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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玉佩会不会跑

作者:古龙
一個人要走的时候,有很多东西都可以不必带走的,甚至连他的耳朵、鼻子、眼睛、手臂都可以留下,只有他的两條腿却非带走不可。

  沒有腿,怎么能走?

  這一次宫萍当然也把她的两條腿带走了,可是情形却有点不一样。

  這次她沒有腿也一样能走,因为她是被陆小凤抱走的。

  陆小凤当然不会留下她的這双腿。

  他甚至可以让她把她身体上其余的部分全部留下,可是這两條腿却非要带走不可。

  对某些女人来說,她的腿甚至比她的头還要重要。

  头虽然是人身上最重要的一部分,头上面虽然有脑有脸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有耳朵。

  可是在某些女人的观念中,她全身最值得珍惜的地方却不在头上。

  宫萍把她的两條腿用力绞得紧紧的,她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护這個地方,宁死也不容人侵犯,宁死也不让她的裤子离开。

  只可惜她自己也知道她能够用出来的力气已经不太多了。

  因为她在听到她的宫主說“就是這种法子”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发现她身上有四五個虽然不足以致命却可让人很难受的穴道被陆小凤制住。

  ——一個像她這样的女人,忽然失去了反抗的力量,真是难受极了。

  事实上,她在听到“就是”這两個字的时候,她已经被制住。

  等到“這种法子”四個字說出来的时候,她的人已经在陆小凤的肩上。

  那时候的感觉就好像真的是坐在一只飞舞翱翔于九天中的凤凰上。

  她曾经听很多人說,江湖中轻功最好的人是天下第一神偷,随时都可以化身无数的司空摘星,她也曾听到更多人說,新近才崛起江湖的大雪山银狐,在群山积雪中,施展出他的独门轻功时,一泻千裡,瞬息无踪,纵然飞仙也不過如此。

  当然也有人說,武当的名宿木道人、游戏江湖的老实和尚、眼盲心却不盲的花满楼,都有足以称霸江湖的轻功绝技。

  除了剑法已通神,已经根本不需要再施展轻功的西门吹雪外,江湖中最少有十三個人被认为是轻功第一。

  這些传說当然不是沒有根据的。

  可是现在宫萍才知道,這些她本来认为很有根据的传說,所根据的也只不過是一些传說而已。

  因为现在她已经知道轻功天下第一的人是谁了,而且是她亲身体会感觉到的,不是听别人的传說。

  陆小凤在腾空飞越时,她的感觉简直就好像在腾云驾雾一般。

  穿破纸窗,掠過小院,越出柴扉,宫萍的感觉一直都是這样子的。

  身体腾立时,那种因为骤然失去重心而引起的缥缈与虚幻;刀锋般的冷风扑面吹来时,那种尖针般刺入骨髓的痛苦,都足以令人兴奋和刺激。

  一個本来对自己的力量充满了信心的女人,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像一只绵羊入一個饿狼般的男人手裡,只有任凭他的摆布。

  這种情形当然是非常悲惨的,可是有时候却又会把某一些女人刺激得全身发抖。

  速度当然也是一种刺激。

  在陆小凤的肩上,在陆小凤飞掠时,宫萍所体会到的每一种感觉,都是一种新奇的刺激,每一种刺激都可以让人冲动,甚至可以让一個最骄傲顽固保守的女人冲动。

  每一种刺激都可以激发她身体裡那种最原始的欲望。

  這种欲望通常都是女人最不愿意让人家知道的,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肯承认自己知道。

  宫萍虽然用尽全力把自己的两條腿夹紧,可是连她自己都可以感觉到她的全身都已虚脱。

  她已经廿九岁了。

  她已经是個非常成熟的女人,身体上每一個部位发育得都非常良好,而且已经很懂事。

  就是因为這個缘故,所以她常常用最艰苦的方法来锻炼自己,使自己的体力消耗。

  她当然還要在很冷的晚上洗冷水澡。

  ——一個二十九岁的女人,如果沒有男人,就算她白天很容易打发,可是一到了暮色渐临,夜幕将垂时,她的日子還是很不好過的。

  這种情况其实在一個女人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到了二十一岁的时候,是一個段落,到了二十九岁的时候,又是一個段落,到了三十五岁时,再成一段落,到了四十五岁时,就可以把所有的段落做一個结算了。

