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我雌雄(九)
外面的腳步聲漸漸遠了些,沈臨淵這才鬆開對越昭涯的桎梏,小小地喘了一口氣。
然而,氣還未完全吐出,只聽咔嚓一聲,棺材被人移開了。
兩人的心幾乎停了一瞬。
好在,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王先生身旁的小少年金洋。
金洋瞧了他倆一瞬,頗有些嫌棄地翻了個白眼,接着側過頭,輕聲說道“先生,他們在這兒。”
遠遠的,沈臨淵和越昭涯就聽見王先生似乎笑了一下,接着道“帶他們回去吧。”
“真麻煩。”金洋小聲抱怨了一句,卻還是不情不願地對沈臨淵伸出了手,催促道“要不是先生,我才懶得救你們。”
兩手交握的瞬間,沈臨淵察覺到的是鑽入骨髓的黏膩冰冷,就如同那些活死人一樣。他有些詫異地看了金洋一眼,然而後者卻已經轉過了身,去攙着王先生了。
沈臨淵壓下心底的疑惑,將棺材裏的越昭涯也拉了出來。
金洋領着他們繞了個彎兒,回到了王先生自己的院落。金洋先催促他們進了門,又四下瞧了瞧,確認沒人跟上來,這才鬆了口氣,給院子落上了鎖。
一回頭,看見王先生又扶着凳子開始咳嗽,他的眼底不可控制地浮現出一絲戾氣,瞪向沈臨淵和越昭涯,道“你們就不能安分些嗎”
說着,他連忙扶着王先生坐下,邊給對方喂水,邊一下又一下拍着對方的背給人順氣,少年的動作溫柔到了極致,眼底是怎麼也藏不住的深情,沈臨淵瞧了一眼,忽然瞭然於心地在心底哦了一聲。
金洋還想再說些什麼時,王先生卻輕輕拍了拍他的手,道“我想兩位還是不信任我。至少,不是完全信任。”
沈臨淵也不去遮掩,只是讓越昭涯將那片符咒招了出來,隨手一揚,憑空就出現了一個昏迷的活死人。
金洋的瞳孔縮了縮,他緊緊扣住王先生的手臂。
“先生,他們把那東西帶回家裏了。”
王先生卻是氣定神閒,“不知二位有何考量”
“正如你所說的,我們並沒有完全信任你,所以”沈臨淵反手扣住活死人的臂膀,將人牢牢按在身下,接着手肘一個用力,粗暴地將人喚醒。
隨着那人喫痛醒轉,沈臨淵挑着眉眼道“我也是想驗證驗證先生所說的話,有幾分真假。”
王先生笑意漸濃“你想如何做”
身下的活死人嗅到了活人的氣息,一雙眼眸早已猩紅不已,口水橫流,一邊怪叫着,一邊費力掙扎仰頭,似乎想要狠狠咬下沈臨淵的血肉。
沈臨淵不爲所動,手肘又一使力,猛地撞向那活死人的臉頰,將人牢牢釘死在地上,輕嗤道“別動,還沒輪到你呢。”
活死人還想再掙扎幾下,卻都被沈臨淵給了。身着白色喪服的“姝色少女”懶懶散散地坐在那裏,身下是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活死人,而始作俑者卻只是晃了晃修長白皙的手,慢條斯理地說着“若驗證了先生的話是真的,那麼之前說過的合作就繼續。若先生說了假話,那也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了。”
“可你該知道,我在你的小情郎身上下了毒。”
“是的,他是我的軟肋。”沈臨淵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越昭涯一時愣怔,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何感觸。
“但是先生就沒有軟肋了嗎”沈臨淵的目光慢慢飄向金洋。
半大的少年氣急,惱羞成怒着想和沈臨淵來個比試。
王先生一把按住金洋,接着道“那我們就再等一夜。”
“明日是去是留,由你而定。”
沈臨淵沒再說話,要了間空屋子,綁着人去進行他的驗證。
待沈臨淵和越昭涯離開後,王先生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不見,他痛苦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一雙眼眸在黝黑和猩紅間不斷切換。
金洋被他大力地推到一邊後,連忙爬起來,他撩開自己的衣袖,手腳並用爬過去,將傷痕累累的手臂伸到對方面前“先生,求您了,求您了,喫我的血肉吧。”
活人的香氣幾乎要燃盡王先生的理智,猩紅色的眼底裏是難以掩飾的,他緩緩張開嘴,尖利的牙齒對準金洋的手臂。
金洋眼裏露出喜意,急切地把手遞得更近了些。
“先生,快喫吧”
然而千鈞一髮之際,王先生卻忽然喚回了自己的理智,他猛然往後退去,頭猛的磕在了椅背上,這份疼痛讓他終於恢復了些許意識。
