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我雌雄(八)
詭譎的紅燭光暈下,沈臨淵愣是從那張陰森可怖的慘白麪頰上看出了一絲委屈,一排排小紙人嗚嗚咽咽地哭着,實在太過悽慘。
其中一個紙人更是可憐兮兮地伸出了小手,似乎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一絲慰藉,沈臨淵心下好笑之餘,緩緩伸出手,握住了那隻小小的,非人的手掌。
他試探性地問道“要不,我幫你重新畫個眼睛”
小紙人一聽,哭泣的聲音一下子止住了,它哧溜一聲飛到沈臨淵的掌心,討好地蹭了蹭對方,兩頰的紅暈有些加深,瞧着是害羞了。
沈臨淵忍不住用手去戳了戳,接着拿起畫筆給它畫了起來。
越昭涯緩緩放下手裏的符咒,他盤膝坐在一邊,看着沈臨淵和小紙人的互動,眼底閃現過一絲迷茫。
爲何他不懼怕那些被稱之爲鬼魅的妖邪
爲何人類與邪魔歪道也能如此親密地相處
他將下巴擱在膝蓋上,一瞬不瞬地注視着面前的人,燈火搖曳,一排排小紙人安安靜靜坐在四周,好奇又忐忑地看着作畫人,而視線中心的人,卻恍若未覺,只是一筆又一筆,認真地畫着。
有時,畫得偏了,越昭涯便能看見那人眼底一閃而過的心虛,但是很快就被對方掩飾了過去。
看着看着,久違的安逸涌上心頭,在無人可見的小小角落,越昭涯難得露出了一絲極淺的笑意。
沈臨淵畫得起興,刷刷幾筆,沒花多久就讓小紙人們煥然一新。
小紙人們互相看看,可怖的眼底竟然多了分欣喜,就連方纔還覺得尖銳刺耳的聲音此時聽起來也多了點可愛的味道。
“謝謝,謝謝。”
可是道完謝,它們一下子又想起了正事,要讓眼前這個溫柔的人穿上嫁衣,然後由它們領出去和人成親。紙人們狹小的腦袋裏並不明白什麼叫成親,但是它們清楚地知道,以前那些新娘子,成親之後,渾身就變得冷冰冰的。
它們喜歡這個人身上的溫度,喜歡他爲它們畫畫時的溫暖,它們後悔了,不想讓他成親了。
可是外面還有人等着呢,該怎麼辦呢
小紙人們急得嗚嗚直叫,抱着喪服在房間內圍成一團,繞起了圈子。
沈臨淵一動,它們就急了,齊刷刷抓住他的袖子,尖着嗓子喊道“你別去,你別去。”
小紙人們的力度很大,沈臨淵一時不察,被拽的身子一晃,腳步踉蹌了幾下,險些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穩,就看見越昭涯側過臉,抿脣淺笑的模樣。
他一邊拉好自己的衣領,一邊矯揉造作地揉着胸口道“小道長你這一笑,可讓我的心都亂了。”
越昭涯“”
他別過眼,冷着聲音道“你看錯了。”
片刻後,他飛快瞧了沈臨淵一眼,又補充道“我沒笑。”
“對對對,你沒有一邊偷看我,一邊開心地笑。”沈臨淵連聲附和。
對方眼底那看穿一切的狡黠,讓越昭涯既窘迫又羞惱,只能生硬地岔開話題。
“現在該怎麼辦”
沈臨淵的指尖在小紙人身上點了幾點,目光似乎順着木窗去到了外面。他輕笑一聲,唰的一聲將喪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
那雙狡黠的眼眸在紅燭下格外生輝,沈臨淵如此道“走,我們去抓個人來。”
他衝着越昭涯勾了勾手,接着附在對方耳邊說了一番話。
而這時,李二郎的院子裏,正密密麻麻站着無數村人,每個人身上都穿着蒼白的喪服,雙頰上卻都塗着豔麗的腮紅,一雙雙沒有眼白的猩紅瞳孔,映着漆黑的夜,讓人毛骨悚然。更令人絕望的是,這一雙雙眼睛,正死死盯着那一扇小小的木門。
每一個人,都不曾有任何動作。
直到
吱呀一聲傳來。
所有人望向那扇木門,嘴角咧開,陰森的笑意四散蔓延。
然而很快,那笑便僵在了臉上。
他們瞧着紙人臉上那雙炯炯有神,可愛至極的雙眸,青白的臉上竟然被沈臨淵瞧出了些許呆愣。
“新娘子來咯新娘子來咯”好在,小紙人們尖細的嗓音很快拉回了所有人的心神,他們瞬間走向那位“沒有任何反應”的“姝色少女”。
沈臨淵完全放鬆了五感,假裝自己就是一個已經被奪去靈魂的生人。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冰涼黏膩的觸感一下子傳遍了全身,沈臨淵動也不動。
來人只是握了握他的手腕,又很快放開了。那人走到一旁,和人嘀嘀咕咕,小聲說着什麼。
“他們察覺到你有些不對勁了。”
腦海裏剛響起越昭涯的話,沈臨淵就看見了一隻碩大的猩紅色眼眸,確切的說,是在那一瞬間,有一個活死人來到了他的面前,對方靠的極近,正一瞬不瞬盯着他。