  如果沒有知情识趣的男人,无论哪一個段落的女人都会觉得空虚痛苦的。

  女人的心确实是很难摸得到的,的确就像是海底的针,不但男人的想法如此,女人们自己的想法大概也差不多。

  宫萍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会在這种时候想到這种事,她只觉得自己在一阵虚脱般的缥缈神思间,做了一個她已经有很久沒有做過的梦。

  等她清醒时,她就发现陆小凤正在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脸在发热。

  陆小凤笑了,笑得甚至有点邪气,宫萍的脸更热,心跳也加快。

  ——這個坏人是不是已经看出了我心裡在想什么?

  让她更担心的是,這個坏人究竟想对她怎么样?

  “宫姑娘,如果你认为我会对你有什么不规矩的行为,那么你就想错了。”陆小凤微笑着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一向是個非常规矩的人。”

  宫萍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不跟這個坏人說话了,却又偏偏忍不住。

  “如果你真的是個规矩人,为什么要把我绑到這裡来?”

  這裡实在是個很暧昧的地方,四下都看不见人,光线又非常暗。

  一個男人如果要欺负一個女人,這种地方是再好也沒有了。

  在這种情况下,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会觉得很害怕的。

  如果真的只不過是害怕而已,那也沒什么,奇怪的是,除了害怕之外,還觉得有点兴奋刺激。

  只有一個非常了解女人的男人,才会了解這种情况是多么有趣。

  所以陆小凤又笑了。

  “宫姑娘,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实在不怎么样,可是我每多看你一眼,都会觉得你和上次我看你的时候有点不同,看的次数愈多,愈觉得你可爱。”陆小凤說,“我相信,柳先生的看法一定也跟我一样。”

  “柳先生是什么人?”

  “柳先生现在虽然只不過是個死人而已,可是他活着的时候,却是個很了不起的人。”陆小凤說。

  “他有多了不起?”

  “至少他绝不会被人迎面一刀刺杀在暗巷中,除非這個人是他很喜歡的人。”陆小凤說,“甚至已经喜歡到可以把他随身佩带的玉佩都送给她。”

  “你說的這個‘她’,好像是在說一個女人?”

  “好像是的。”

  “你說的這個女人,好像就是我?”

  “好像是的。”

  “你說的玉佩,好像就是刚才从我身上掉下来的那一块?”

  陆小凤叹了口气:“宫姑娘,不是我恭维你,你实在比我想象中聪明得多。”

  宫萍也叹了口气:“陆少爷,不是我不肯恭维你,你实在比我想象中笨得多。”

  情欲的幻想是很容易消失冷却的,因为它总是来得很快,所以去得也很快。

  宫萍的态度和声音都已经变得很冷静。

  “我知道你說的柳先生就是柳乘风,你一定以为這块玉佩是他送给我的,所以我和他之间的交情当然很密切,所以他才不会提防,所以我才能用我惯用的短刀将他刺杀于暗巷中。”

  她问陆小凤:“你是不是這么想的?”

  “是。”

  “就因为你這么想,所以才会把我劫持到這裡,所以我才会发觉你是個笨蛋。”

  “哦?”

  “如果我真的杀了柳乘风,我怎么会把他的玉佩放在身上?难道我生怕你不知道我就是杀死你朋友的凶手?”

  陆小凤說不出话来了。

  宫萍說的话绝不是沒有道理的。

  可是柳乘风随身佩带的這块玉佩却明明在她身上。

  “好,我承认,我是個笨蛋,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這块玉佩是怎么样会从柳乘风的身上跑到你身上来的呢?”

  “又错了。”宫萍用一种已经占尽上风的口气說,“玉佩怎么会跑?”

  陆小凤苦笑,玉佩当然不会跑:“那么他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身上?”

