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九天仙子下凡尘
在陆小凤想象中,一位王妃纵然被谪,住的地方也应该比這裡有气派得多。
這位王妃显然不是個讲究排场的人,也不像沙大老板那样死要面子,她只要過得平静舒服,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所以陆小凤還沒有见到她,就已经对她非常有好感了。
——一位被放逐的王妃,一身梅花般的冰肌玉骨,一段无人可知的往事,一個永难忘怀的旧梦,多么神秘,多么浪漫。
陆小凤不醉也仿佛醉了,金七两一直在留意看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叹了口气:“我现在才发觉我根本就不应该带你来的。”金七两說。
“为什么?”
“我真怕你看见她的时候会失态。”金七两說,“在她那种人的面前,你只要說错了一句话,就害死人了。”
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你用不着担心,什么样的人我沒见過?”
金七两却還是不放心,還是在叹气。
“我也知道你见過不少人,各式各样的人你都见過,只可惜你现在要去见的根本不是一個人。”
“不是人,是什么?”
“是九天仙子被谪落凡尘。”
门檐下有一串铃,铃声响了很久,才有人来应门。
应门的不是童子,是老妪,满头白发苍苍,整個人都已干掉了,嘴裡的牙齿剩下来的最多只有三五颗。
金七两却還是很恭敬地对她行礼,很客气地說:“老婆婆,我姓金,我以前来過,我想你一定還记得我,上次也是你替我开门的。”
老太婆眯着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還记得他這么样一個人,也不知道有沒有听清楚他的话,甚至连是不是已经看见這個人都不一定。
金七两却好像跟她很熟的样子,扳着陆小凤的肩膀,对她說:“這是我的朋友,他叫陆小凤,我是带他来见你们宫主的。”金七两說,“麻烦你去告诉你们的宫主,一定要請他好好地吃一顿,好好地喝几杯酒。”
应门的老太太還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金七两却好像已经大功告成了。
他居然对陆小凤說:“陆小鸟,你多多保重,万事留心,我們后会有期。”
陆小凤好像忽然被人用一把锥子在屁股上刺了一下,整個人都好像要跳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你现在就要走了?”他问金七两。
“是的。”
“你现在怎么可以走?”
“我现在为什么不可以走?”金七两理直气壮,“你要见宫素素,现在我已经把你带来了,而且已经叫她請你吃饭、喝酒。”
他說:“我已经把答应過你的事全都做到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真的說走就走,走得還真快。
老太太還是苦着脸眯着眼挡在门口,连一点让陆小凤进去的意思都沒有。
如果挡住门的是一條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陆小凤至少有八百种法子可以对付他,可是对一個连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太,陆小凤就连一点法子都沒有了。
這個老太婆看样子已经是下定决心,不让陆小凤进去了,金七两的话她不是沒有听见,就是全部被她当作在放屁。
陆小凤明白這一点。
在這种情况下,每一個识相的男人都应该赶快走的,陆小凤不是不识相,只不過天生是個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
而且他自认为是個对付女人的专家,女人只要一见到他,就会变得好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晕陶陶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出了,从八岁到八十岁的女人都一样。
现在他打起了精神,准备好去对付這個老太婆,心裡也已有了成竹在胸。
——要对付老太婆,最好的法子就是把她当成一個小女孩,就正如你在一個小女孩面前,千万不能說她還沒有长大。
他当然也早已编好了一套說辞,只可惜连开头都還沒有說出来,就被人打断了。
从老太婆的肩膀上看過去,他忽然发现有個人正站在花径的尽头狠狠地瞪着他。
這個人是個女人,年纪大概已经有廿六七岁,以某一种标准看,她的年纪已经不算小了,距离青春玉女的标准已很远。
可是陆小凤确信,這個女人就算在十五六岁的时候也绝不会有人把她看作青春玉女的,因为她天生就带着种老裡老气的样子,一张脸总是绷着的,好像天下的人都欠了她的钱沒有還。
陆小凤平生最怕的就是這种女人,只要一看见她们就会变得头大如斗。
這個女人却還是在拼命地盯着他看,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就像是刚从冰窑裡掏出来的两粒煤球。
“喂,你這個人,你是来干什么的?”她问陆小凤,說的一口京片子,居然很好听。
陆小凤已经被她看得头皮发炸,却又不能不回答:“我是专程来拜见宫主的,我有個朋友說宫主一定会见我。”
“你那個朋友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闯到這裡来?”
