽然提起刚才他坐着的那张雕花木椅,道:“你知道這是张什么椅子?”
小女孩笑道:“看来好像是张坐人的椅子!”
陆小凤道:“但這张椅子却是四百年前的名匠鲁直亲手为天子雕成的,普天之下已只剩下了十二张,皇宫大内裡有五张,這裡本来有六张,刚才却被他们砸烂了四张!”
小女孩张大了眼睛,瞪着他手裡的這张椅子,渐渐已有点笑不出
陆小凤道:“你知道這木屋以前是谁住過的?”
小女孩摇摇头。
陆小凤道:“這本是大诗人陆放翁的夏日行吟处,墙壁上本還有着他亲笔题的诗,现在也已被砸得稀烂。”
小女孩的眼睛张得更大,脸上已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
陆小凤淡淡道:“所以這木屋裡每一片木头,都可以算是无价之宝,你们就算真的拿四五万两金子来赔,也未必够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幸好這位老先生连一文钱都不会要你们赔,因为四五万两金子,在他看来跟一文钱是差不了多少!”
小女孩悄悄地伸出舌头来舐了舐嘴唇,吃惊地看着這神秘的老人。
霍老头却還是悠悠闲闲地坐在那裡,慢慢地啜着他杯子裡剩下的半杯酒,像是觉得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喝這杯酒更重要的事。
陆小凤忽又转過头向独孤方笑了笑道:“我知道阁下的见闻一向很博,阁下当然也听說過世上最有钱的人是谁了?”
独孤方沉吟着,道:“地产最多的,是江南花家;珠宝最多的,是关中阎家。但真正最富有的人只怕算是霍休。”
陆小凤道:“阁下知不知道他是個什么样的人?”
独孤方道:“這個人虽然富甲天下,却喜歡過隐士般的生活,所以很少有人能看见他的真面目,只听說他是個很孤僻、很古怪的老人,而且……”他突然停住口,看着霍老头。
现在每個人终于都已明白,這神秘孤独的老人,就是富甲天下的霍休。
霍老头忽然叹了口气,慢慢地站起来,道:“现在既然已有人知道我在這裡,這地方我也住不下去了,不如就送给你吧!”
陆小凤看着地上一堆堆破木头,道:“我记得以前也问你要過,你却连借我住几天都不肯!”
霍老头淡淡道:“你自己刚才也說過,這裡的东西本都是宝贝,宝贝怎么能送人?”
陆小凤道:“宝贝变成了破木头,就可送人了?”
霍老头道:“一点也不错!”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现在明白你怎么会发财的了!”
霍老头面不改色,淡淡道:“還有件事你也该明白。”
陆小凤道:“什么事?”
霍老头道:“你逃走的时候,世上也许真的沒有人能追上你,只可惜這世上除了人之外,還有很多别的东西,譬如說……”
陆小凤道:“譬如說一條鼻子很灵的猎狗!”
霍老头也叹了口气,道:“你总算還不太笨,将来說不定也有一天会发财的!”
漆黑的车子,漆黑的马,黑得发亮。发亮的车马上,也缀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
小女孩道:“我們的公主就在马车裡等你,你上去吧。”
陆小凤道:“上车去?”
小女孩道:“嗯!”
陆小凤道:“然后呢?”
小女孩道:“然后這辆马车就会把你带到一個你从来也沒有去過的地方,我保证你到了那地方后,绝不会后悔的!”
陆小凤道:“我当然不会后悔,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去。”
小女孩又瞪起了眼睛,好像很吃惊,道:“你为什么不去?”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一個我从来也沒有见過的人,到一個我从来也沒有去過的地方去?”
小女孩瞪了瞪眼,道:“因为……因为我們会送很多很多金子给你!”
陆小凤笑了。
小女孩道:“你不喜歡金子?”
陆小凤道:“我喜歡金子,却不喜歡为了金子拼命!”
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悄悄道:“车子裡很安静,我們公主又是個很美的美人,這段路也很长,在路上說不定会发生很多事的!”
陆小凤微笑道:“這句话好像已经有点让我动心了!”
小女孩眼睛裡立刻发出了光,道:“你已经答应上去?”
陆小凤道:“不答应。”
小女孩嘟起了嘴,道:“为什么還不答应?”
陆小凤道:“漂亮的女人我一向很喜歡,但却也不喜歡为了女人去拼命!”