  “那当然是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

  “玉佩既然不会跑,我又不会去偷,那么它是从哪裡来的?”

  宫萍說:“其实你应该明白的,只要你多想一想,一定会明白。”

  “哦?”

  “一個可爱的女人身上,常常都会有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那是为了什么呢?”

  宫萍自己回答:“因为有很多男人,虽然又孤寒又小气,要他請朋友吃一顿饭,简直就好像要他的命!可是碰到一個他喜歡的女人,那個女人就算要他的命,他也会给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陆小凤說,“這块玉佩一定是别人送给你的。”

  “男人送女人东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宫萍冷冷淡淡地說,“我肯把他送的东西收下来,他已经高兴得要命了。”

  “对对对!对对对!這個世界上的确有很多男人都是這個样子的。”陆小凤說,“我只不過想知道把這块玉佩送给你的男人是谁?”

  “你不会知道他是谁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告诉你。”

  陆小凤非但沒有一点要翻脸逼供的样子,甚至连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沒有。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想告诉我,只因为你不愿意,而且不高兴。”他问宫萍,“对不对?”

  “对。”

  如果一個女人用這一类的话来拒绝一個男人,大多数男人都只有看着她干瞪眼。

  宫萍說:“天大的理由,也比不上高兴两個字。一個女人要是真的不高兴去做一件事,谁也拿她沒法子。”

  “你错了。”陆小凤說,“世上既然有這种不讲理的女人,就有专门对付這种女人的男人。”

  他很愉快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微笑:“譬如說,我就是這种男人。”

  宫萍冷笑:“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当然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最多也只不過能把你的裤子脱下来而已。”

  這個法子已经是老套了,而且有点俗气,可是用這种法子来对付女人,却是万试万灵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都怕這一招。

  宫萍脸色已经变了,却還是故作镇静状:“你用不着吓我,我也不会被你吓住的。”

  “哦?”

  “不管怎么样,你至少還是個要面子的人,怎么做得出這种事?”

  她一心想用话把陆小凤稳住,想不到陆小凤說出来的话好像比她還要有理得多。

  “這种事有什么不对?”他一本正经地问宫萍,“如果你是一個大夫,要看一個病人腿上的伤,你是不是要先把他的裤子脱下来?”

  這個問題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我也一样。”陆小凤說,“如果我不把你的裤子脱下来,怎么能看到你的腿?”

  宫萍忍住气,她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把气忍住:“你是不是大夫?”她问陆小凤。

  “我不是。”

  “你既然不是大夫,我的腿也沒有受伤,你凭什么要看我的腿?”

  陆小凤微笑叹气摇头,就好像刚听见一個小孩子问了他一個非常幼稚的問題。

  他反问宫萍:“刚才我有沒有說過一定要大夫才能看别人的腿?”

  他沒有說過這种话,而且绝不会說。

  “那么我再问你,我有沒有說過一個人一定要等到受了伤之后才能让别人看他的腿?”

  這种话他也不会說的。

  “所以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一個男人如果要看女人的腿,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陆小凤很愉快地說,“幸好我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宫萍简直已经快要被他气疯了,咬着牙狠狠地盯着他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要问:“好,那么我问你,你有什么理由?”

  陆小凤的态度忽然变得很严肃:“因为我一定要找出杀死柳乘风的凶手,只可惜到现在为止我只找到了两條线索,這块玉佩是其中之一,另外一條线索就是一双女人的腿。”

  他当然還要解释:“为了這件事,昨天我几乎已经死了一次,死在一個女人的手裡。”陆小凤說,“她的脸是易容改扮過的,让人根本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但却在无意中,让我看见了她的腿。”

  “现在你還能认出那双腿?”

  “当然认得出。”陆小凤說,“像那样的腿,男人只要看過一眼就不会忘记,尤其是像我這种有经验的男人。”

  他的眼睛又开始盯在宫萍的腿上了,就好像這双腿是完全赤裸的。

  “你既然不肯告诉我玉佩的来历,我只好看你的腿了。”他又问宫萍,“如果我不把你的裤子脱下来,怎么能看到你的腿?”