“我不是东西,我是個人。”陆小凤叹了口气,“這句话我已经不知道跟别人說過多少次了,别人为什么总是看不出這一点?”
“幸好我早就看出来了。”
“看出了什么?”
“看出你根本就不是個东西,所以你最好還是赶快走远一点,免得我生气。”
“我本来是要走的,如果你是宫主,我早就走了。”陆小凤很愉快地微笑着,“幸好我也早就看出来了。”
“你又看出了什么?”
“看出你不是宫主。”陆小凤說,“你全身上下连一点宫主的样子都沒有。”
這個女人一张平平板板冷冷淡淡的脸居然被气红了,眼睛裡也射出了怒火,就好像煤球已经被点着。
陆小凤却還是要气她。
“其实我并不怪你,你虽然一直在跟我大吼大叫,乱发脾气,我也可以原谅你。”陆小凤的声音裡真的好像充满了谅解与同情,“因为我知道一個女人到了你這样的年纪還嫁不出去,火气总是难免特别大的。”
如果陆小凤的反应稍微慢一点,這句话就是他這一生中說的最后一句话了。
一把一尺三寸长的短刀,差一点就刺穿他的心脏。
這把刀来得真快,甚至比陆小凤想象中還要快得多。
那個已经被陆小凤气得半死的女人,本来一直都站在丈余外的花径上,忽然间就到了陆小凤面前,手裡忽然间就多了一把刀,刀锋忽然间就已到了陆小凤的心口。
她用刀的手法不但快,而且怪,出手的部位也非常诡异奇特。
這一刀实在很少有人躲得過,所以陆小凤根本连躲都沒有躲。
他只不過伸出两根手指来轻轻一夹——
陆小凤的這两根手指,究竟是两根什么样的手指?是不是曾经被神灵降福妖魔诅咒過?手指上是不是有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
可是江湖中每個人都知道,這两根手指的价值远比和它同样体积的钻石更贵十倍,据說曾经有人愿意花五十万两来买他這两根手指。
因为他只要伸出這两根手指来轻轻一夹,世界上绝沒有他夹不住的东西,就算是快如闪电般的刀锋也一样会被他夹住。
据說他的這两根手指已经完全和他的心意相通,已经不知道夹断過多少武林绝顶高手掌中的杀人利器,已经不知道救過他多少次了。
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這一次刀锋当然也被夹住了。
用刀的女人明明看到她手裡的刀已将刺入陆小凤的心脏,她对自己的刀法和速度,一向极有信心,這一刀本来就不会失手的。
可是這一刀偏偏刺不出去了,就好像忽然刺进了一块石头,忽然被卡住。
然后她的脸就变成苍白色的了。
她永远也想不到她這一刀能被人用两根手指夹住,而且在一刹那间就被人夹住。
這种事本来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她用力抽刀,抽不出,她用力往前刺,也刺不进分毫。
這把刀简直就好像在陆小凤的手指裡生了根。
她用脚去踢,踢的时候肩不动眼不眨,踢前毫无征兆,用的居然是极难练成的“无影脚”。
于是她的脚立刻就到了陆小凤的手裡。
她是天足,沒有缠脚,她穿的是一双皮肤一样轻软的软缎绣鞋,如果被一個人紧紧握在手裡,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赤着脚的一样。
于是她苍白的脸又变成粉红色的了,连呼吸都变得好像有点急促起来。
陆小凤忽然觉得她沒有刚才那么难看那么讨厌了,甚至已开始觉得她有一点妩媚,有一点动人。
她的口气却還是凶巴巴的。
“你想干什么?”她问陆小凤。
“我什么都不想干。”
“你为什么要抓住我的脚?”