若是旁人,怕是早就被嚇得慌了神,然而沈臨淵依舊像是恍若未覺,動也不動,就連眼珠也沒有轉動幾分。
那人盯了沈臨淵許久,似乎找不出他的破綻,最後推開幾步,高喊“新娘接到,送親咯。”
這一嗓,就像一個開關。
原先還死氣沉沉的氣氛頓時變得鮮活起來,嗩吶聲,鞭炮聲齊刷刷地響了起來,正在這寂靜陰森的深夜。
沈臨淵被人扶着坐進了一頂小轎,轎簾放下後,他也不敢喘氣,只小心翼翼按了按系在腰間的玉佩。
一行人吹拉彈唱,很快便來到了目的地。
沈臨淵被扶着下了轎,只一眼,他的心便慢慢沉了下來。
這裏是一處墳場,大大小小的墳包將他們這夥送親人籠在了其中,隨着小紙人一聲“新娘子到咯”,原先跟在送親隊伍裏的人飄蕩着,走向屬於自己的墳包。
墳場行昏禮,講究。
沈臨淵在心底咂了咂嘴。
然而,真正詭異的事情還沒結束。
只見剛纔曾與沈臨淵有對視的活死人,此時正站在一旁,有模有樣的主持起了昏禮。
“先請郎君更衣”
話音剛落,就見那些走向墳包的活死人,一手伸進泥地掏了掏,接着拉出自己的棺材,從裏面取出喪服,三兩下換好了衣服。
沈臨淵粗略數了數郎君的數目,竟有不下數十人,頓時如鯁在喉。
如果王先生所言不假,那這應該不是他們第一次舉辦“昏禮”,而那些在他之前進來的少女,下場又會如何
“再請郎君與新婦共飲”
一個個穿着喪服的男人,端着“酒”,來到沈臨淵面前,齊刷刷地看向他,目光灼灼,聲音裏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喝”
沈臨淵沒有動。
那些人見他動也不動,猩紅色的眼眸裏升騰起了難以壓抑的慾望,上前走了幾步,竟是想將酒直接從他嘴裏灌進去
眼看着離得最近的人就要抓住沈臨淵的手臂了,卻見後者空洞的眼神一下子變作凜然,手中的符咒四散丟去
砰砰砰
接連幾聲爆響,將靠近他的活死人炸得人仰馬翻。
他拍了拍腰間的玉佩,附在玉佩上的小小符咒陡然間化成越昭涯的樣子,他將一個符咒拍在其中一個活死人身上。
剎那間,那人就變成了一張小小的符咒。
越昭涯一把抓過塞進自己的懷裏,衝沈臨淵點點頭,眼看那些活死人正在努力爬起來,忙喊道“走”
最後一張化形符,耗盡。
沈臨淵抓起越昭涯的手,往前急馳奔去。
身後的活死人終於意識到自己被愚弄了,剎那間,整個空氣內魔氣涌動,所有的活死人在這一刻全部甦醒,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
抓住逃走的“外鄉人”。
沈臨淵和越昭涯一路跑了許久,然而身後的腳步聲始終沒斷。
漆黑的夜,兩人交握的手掌間早已被汗水滲透。大腦的神經被緊緊繃住,喉間像有烈火在灼燒,想喘一口氣也不能。
又跑了幾步,沈臨淵的眼底浮現出一抹狠絕,他拽住越昭涯的手,忽然一個轉身,繞了個道,竟是又回到了墳場。
果不其然,人都去追他們了,這裏竟成了一個短暫的安全之地。
沈臨淵掀開一處棺材,拽着越昭涯一起躺了進去。
棺材很窄,因此兩人的身體只能緊緊地貼在一起。
越昭涯小小的喘了一口氣,忽然,他的臉上浮現出怪異疑惑的神情。
他的腿間似乎擠入了一樣異物
幾息思索間,越昭涯忽然變了臉色,他憤怒地瞪向沈臨淵,“你”
一個字都沒說完,沈臨淵卻牢牢捂住了他的嘴。
越昭涯能察覺到對方似乎又壓低了些身子,兩人的身軀幾乎是“嚴絲合縫”地貼在了一起,他甚至能清楚感受到對方身驅每一寸的模樣。
那分明
那分明是個男子
荒唐簡直荒唐
明明是個男子,竟然還對他做出做出那種事
越昭涯氣得眼睛都紅了。
然而現在他還不能去質問眼前這個男人爲何要騙自己,因爲外面又傳來了零散的腳步聲,應該是有幾個“活死人”又折了回來,正在這附近搜查着。
憤怒,恐懼,羞赧無數情緒在一瞬間涌上心頭。狹小的棺材裏,空氣本就稀薄,越昭涯百感交集,胡思亂想間呼吸就這樣岔了一瞬,他漸漸有些喘不過氣來。
窒息的痛苦讓大腦無法做出思考,意識模糊間,不知是誰在耳邊輕喃了聲熟悉的“別怕”,接着,脣上傳來溫熱的觸感。
那人撬開了他的雙脣,將空氣渡給了他。
越昭涯費力地睜開眼,只能望見那雙熟悉的桃花眼,幽深的眼眸裏,清晰完整地倒映出了他的身影。
玄靈門的越仙長,初次動心於閉塞的小小棺材裏。那人渡氣於他,眼中深情,筆不能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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