  宫萍不說话了,现在她已经明白這個疯疯癫癫的陆小凤,既不是疯子也沒有喝醉酒,既不是色情狂也不是在开玩笑,他說的是一件凶案,关系着一條人命,不但是一個地位非常重要的人,而且是他的好朋友。

  一個像陆小凤這样的男人,在這种情况下,只要掌握到一点线索,就绝不会放手,陆小凤一直在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這时候才說:“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你的裤子是非脱下来不可的了。”

  這一次宫萍居然沒有生气,也沒有要翻脸的意思,反而說:“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不是陆小凤,我的裤子恐怕老早已经被脱下来了。”

  陆小凤愣住,仿佛還不相信這句话真的从這個女人嘴裡說出来。

  宫萍当然也看得出他脸上的表情和刚才不同,所以又忍不住要问他:“你为什么要用這种样子看着我?”

  “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是個這么讲理的女人。”

  宫萍嫣然一笑。

  “女人并不是全都不讲理的。”她告诉陆小凤,“只要你說的真有道理,我绝对口服心服。”

  “那就好极了,真的好极了。”

  陆小凤确实是觉得真的很愉快,在這個世界上能遇到一個真正讲理的女人,实在是件很愉快的事。

  所以他很真心地对宫萍說:“如果你能帮我找出杀死柳乘风的凶手,我永远都会感激你。”

  “我知道。”

  陆小凤当然立刻就要问:“你身上這块玉佩是从哪裡来的?”

  他做梦也想不到宫萍的回答還是和刚才完全一样,還是說:“我不想告诉你,我也不能告诉你。”

  陆小凤叫了起来:“可是你刚刚還說過要帮我忙的。”

  “不错,我是說過,而且我一定会做到。”

  “你要怎么做?”

  宫萍用一种和宫主同样温柔优美的声音对陆小凤說:“照现在這样的情形看,我好像只能让你把我的裤子脱下来。”

  陆小凤又愣住。

  他忽然发现這個女人已经不是他第一眼看到的那個女人,在這段時間,她好像已经变了七八十次,有时变得很刁蛮,有时却又很讲理,有时像個老姑婆,有时像個小狐狸。

  陆小凤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只觉得這個女人连一点可以吸引他的地方都沒有,只觉得這個女人最大的长处就是修理男人,所以无论什么样的男人看到她,都应该赶紧快马加鞭逃之夭夭。

  可是现在陆小凤的感觉也已经完全不同了。

  一個女人如果能在很短的時間裡,把自己改变很多次,而且還能够让陆小凤這样的男人对她的感觉完全改变。

  這個女人是個什么样的女人呢?

  陆小凤后来对他的朋友說:“你们都沒有看见過她,所以我可以保证,你们绝对猜不出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這個女人实在跟别的女人有点不一样,也许還不止一点而已。

  所以她居然又用一种仿佛是在替陆小凤惋惜的口气說:“陆小凤,我知道你十年前就已名满天下,除了你的轻功和你那两根手指之外,你在女人這一方面的名气也是非常大的。”

  宫萍說:“因为每個人都认为你是一個非常了解女人的男人。”她叹了口气,“可是我现在知道,你对女人了解的程度,并不比一個十四岁的小男孩多多少。”

  陆小凤的四條眉毛看起来又有点不太对劲,就算用“吹胡子瞪眼睛”這六個字来形容他现在的模样,也绝不算過分。

  他现在会变成這样子,也不過分。

  他這一辈子都沒有听到過一個女人在他面前說這种话。

  宫萍却偏偏還要說下去:“我知道你一定不服气的,身经百战的陆小凤,怎么会不了解女人?”

  她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充满同情:“可是你真的是不了解,我一点都不骗你,否则你绝不会对我做這种事的。”

  陆小凤也憋不住要问她了:“我对你做過什么事?”