“因为你要踢我。”
“你放开。”
“我不能放开。”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被你一脚踢死。”
旁边那個老掉牙的老太婆一直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就好像在看戏一样,陆小凤本来以为她是個哑巴,想不到這时候她却忽然笑眯眯问他:“你不能放开她的脚,难道你想就這么样把她的脚握在手裡,握一辈子?”
粉红色的脸更红了,心跳得更快,本来不好看的人愈来愈好看。
就在這时候,花木深处的小屋裡,忽有人說:“宫萍,你不要再跟陆公子胡闹了,還是快請他进来吧!”
說话的声音不但高贵优雅,而且温柔甜蜜,說话的是個什么样的人,已可想而知。
陆小凤的脸仿佛也有点红了起来。
把一個大姑娘的脚紧紧地捉在手裡,不管在任何情形下,都不是個君子应该做出来的事。
那個沒有牙的老太婆却偏偏又在這时候笑眯眯地对他說:“小伙子,如果我是你,我是绝不会松手的,我保证只要你的手一松开,你的肚子马上就会被人踢一脚。”
陆小凤的手還是松开了。
对他来說,肚子上被人踢一脚并沒有什么关系,就算踢上個七八脚也不会死,被一個又高贵又美又会喝酒的女人看不起,那才会死人。
老太婆看着他,笑眼旁的皱纹更深:“陆小凤,你果然不是东西,现在连我這個已经老得快瞎了眼的老太婆都看出来了。”
宫萍非但沒有把她的脚踢到陆小凤的肚子上去,而且仿佛连看都不敢去看他一眼,只是低着头往前走,替他带路。
陆小凤就在后面跟着。
這個世界上有两种女人,一种女人走路的时候就好像一块棺材板在移动一样,另外一种女人走起路来腰肢扭动得就像是一朵在风中摇曳生姿的鲜花。
宫萍是属于第二种的,可是她又偏偏要控制着自己,故意做出很死板的样子来,决不让自己腰肢以下的部分有一点摆动,绝不让跟在她后面走的人看见。
只可惜一個人的体态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掩饰不了的,无论任何人都沒有法子把一块棺材板变成一朵花,也沒有任何人能让一朵花变得像是一块棺材板。
這使得跟在她身后的陆小凤愉快极了,自从来到這個鸟不生蛋的小镇后,他的心情从未如此愉快過。
可是等到他看见宫素素的时候,他的感觉却比真的被人在肚子上踢了一脚還难受。
屋子裡沒有花也沒有燃香,却带着种深山中树木刚刚被锯开时那种特有的清馨芬芳。
一個穿着一件紫罗兰长袍的女人,背对着门,站在一幅《秋狩行猎图》前。
画上画的是一位王者,骑在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上,弓在手,箭在壶,鹰在肩,扈从在马后追随呐喊,猎犬在马旁跳跃吼叫。
晴空万裡,天高气爽,王者的意气风发,流动在纸上。
看画人的身子却单薄如纸。
陆小凤心裡在叹息。
他当然已经猜出画上的王者是谁,看画的人当然就是他一心想见的宫素素。
這两個人,一個人在画中,一個人在梦中。旧梦如烟,缠绵如昨,情仇纠结,爱恨交并,画中人纵能忘怀,却叫看画的人怎生奈何?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在這种时候来打搅她的,却又偏偏忍不住想要见她一面。
這种感觉使得他恨不得重重地给自己两個大耳光。
等到她转過身来的时候,陆小凤心裡只有一种感觉了,觉得自己实在是只不折不扣的傻鸟。
這位宫主绝不是他要来找的人。
她的头发虽然依旧乌黑光亮,身材虽然依旧保持得很好,风姿也依旧還是那么高贵优雅,可是年华早已逝去多时。
她的年纪已经足够做陆小凤的母亲。
像這么样一個女人,无论谁都不会把她和一件凶杀案联想到一起的。
陆小凤却糊裡糊涂地就闯到這裡来了,而且一定要见她,如果见不到好像就会死一样。
现在陆小凤却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沒有了。
宫素素却在看着他,带着种非常高雅的微笑。
“陆公子,我們素昧平生,从无来往,你一定要见我,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沒有。”陆小凤赶紧說,“连一点特别的事都沒有。”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一定要见我?”