渾濁的雙眼裏滾下淚珠,王先生頹敗地倒在一旁,聲音沙啞。
“你知道的,我早該死了”
他緩緩將頭轉向金洋,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爲什麼還沒有死呢”
濃烈的,幾乎淹沒一切的絕望讓金洋終於崩潰了,他死死握住自己的手,尖利的指甲嵌入血肉,那雙永遠無法被對方看見的漆黑眼瞳,在一瞬間變作猩紅。
然而,那雙代表着屠戮的猩紅色眼眸卻正在流出,象徵着絕望與後悔的淚水。
金洋撲過去,抱住王先生的雙腿,將頭枕在上面,淚水不停落下,他語無倫次地道着歉,卻不知道這聲道歉究竟是爲誰。
接連幾天的飢餓早已將人逼瘋,他的雙手緊緊扣着扶手,顯然已經忍耐到了極點。
王先生費力地喘了一口氣,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
“和以前一樣把我綁起來,打暈我。”
金洋紅着雙眼做完了這一切。
短暫的昏迷下,王先生終於得到了片刻的安寧,嘴角牽出一抹極淺的笑。
那一瞬間,金洋的心中悲痛到了極點,他終於徹底地體會到,什麼叫做無法挽回的無力感。
金洋茫然地捧起對方的手,貼上自己的面龐,他失魂落魄地趴伏在對方的雙膝上,姿態卑微到了極點。
“求您求您再看我一眼。”
猩紅的眼裏滑落淚水,聲音如同困獸。
“像從前一樣,再看我一眼”
爲什麼不能像前幾次那樣,陪他過完一生呢爲什麼這次偏偏要選擇丟下他呢
“是我做錯了嗎是我做錯了嗎”他不停地問着昏迷中的人,然而對方卻註定給不了他答案,一疊聲的詢問下,他絕望地垂下了眼眸,沙啞的說出最後那句話。
“我只是想讓你永遠陪着我。”
貞明村的夜格外的漫長,一直到沈臨淵在那活死人身上做了好幾個實驗,這天才悠悠醒轉。
醒來後的活死人果然不記得夜間發生了什麼,眼見自己被捆在凳子上,神情驟變,本能地就想呼救,然而嘴裏卻被牢牢地堵住,只能發出微弱的嗚咽聲。
整整半夜的實驗結果,基本可以斷定王先生所言不假。
見沈臨淵終於從實驗中回過神來,越昭涯抿了抿脣,卻是沒將心中最大的疑惑問出口,而是解下外衣,披在對方的身上。旁的話,一路也沒有。
可儘管如此,沈臨淵也一下子明白了對方心底究竟在想什麼。他攏緊越昭涯的外衣,接着望向對方的背影。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會告訴你。”
越昭涯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聲音也聽不出喜怒。
“等出去了再說。”
王先生似乎比昨日憔悴了許多,而原先總是恨不得做他小尾巴的金洋也不見蹤影。沈臨淵心底有諸多猜測,卻是什麼也沒問,只說道“我已驗證清楚,先生所說不假。今夜,我就會行動。”
“那便好。”王先生似乎鬆了口氣,“多謝。”
“倒也不必,我只是有我心中的牽掛罷了。”沈臨淵道。
“我明白。”雖然這話聽起來有些不近人情,可王先生聽了卻覺得這比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更使人信服,“你放心,解藥我會讓洋兒帶給你。”
“那便好。”沈臨淵灌了口水,長腿一邁,已然走到了門口,只是在轉身離開時,那雙眼眸卻忽然望向了王先生,聲似寒霜,“我若離開,第一件事便是毀了這裏。”
話音剛落,王先生便笑了。這是沈臨淵第一次見到對方露出那樣真誠的笑容,沒有任何雜念,只爲了心中那份歡喜。
“只可惜,還沒見過厲城的風光。”他輕聲道。
“厲城”
“那是我亡妻的家鄉,據說是難得的人間仙境,只可惜我這一生都被困在了這小小的天地,半步都不能離開。”他嘆了一口,囈語似的呢喃“但願此去,能再無束縛,縱橫天地,去看一看厲城的風光。”
沈臨淵沒有再問了,回過頭的一瞬間,卻發現金洋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院子裏,他似乎也憔悴了不少,眼窩深陷,就像丟了魂魄一般。
身後的柺杖聲漸漸遠去,王先生已然進了內室。
風拂過樹頂,桂花簌簌落下。
金洋陡然間回過神來,他望了眼那間空屋子,忽然轉頭對沈臨淵說“我知道你要去什麼地方,我能帶你去。”
沈臨淵沒有應,也沒有不應,反而饒有興味地看向金洋“你究竟是誰”
金洋勾了勾脣角,一抹不屬於少年人的成熟冷漠浮現在他的臉上。
“這並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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