  宫萍的话是任何一個男人都沒有办法反驳的,她說:“我死也不肯的时候,你千方百计地要我相信你一定会脱我的裤子。”宫萍說,“我相信了,因为我是個很讲理的人,而且觉得你有道理。”

  陆小凤仿佛听到自己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声:“我本来就很有道理。”

  “所以现在我才会心甘情愿地肯让你脱了,你反而好像忘记了這回事。”

  宫萍也学陆小凤刚才那么样摇头微笑叹气:“你說,你這是什么意思?”她问陆小凤,“你有沒有想到過,這对女人来說,是一件多么大的污辱?”

  這句话也是任何男人都不能反驳的。

  该做的不去做,不该做的反而偏偏要去做,這算是怎么样一回事?

  一個女人当面对一個男人說出這种话,简直就好像当面给他一個大耳光一样。

  奇怪的是,陆小凤脸上的表情非但不像是挨一個大耳光,居然還好像觉得很高兴。

  “谢谢你。”他对宫萍說,“你真可爱,我真的非要谢谢你不可。”

  宫萍又被他這种忽然改变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了,所以又忍不住要问:“你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谢谢我?”

  “因为你一直都在鼓励我。”

  “我鼓励你?”宫萍說,“我鼓励你什么?”

  “鼓励我把你的腿从你的裤子裡面解救出来。”

  這是什么话?這种话說得简直是“武大郎敲门,王八到家了”。

  可是這句话的意思,却又让每一個人都听得懂,而且不管怎么样說,這句话說得至少总比說“我要脱你的裤子”文雅一点。

  能够把一件很不文雅的事說得很文雅,也是种很大的学问。

  “我本来确实不会做這种事的,连你都承认我是個很要面子的人。”陆小凤說,“可是现在你既然一直都在鼓励我,情况当然又不一样了。”

  他的手已经要开始做出那种“不一样”的动作。

  在這种不一样的情况下,每個女人都会觉得有一点不一样的。

  ——也许還不止一点而已。

  這时候无疑已经到了一种很微妙又很危险的时候了,在這种情况下,无论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

  只要是一個人所能想象出的事,都随时可能会发生。

  ——你有沒有想象出在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如果你是一個很富于幻想力的人,那么你所想到的事,一定会让你觉得非常兴奋非常冲动非常刺激。

  可是我相信你绝沒有想到陆小凤和宫萍此刻是在什么地方。

  因为你根本不会去想。

  像他们這样两個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

  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们都一样会做出同样的事来。

  所以地方根本是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们究竟做出了什么事?结果如何?

  他们什么事都沒有做,陆小凤只不過碰到了宫萍的腰带,就什么事都不能再做了。

  因为就在那时候,他已经听见有人在外面說:“她不能告诉你玉佩是谁送给她的,因为把這块玉佩送给她的人是我。”

  “我”是谁?

  “我相信你现在一定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這個人說,“就算你现在還沒看到我的人,你应该听得出我的声音来。”

  陆小凤不能否认,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他都能听得出這個人的声音。

  因为她的声音之温柔高贵优雅,男人只要听過一次就忘不了,就像是那双又长又直又结实又充满弹力的腿一样让男人忘不了。

  這個把柳乘风随身所带的玉佩送给宫萍的人,当然就是那位被谪的王妃。

  ——宫主只不過是一种称呼而已,這裡有什么宫?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会有什么宫?沒有宫哪裡来的宫主?

  可是王妃却是实实在在的。

  一個实实在在的王妃和一個浪迹天涯行踪不定,身份又那么神秘的柳乘风会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们丝毫沒有关系,柳乘风的玉佩怎么会从她手裡送给了宫萍?

  如果他们有关系,关系是怎么来的?

  谁也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只不過陆小凤总算知道了一件事。

  ——宫萍死也不肯說出玉佩的来历,只不過是为了想要保护她的宫主而已。

  她不想让她的宫主被牵连到這件凶案裡,她们之间当然也有某一种很不一样的关系。

  這种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陆小凤非但不会问,连想都不会想。

  总是喜歡去揭发别人隐私的人,就好像一條总是喜歡吃大便的狗一样,谁也不知道這些人为什么总是喜歡去探听人家的隐私,也正如谁都不知道为什么狗总是要吃大便。

  這种人和這种狗都是陆小凤深恶痛绝的,所以他只问一件事:“這块玉佩究竟是怎么来的?”