陆小凤苦笑。
他心裡在问自己——你這只傻鸟,你究竟想要来干什么?
他当然不能告诉别人,他是被“一個朋友”骗来的,更不能說他到這裡来是为了调查一件凶案的线索,有时候他甚至连谎话都不会說。
他只能傻傻地站在那裡,看起来就像是個刚做错事就被老师抓住的小孩。
宫素素的眼神中忽然充满了同情和了解。
“我明白你的感觉,现在你心裡一定觉得很失望,因为你一定想不到我已经這么老了。”她异常温柔地笑了笑,“年纪大了的女人,就和走了味的酒一样,陆公子都不会有兴趣的。”
现在陆小凤简直恨不得挖個地洞钻进去了,或者找個沒人的地方,用力把自己的脑袋去撞墙。
這时候金七两如果也在附近,一定会被他用一根很长的绳子吊起来,活活吊死为止。
宫素素又带着笑說:“只不過陆公子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你既然来了,我也想留你喝杯酒。”她說,“可是我也知道,這顿酒你一定会喝得很难受。”
她实在是個很了解男人的女人,而且非常温柔,這样的女人本来就不多,现在更愈来愈少。
陆小凤忽然抬起头看着她,很吃力地說:“我很想說几句话,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說出来。”
“你說。”
“不管你的年纪有多大,你都是我這一生中所见到的最温柔最可爱的女人。”陆小凤看着她,“這是实话,不知道你信不信。”
“我当然相信。”宫素素說。
她忽又嫣然一笑:“就算你說這些话只不過为了要安慰我,我也宁可相信它是真的。”
陆小凤也笑了,笑容又恢复了他那种独特的愉快和明朗。
“我也希望宫主刚才說的是真话,是真的想留下我来喝杯酒。”
“如果是真的呢?”
“那么我就希望宫主說的不是一杯酒了。”陆小凤說,“能够和宫主這样的美人喝酒,我最少也要喝上個三五百杯。”
宫素素的笑靥上居然仿佛露出了一种少女的红晕,连眼神都仿佛变得更明亮。
“难怪别人都說陆小凤是個可爱的男人,连我這個老太婆看见都喜歡,何况那些小姑娘。”
喝酒无疑是件很愉快的事,所以這個世界上永远都有人喝酒,而且不见得会比不喝酒的人少。
喝酒的人又可以分成两种。
有种人一喝就醉,一醉就吐,满嘴胡說八道,满地乱爬,光着屁股满屋子乱跑,甚至放火烧房子,什么事都能做得出。
有种人却不太容易醉,就算醉了别人也看不出,不管喝了多少,非但不吐不闹不发酒疯,而且面不改色,有时候喝了一点酒之后,比不喝时還清醒得多,连反应都变得比平时快得多。
陆小凤就是這种人。
他自己也不否认,刚到這裡来的时候,他的头脑确实有点不太清楚。
——价值连城的波斯宝刀、扑朔迷离的凶杀案,再加上一位充满了浪漫传奇的被黜王妃,他脑袋裡就好像被一盆七荤八素的大杂烩塞得满满的,一直等到他一口气灌下七八杯竹叶青之后,才把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冲干净。
他的思想忽然间就变得清醒了起来,有些他刚才根本沒有注意到的事,忽然又在他脑中重现,而且忽然都变得非常重要。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宫萍的脚和腿。
他握住她的脚时,就已感觉到她腿上传過来的弹性、劲力和肌肉的跃动。
那时候他就应该联想到紫色长裙下那一双修长而结实的腿。
那时候他就应该想法子看看宫萍的腿。
第一次见到一個女人,就要看她的腿,虽然太過分一点,可是为了一個好朋友的死,再過分一点的事都可以原谅的。
陆小凤又想到了宫素素的声音。
她的声音温柔优雅,只有一個极有教养的名门淑女,声音才会如此动人。
陆小凤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還在院子裡的花径上,她的声音却是从木屋裡传出去的。
——“宫萍,你不要再跟陆公子胡闹了,還是快請他进来吧。”
那时候他们還沒有见面,她怎么知道外面来的是陆小凤?