小女孩道:“为了什么你才肯拼命?”
陆小凤道:“为了我自己。”
小女孩道:“除了你自己外,天下就再也沒有别人能让你去拼命?”
陆小凤道:“沒有。”
小女孩眼珠子又转了转,道:“为了花满楼你也不肯?”
陆小凤道:“花满楼?”
小女孩悠然道:“我想你总该认得花满楼,他现在也就在那地方等你,你若不去,他一定会觉得很失望!”
陆小凤道:“他若要我去,他自己会来找我。”
小女孩道:“只可惜他现在不能来!”
陆小凤道:“为什么?”
小女孩道:“因为他现在连一步路都沒法子走!”
陆小凤道:“你是說他已落在你们手裡?”
小女孩道:“好像是的!”
陆小凤忽然大笑,就像刚听见一样天下最可笑的事,笑得捧起了肚子。
小女孩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陆小凤笑道:“我笑你,你毕竟還是個小孩子,连說谎都不会說!”
小女孩道:“哦?”
陆小凤道:“你们若能制得住花满楼,天下就沒什么事你们做不到了,又何必来找我?”
小女孩淡淡地笑了笑,道:“你這人的确不笨,可是也不太聪明!”
陆小凤道:“哦?”
小女孩道:“你若真的聪明,就早已该明白两件事!”
陆小凤道:“哦?”
小女孩道:“第一,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是丹凤公主的表姐,她今年才十九,我都已二十。”
陆小凤這次才真的怔住了,上上下下地看着這小女孩,看了好几遍,随便怎么也看不出她已经是個二十岁的少女,她看来简直好像连十二岁都沒有。
小女孩又淡淡地接着道:“你应该明白,有些人是天生就长不高的,有些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比我還矮一大截,你总该也看见過。”
陆小凤虽然還是不太相信,但也不能不承认世上的确是有這种人的。
小女孩道:“第二,你也应该明白,花满楼跟你不一样!”
陆小凤道:“他比我聪明!”
小女孩道:“但他却是個好人。”
陆小凤道:“我不是?”
小女孩道:“就因为你不是好人,所以不容易上别人的当,但他却对每個人都很信任,要他上当,就容易得多了!”
陆小凤看着她,又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几遍,突又问道:“你真的已经有二十岁?”
小女孩道:“上個月才满二十。”
陆小凤笑了笑,淡淡道:“二十岁的人就已应该明白,像我這种坏人,是绝不肯为了朋友去拼命的,随便为了什么样的朋友都不行!”
小女孩瞪着眼,看着他,道:“真的?”
陆小凤道:“真的。”
陆小凤已坐在马车上,马车已启行。
车厢裡也堆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丹凤公主坐在花丛裡,就像一朵最珍贵、最美丽的黑色玫瑰花,她的眸子也是漆黑的,又黑又亮,她還在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沒有看她,他已闭起眼睛,好像准备在车上睡一觉。
丹凤公主忽然笑了笑,柔声道:“我刚才還以为你不会上车来的。”
陆小凤道:“哦?”
丹凤公主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說,你绝不会为了任何朋友拼命!”
陆小凤淡淡道:“我本来就不会为了朋友拼命,但为朋友坐坐马车总沒有什么关系的。”
丹凤公主又笑了,她向你笑的时候,就仿佛满园春花忽然在你面前开放。
陆小凤的眼睛刚睁开,立刻又闭了起来。
丹凤公主柔声道:“你好像连看都不愿看我,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這车厢很小,我又是個禁不起诱惑的人。”
丹凤公主道:“你怕我诱惑你?”
陆小凤道:“我也不愿为你去拼命!”
丹凤公主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要你去拼命的?”
陆小凤道:“因为我并不笨。”
丹凤公主拈起了朵鲜花,默默地凝视着,過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說的不错,我們這次来找你,的确是为了要求你去替我們做一件事,可是我并不想诱惑你,也不必诱惑你。”
陆小凤道:“哦?”
丹凤公主道:“因为我知道有种人为了朋友是什么事都肯做的!”
陆小凤道:“是哪种人?”
丹凤公主道:“就是你這种人。”
陆小凤笑了笑,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人,你反而知道?”