  他只问這一点,因为這一点就是這件凶案最重要的关键。

  宫素素并沒有拒绝回答這個問題,只不過她的回答也不是陆小凤想不到的。

  宫素素的回答,居然也和宫萍刚才說的一样。

  “一個女人身上,总是难免会有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她說,“這些东西当然是男人送的。”

  她甚至也和宫萍同样强调:“男人送女人东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就连你這种男人,有时候都难免会送女人一点东西。”

  他当然会送,不但有时候会送,而且常常会送,什么都送。

  只有一样东西他绝不会送。

  ——死人的东西他绝不会送,尤其這個死人是死在他手裡的,如果把這种东西送给一個可爱的女人,不但无礼而且可耻。

  如果把這种东西送给一個讨厌的女人,那就愚蠢至极了。

  這個世界上能保密的女人又有几個?有经验的男人都应该明白這一点,能够杀死柳乘风的人当然不会沒有经验。

  如果這块玉佩不是他送的,就是宫素素在說谎。

  這道理就好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陆小凤一向很少揭穿女人的谎话,可是他今天实在很想破例一次。

  想不到宫素素說的话却又堵住了他的嘴。

  “其实就算你不问,我也应该告诉你,這块玉佩是柳乘风自己送给我的。”宫素素說。

  “哦?”

  “他一到這裡,就已经知道我的来历,那一天又恰巧是我的生日,所以他就送了一点礼给我,我也請他喝了一点酒。”

  宫素素对陆小凤笑了笑:“第一次到我這裡来的人,通常都会带一点礼物来送给我的,好像還很少有人例外。”

  陆小凤非但說不出话,脸都红了起来。

  他非但沒有送礼還吃了别人一顿,而且還把别人家裡的人绑走,就算是個脸皮最厚的人,也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幸好這时候有人替他解围了,宫萍好像正想替他說几句好话。

  不幸的是,宫萍的话也沒有說出来,因为就在這时候,窗外已经有十几点寒光破窗而入,用不同的力量,在不同的方向,从不同的角度,分别打她身上不同的十几处要害。

  這些暗器的光泽和形状也有分别。

  這种情况却和赵瞎子那天在他的棺材铺裡所遭遇到的几乎完全一样。

  不同的是這次宫萍的处境更险。

  她已经被制住,连动都不能动。

  幸好他们的处境另外還有一点相同之处——他们身边都有一個陆小凤。

  宫萍也知道陆小凤绝不会眼看着她死的,可是连她自己都想不出陆小凤有什么法子救她?

  她只听见一阵很强劲的风声从她身上卷過去,仿佛還看见了带起這阵劲风的是一件形状很奇怪的软兵器,她非但沒有见過,连猜都猜不出。

  她只知道這件兵器非常有用。

  带着极尖锐的破空声,穿窗而入的暗器其中就有十三四件被卷入這阵劲风,甚至很可能已经被這件奇形的软兵器绞碎。

  剩下的還有三两件,只看见陆小凤伸出两根手指像夹苍蝇般一夹,暗器就已到了他手指间。

  然后她又听见陆小凤的冷笑:“果然又是棺材店的老把戏,玩的還是那几样破铜烂铁。”

  宫萍不笨,所以立刻问:“你知道暗算我的是谁?”

  “大概知道一点。”

  “是不是暗算赵瞎子的那两個人?”

  “大概是的。”

  “你一直在追查他们的下落,既然他们這次又出现了,你为什么不追出去?”

  宫萍這個問題问得非常合理,无论谁对這一点都会觉得很奇怪。

  陆小凤也应该有很好的理由回答,奇怪的是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反正我就算追出去也来不及了。”

  這句话也可以算是一句很好的回答,但却绝不像是从陆小凤嘴裡說出来的。

  陆小凤绝不是這样的人。

  明明知道不可能做到的事,他偏偏要去做,這种事他也不知道做過多少回了。這一次是什么原因阻止了他?