小屋与花径還有段距离,温柔甜蜜的声音绝不会是大喊大叫出来的。
可是她轻轻地說出来,陆小凤远远地听在耳裡,每個字都听得很清楚,說话的人仿佛就在他身边一样。
陆小凤忽然发现那個不是朋友的朋友骗他到這裡来,并不是完全沒有理由的。
有时候喝一点酒虽然能让人变得更清醒敏锐,只可惜這個时候并不多。
喝酒喝到這种时候,距离喝醉时通常已不会太远。有时明明觉得自己還清醒得像韩信一样,用兵如神,料敌必中,可是忽然间他就又醉得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陆小凤的情况好像就是這样子的。
宫萍一直在宫素素身边伺候,陆小凤一直在盯着她的腿,宫萍被他看得脸都气白了,陆小凤却還是在贼兮兮地看着她直笑。
“萍姑娘,我猜你穿裙子的时候一定比穿裤子好看,连裙子都不穿的时候一定更好看。”
這是什么狗屁话?
宫萍忽然出手,从缠腰的丝带中,抽出了一柄用极品缅铁打造成的刀,迎风一抖,刀花错落,直刺陆小凤的眼。
有很多人都认为陆小凤的這双眼睛实在是应该被刺瞎的。
如果他瞎了,就沒法子再去用他那两根活见鬼的手指头去夹别人的武器了。
如果他瞎了,有很多人的秘密都可以保全,他们那些不愿被人看到的东西,他也沒法子看见。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老天做的事通常都不会尽如人愿。
所以陆小凤還沒有瞎。
所以他看见了宫萍拔刀时从腰带裡跌下的一块玉佩。
看见了這块玉佩,他的脸色立刻就变得像是真的被人刺中了一刀,而且正刺在要害上。
刀锋才只有七寸七分长的短刀,使用的方法和匕首是差不多的,招式变化得极快,出手极凶险,這本来就是使用短兵刃的原则。
宫萍反把握刀,以拇指扣刀环,一刺不中,刀锋横挑,再划陆小凤的脸。
看她手法的变化之快,要在别人脸上画出一個“×”,似乎容易得很,要一刀刺入别人的心脏,也绝不是件太困难的事。
看她出手时那种狠毒老辣,丝毫沒有犹豫,這种事以前绝不是沒有发生過。
只可惜這一次她這一刀居然划不出去了,甚至想再移动半寸都不可能。
因为她的刀忽然间又被两根手指夹住。
她一直都在提防着陆小凤的這两根手指,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她自信這一次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是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這两根手指忽然间又凭空冒了出来,夹住了她的刀,就好像忽然从空气中长出手一样。
更糟糕的是,這一次陆小凤对她沒有上一次那么客气了。
他以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夹住了刀尖,左手已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脚也在這同一刹那间踩住了她的脚,一下子就把她制得死死的。
宫萍气得眼睛裡都好像要冒出火来,却又偏偏一动都不能动。
宫主在叹气了。
“陆公子,我一直听說你是個最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可是现在看你的样子却实在不值得恭维。”她叹着气說,“你实在令人失望。”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老实說,连我自己都对我自己觉得有点失望。”
“依我看来,一個挑粪的,对女孩子的态度都要比你好一点。”
“依我看来,大概還不止好一点,至少也要好七八九十点。”
“那你为什么這样做呢?”宫素素问,“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沒有醉。”陆小凤一本正经地說,“我可以保证,我比世上任何一個挑粪的都要清醒七八九十倍。”
“你這样做,究竟想干什么?”