丹凤公主道:“我以前虽然沒有见過你,但你的传說我却已听到過很多。”
陆小凤在听着,唯一沒有听见過這些传說的人,也许就是他自己。
丹凤公主道:“我听见很多人都說你是個混蛋,但就连他们自己都不能不承认,你是所有混蛋中最可爱的一個。”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实在听不出這是赞赏,還是讥刺。但他的眼睛总算已睁开。
丹凤公主道:“他们都說你外表看来虽然像是茅坑裡的石头,又臭又硬,其实你的心却软得像豆腐。”
陆小凤苦笑,他只有苦笑。
丹凤公主忽又笑了笑,道:“传說当然并不一定可靠,但其中至少有一点他们并沒有說谎。”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哪一点?”
丹凤公主嫣然道:“我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說你有四條眉毛,现在我才总算明白了。”
陆小凤忽然皱了皱眉,他皱眉的时候,胡子好像也皱了起来。
丹凤公主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到這些话是谁告诉我的?”
陆小凤皱着眉道:“花满楼真的在你们那裡?”
丹凤公主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反正你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陆小凤道:“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十裡外的危险,他都能感觉得到,我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落入你们的手裡的。”
丹凤公主道:“因为他是個好人,又是個男人,一個好男人若是遇见了個坏女人,就难免要上当了。”
陆小凤道:“他遇见了你?”
丹凤公主叹了口气,道:“有时我虽然也想去骗骗人,只可惜我十個加起来,也比不上一個上官飞燕。”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
丹凤公主道:“上官飞燕是雪儿的姐姐。”
陆小凤道:“雪儿又是谁?”
丹凤公主道:“雪儿就是我的小表妹,也就是刚才去請你来的那個小女孩。”
陆小凤道:“她不是你表姐?”
丹凤公主笑道:“她今年才十二岁,怎么会是我表姐?”
陆小凤怔住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三声,還是该大笑三声。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一個十二岁的小丫头骗得团团乱转。
有這样的妹妹,姐姐是個什么样的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丹凤公主看着他脸上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又不禁嫣然一笑,道:“那小鬼說起谎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的,你是不是也上了她的当?”
陆小凤苦笑道:“至少我现在总算已想通花满楼是怎么上当的了。”
丹凤公主道:“他虽然在我們那裡,但我們還是很尊敬他,那不仅因为他是你的好朋友,也因为他确实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陆小凤道:“他的确是的。”
丹凤公主道:“你跟他,還有朱停,是不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认得的?”
陆小凤道:“你对我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多?”
丹凤公主笑了笑,道:“老实說,我們为了要找你,至少已准备了七個月。”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无论谁若是花了七個月的工夫去找一個人,這個人想必都要倒霉了。”
丹凤公主柔声道:“但我們并不想害你!”
陆小凤只有苦笑。
丹凤公主道:“我們要求你做的事虽然危险,可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她凝视着他,眼睛裡充满了仰慕和信心。陆小凤道:“你们要我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丹凤公主垂下头,迟疑着,道:“现在我也不必告诉你,反正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陆小凤道:“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也是为了這件事来的?”
丹凤公主点点头,又笑道:“找他们虽然也不容易,至少总比找你容易得多!”
陆小凤道:“你们找這三個人用的又是什么法子?”
丹凤公主微笑道:“每個人都有弱点的,他们一定也猜不出我能用什么法子請到你!”
她将手裡的一朵鲜花送到陆小凤面前,慢慢地接着道:“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花满楼,再加上你,這世上若還有什么事是你们五個人做不到的,那才真的是怪事。”
车窗外已经有乳白色的烟雾升起,车厢裡的灯光更柔和。
陆小凤凝视着她手裡的鲜花,花虽鲜艳,她的手却更美。
她用她這双纤秀柔柔的手,轻轻地将這朵鲜花插在陆小凤的衣襟上,轻轻道:“我看你還是赶快睡觉的好。”
陆小凤道:“为什么?”
丹凤公主垂下了头,声音更轻,更温柔:“因为我已经忍不住要开始诱惑你了。”
车马前行,冲破了浓雾,雾虽浓,却是晨雾,漫漫的长夜已经结束。
陆小凤斜倚在车厢裡,似已睡着。
丹凤公主柔声道:“你好好地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說不定就可以看见他了。”
陆小凤忍不住又张开眼,道:“他是谁?”
丹凤公主道:“大金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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