  宫萍沒有再去追究這一点,忽然张大了眼睛,吃吃地說:“你……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她当然已经看清陆小凤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一個女人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腰带?

  陆小凤却好像忽然变成了一個笨蛋,居然還要解释:“這是一條绸布带子,是刚刚系在你身上的。”

  宫萍好像也忽然变成了一個笨蛋,居然好像還沒有想通刚才飞卷暗器的那件奇形软兵刃就是這條腰带,所以一张脸已经变得绯红。

  陆小凤的脸居然也好像有点红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這條腰带总是他刚刚从她身上解下来的。

  不管是为了什么缘故,這件事毕竟還是发生了,這时候他们两個人的心裡是什么滋味?

  想不到宫萍却又偏偏在這個时候叫了起来,因为她忽然发现屋子裡少了一個人。

  “宫主呢?”

  “她好像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刚才。”

  “刚才是什么时候?”

  “刚才就是……”陆小凤看看手裡的腰带,“就是那個时候。”

  這個回答仿佛含糊,却很明确——那個时候就是腰带被解下的时候,也就是宫萍的生死存亡已经在一瞬间的时候。

  “你看见她走的?”宫萍又问。

  “嗯。”

  “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

  陆小凤苦笑:“你怎么会问我這句话?我怎么会知道?”

  宫萍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当然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她看着陆小凤,眼色忽然变得异样温柔,過了很久很久,才柔柔地說,“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

  宫萍究竟知道了什么?

  宫萍非但不笨,而且冰雪聪明,所以她知道的事居然比陆小凤想象中還要多。

  “你不去追暗算我的人,是因为要保护我,不但怕他们再次出手,而且怕别人伤害我。”

  “别人是谁?”陆小凤问。

  “别人当然就是這些年来一直待我很好的宫素素。”宫萍說,“至少我一直认为她待我很好。”

  “她怎么会伤害你?”

  宫萍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故意這么问我的。”她說,“你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陆小凤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所以宫萍只有自己接着說:“我本来也认为她绝不会伤害我,可是现在……”

  宫萍迟疑了很久才說:“现在我甚至怀疑,刚才暗算我的人,也跟她有关系,甚至很可能就是她买来的杀手。”

  “你认为她有理由要杀你?”

  “有。”

  “有什么理由?”

  “我是唯一知道是谁把這块玉佩送给她的人。”宫萍說,“所以她要杀我灭口。”

  只有死人才能够保守秘密,自古以来,這就是人类杀人最强烈的动机之一。

  陆小凤還有一点疑问。

  “既然她明知這块玉佩很可能成为凶案最重要的线索,她为什么要把它送给你?”

  宫萍的回答明确而合理。

  “第一,那时候她根本想不到有人会不远千裡到這裡来追查這件凶案,更想不到来的会是你。”

  她說:“第二,因为她知道這块玉佩是从死人身上取下的,是件不祥之物,刚巧我看到的时候又很喜歡,所以她就乐得做這個顺水人情。”

  宫萍說:“从這一点,更可证明她不但知道這块玉佩的来历,而且和刺杀柳乘风的凶手,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现在只剩下一個問題了。

  ——這块玉佩究竟是怎么来的?

  事情已经发展到這一步,這個問題当然很快就有了答案。

  宫萍說:“這块玉佩当然不是柳乘风自己送给她的,他至死都把這块玉佩带在身上。”

  “那块玉佩是谁送给她的?”

  “是沙大户。”

  谁也想不到金七两会是個很老实的人,可是陆小凤第二次又证明了他說的都是老实话。

  沙大老板收容的那些超级恶棍,果然沒有一個是有用的,否则陆小凤想要走入沙大老板的寝处就不是件容易事了。

  可是现在他却进出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就算他要睡到沙大老板的床上去,都不会是一件困难的事。