陆小凤歪着嘴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想干什么,只不過想請她的裤子暂时离开一下,好让我看看她的腿。”
這是什么狗屁话,简直比天下最臭的狗屁還要臭七八九十倍。
這個人是不是疯子?
他沒有疯,快要被气疯的是宫萍。
宫素素用一种非常吃惊的眼色看着他,从头到脚看了半天,才叹着气說。
“现在我总算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了。”
“哦?”
“陆小凤是绝对不会做出這种事来的,你却做了出来,所以你根本就不是陆小凤。”
“我不是陆小凤?我是什么玩意呢?”
“你也不是什么玩意儿。”宫素素淡淡地說,“你只不過是個花痴而已。”
她說:“如果有一個女人是花痴,男人也许会特别喜歡,男人是花痴就不一样了,女人看见男花痴,只有用一种法子对付他。”
陆小凤居然還装着很有兴趣的样子问:“什么法子?”
宫主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就是這种法子。”
這句话只有六個字,等到這六個字說完,已经有五样东西往陆小凤身上打了過去。
——一对筷子,一個酒杯,一個小酱油碟子,和一個装汤的大海碗。
碗是最先飞過去的,因为碗裡還有大半碗冬笋炖鸡汤,汤碗飞出,汤水飞溅,就算沒有溅到陆小凤的眼睛上,也可以挡住他的视线。后面接连而来的攻击,他就看不清楚了。
這一招八股文的“破题”,沒有学问的人是破不了這個题的。
然后酒杯飞出去,飞出去的时候一個杯子已经碎成了七八十片,就像是七八十件形状不规则的、有棱有角的锋锐暗器。
两支筷子如飞钉,一支钉陆小凤捏刀尖的手,一支钉他的腰眼。
旋转着飞出去的酱油碟還在半空中旋转不停,谁也看不出它攻击的目标,究竟是陆小凤身上的哪一处地方。
碟子是圆的,圆着旋转,谁能看出它的方向?
陆小凤果然沒有看错,這位纤弱文秀的垂老王妃,果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手。
明明是在好几丈之外說话,却能让听的人觉得近在耳边,這绝不是件普通人能够做得到的事。
她這出手一击,更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得到的。
明明是五样吃饭用的普通用具,到了她手裡,就变成了杀人的利器,而且一出手,就把对方所有的退路完全封死。
一個因失宠获罪而被谪的王妃,怎么会有這一身可以在顷刻间杀人的绝技,出手怎么会如此准确老到周密?
這是不是因为她杀人的经验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丰富得多?
看她這一次出手,她以前杀人大概是很少会失手的,這一次她出手时当然也有把握。
每一個角度,每一种情况,她都已算得极准,只有一样东西她沒有算。
她沒有算鸡汤。
人对鸡汤的看法也许各有不同,鸡汤对人却是一律平等的。
鸡汤装在碗裡,你喝它是鸡汤,别人去喝它,它也是鸡汤。
鸡汤洒出来,洒得人满眼都是鸡汤,固然可以挡住陆小凤的视线,宫素素的视线也同样会受到影响。
等到鸡汤像满天雨珠一颗颗落下来的时候,宫素素忽然发现陆小凤已经不见了。
陆小凤不见了還不要紧,连宫萍也不见了,甚至连刚才掉在桌子上的那块玉佩也无影无踪。
更要命的是陆小凤一心要看的那两條腿還在宫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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