  可是我們的這位陆小凤先生毕竟還是個君子,至少比大多数自命为君子的人都要君子得多。

  他至少還懂一点礼貌,至少還懂得要走进别人的私室之前,应该先敲门。

  何况沙大老板的卧房裡好像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声音——一個女人的喘息声。

  对于陆小凤這种男人說来,這种喘息声并不陌生。

  对于沙大老板這种男人說来,卧房裡本来就应该有這种喘息声的,如果沒有才是怪事。

  所以陆小凤又站在外面等了半天,等到卧房裡的喘息声停止,才开始敲门。

  他才敲了两下,沙大老板就在裡面开骂了,把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最后的结论当然還是:

  “滚,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最好都给我快滚,免得我把你的蛋黄都捏出来。”

  陆小凤沒有滚,他還在敲门,“笃、笃笃”敲得很有韵律,很好听。

  卧房的门忽然间一下子就被拉开了,一個精赤條條的沙大老板忽然出现在门后面。

  沒有人能形容他在這一瞬间的表情。

  可是我相信有很多人都能够想象得到的,就算不去看也可以想象得到。

  陆小凤不愿去想象,也不想去看,他只是用一种很斯文有礼的态度鞠躬微笑。

  “抱歉。”他說,“我实在真的是抱歉极了,可是我发誓,我绝不是故意来打搅你的。”

  沙大老板的嘴裡就好像被塞满了一嘴狗屎,虽然想一下子全都吐到陆小凤脸上去,却又有点不敢。

  “更抱歉的是,我既不是鸡蛋,也不是鸭蛋,所以也沒有什么蛋黄好被你挤出来。”陆小凤說,“我到這裡来,只不過想问你一件事。”

  沙大老板终于从嘴裡挤出来了三個字:“什么事?”

  陆小凤伸出了手,在他那名震天下的两根手指间,夹着一條红绳子,绳子上吊着的是一块色泽形状都很好的玉佩。

  “我只想问你,你以前有沒有看過這样东西?”

  沙大老板的回答又让陆小凤吃了一惊,因为他居然毫不考虑地就說:“我当然看见過,而且這還是我送给素云宫主人的节礼。”

  陆小凤愕住了。

  在他来說,這本来是一條极重要的线索,一個极重要的关键,关系着一件极神秘的凶杀案。

  想不到沙大老板轻描淡写地就說了出来,而且连一点惊惶的样子都沒有。

  可是生气的样子他却不止有一点了,他简直已经气得像一個冒烟的火炉。

  “如果你就是为了要问我這件事,就三更半夜地闯到我這裡来,那么我告诉你,不管你是谁,你恐怕都很难再完完整整地走出去。”

  陆小凤苦笑叹气:“在這种情况下,我只好再问你一件事了。”

  “什么事?”

  “這块玉佩本来是不是你的?”

  沙大老板居然也毫不考虑地就回答:“不是,我常送礼给别人,也常常有人送给我。”

  他狠狠地瞪着陆小凤:“你是不是還想问我,這是谁送给我的?”

  “是。”

  “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想怎么样?”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

  “那么情况恐怕就很糟糕了。”他用一种很平静的态度告诉沙大老板,“现在如果我把手松开,這块玉佩就会掉在地上,在我說完這句话的时候,我就会把手松开。”

  “那又怎么样?”

  “也沒有怎么样。”陆小凤手指间的玉佩在摇荡,“只不過這块玉佩掉在地上的时候,我保证你已经是個死人了。”

  陆小凤一向很少用這种话来恫吓别人,如果他說出這种话,就绝不是恫吓。

  沙大老板当然很明白這一点。

  他的脸色已经变了,玉佩也将脱离陆小凤的手。

  就在這时候,情况忽然又有了极大的改变,陆小凤忽然听见一個女人說:“這块玉佩是我送给他的。”

  一個女人,赤條條地从沙大老板的被窝裡跳了出来,手叉着腰,站在陆小凤面前。

  “這是我老公给我的,我喜歡送给谁就送给谁,除了我那個乌龟老公外,谁也管不着,就算我喜歡偷人,别人也管不着。”

  她歪斜着一双媚眼:“陆小凤,陆大侠,陆公子,你說对不对?你說你能不能管得着?”

  她的话還沒有說完,陆小凤已经走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就好像忽然看见了個恶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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