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歸(四)
自虛化之鏡中脫出,沈臨淵陰差陽錯算是勘破紅塵千劫,修爲精近不少。但即便如此,比起綿延不知多少年,向來爲“正道”的仙道衆人,魔域仍然是不入流的存在。前者是積蘊許久的天道寵兒,後者是爲了平衡天地纔不得已推出的魑魅魍魎。縱然如今沈臨淵功力精近,魔域在這千年裏,也發展出了不少中堅力量,但是相比起仙道而言,仍然差上不少。所以,越止戈的傷重,並不是毫無根源。除此之外,雖說如今越止戈身爲瓊鶴仙君,是仙道領袖,沈臨淵是魔域尊主,但是兩道仍然有着天差地別的區別。
最簡單來說,那就是若瓊鶴仙君有令,仙界諸人莫敢不從,但沈臨淵這個魔君,雖說實力強勁,但是千年來有大半時間被困在虛化之境裏,前身又是仙門的佼佼英才,在魔域之內並沒有樹立什麼威信。在看似平和的表象下,其實暗藏着洶涌流淌的殺機。隨意進入虛化之境,喚醒幻境中人,稍有不慎,幻境之人便會靈魂消散,不復存在。而徑直闖入虛化之境,用強硬手段喚醒沈臨淵的“翎”的真心又會有幾分而在魔域之內,又會有多少像“翎”一樣心懷鬼胎的魔類這個問題,實在耐人尋味。所以當越止戈說他不回仙門,而要前往魔域時,沈臨淵就已經猜測到了對方的盤算。空氣中的靈氣越發稀薄,黃沙呼嘯着衝向來人,卻被看不見的屏障隔絕在外,沈臨淵顛了顛背上的越止戈,道“再不醒來,我可就要帶着你進去了,這戲也就沒法唱了。”原本還“昏迷”不醒的越止戈似乎身子僵了一瞬,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波動,那雙清潤如水的眼眸卻像是放空了似的。背上細微的動靜讓沈臨淵難得笑了剎那,他將人放了下來,抱胸挑眉“你的心思我已經猜到了,說吧,我要怎麼配合。”越止戈的眼底劃過一絲震動,曾幾何時,眼前的人也是如此,他不需要多說什麼,對方就能輕而易舉猜中他的想法。還好你沒變,還好你還在。他萬分慶幸地欣喜着。只是,這份欣喜在他心裏,仍舊是踐踏在對方傷痛上的卑劣。越止戈勾起的脣角在眨眼間又壓了下去。他定定地看向沈臨淵“我要幫你找出魔域內心懷叵測之人。”這想法倒是不謀而合了,沈臨淵回望向越止戈。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無需多言,雙方就已經明白了彼此的所思所想。沈臨淵回首瞧了瞧黃沙漫天、滿眼焦土、寸土不生的魔域,這是一片血與惡構築的土地,他再清楚不過。然而,縱然那是罪惡澆築而成,也終將只能被他踩踏在腳下。那雙森然的眼底忽然露出一種凌駕於萬物之上的神色。沈臨淵正立於懸崖之上,風捲起衣袍,獵獵飛舞,劍似的眉眼微閉了一瞬,下一刻,令人膽寒的殺氣自周身散出。頃刻間,整個魔域都聽到了魔君殿下那一聲殺氣騰騰的低吟。“不知道瓊鶴仙君來我魔域,所爲何事”瓊鶴仙君那個仙界第一人不可能吧這裏可是魔域邊界,堂堂仙界君首怎麼會紆尊降貴來到這種地方
心底的念頭剛剛升起,就見穹頂之上,一道人影飄然而出,白衣如雪,冷峻的眉眼竟無一處不完美,然而便是眼前的人再美,也掩蓋不了那讓所有妖魔都心驚膽顫的威壓。
妖魔最愛酒色,然而如此人間絕色放在面前,卻無人敢生出旖旎的心思。
那是當之無愧的仙界第一人,舉手投足之間就可以毀天滅地。
他絕對強大。
該死,他怎麼來到了這裏
這是所有魔類心底冒出來的唯一念頭。
然而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魔君與仙君已然相撞在一起拼殺起來。強大的氣勁令山河震顫,風雲變色,幾乎沒有人能在這股互相伯仲的力量間站穩腳跟。
便是魔域十二宮的幾位元老,此時也只是勉力支撐着自己的身軀,費力去看清蒼穹之上正在交戰的兩個人影。
戰局未曾停歇,場外靈力低微的妖魔先敗倒在兩位君主的靈壓下,肝膽俱碎。
翎捏緊了雙拳,壓下口中的鮮血,猩紅色的眼眸近乎狂熱地追隨着空中的人影。
對方強大得令人頭皮發麻
那就是魔域君主的力量
不知交戰了多久,仙君和魔君終於停手了。
那令魔頭們聞風喪膽的瓊鶴仙君,無悲無喜地看了他們一眼,接着揮袖離去,那令人無法喘息的靈壓也隨之散去了。
魔君緩緩降落。
翎第一時間衝了過去,扶住沈臨淵,然而只是短暫的碰了一下,他便被甩開了。
沈臨淵厲聲呵斥“退下”
翎在第一時間跪了下來,頭顱低下,態度謙卑到了極點。
“屬下知罪。”
隱在袖子下的手緊握成拳,他幾乎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壓下心底的躁動。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是他確實探查到了。
魔君受了很嚴重的內傷。
“我要閉關。”沈臨淵喘了口氣,才說出這句話,他的聲音略微低沉,似乎就連說話都成了一件費力的事。
翎小心翼翼擡頭,望着對方蒼白的臉色若有所思,在沈臨淵看過來之前又低下了頭,只是如此說道“可幾日後便是血日宴,您”
話未說完,便被粗暴的打斷了。
“那便血日宴以後。”
“是。”
“血日宴之前,任何人不得踏足黃泉宮。魔域內大小事宜,交由十二宮宮主共同打理。”
翎的頭顱低得更下,所有心思都被藏在陰影之下。
“屬下明白。”
翎退下後,沈臨淵纔回到黃泉宮,這座代表着魔域內最高地位的宮殿。
雖然翎是一個心懷鬼胎的屬下,但是不得不說,在撕破臉皮之前,他的辦事效率實在令人心安。
當沈臨淵回到黃泉宮時,宮內已然沒有一個人影,寂靜得近乎可怕。
“我倒是不希望幾日後,他會是另一方的人了。”沈臨淵扯了扯嘴角,眼底卻沒有任何笑意。他這幅氣定神閒的模樣,哪裏有半分方纔弱不禁風的模樣
空氣似乎震顫了下,接着像水波泛起漣漪般輕輕晃了晃。
一個白衣人影自虛空中踏出,赫然是剛纔飄散離去的瓊鶴仙君
越止戈是第一次來到黃泉宮內,他曾設想過很多關於魔域內的景象,然而無論何種想象,都比不上眼前連綿一片,似火海蔓延的紅梅林讓人渾身震顫。
遠方黃沙漫天,這裏卻有着盛開到近乎豔麗的紅梅,與止戈峯上如出一轍。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以爲自己回到了踏仙門。
可是很快,他便醒轉過來,眼前這紅梅林,雖然開得茂盛,卻沒有一絲梅香傳來。哪怕做得再逼真,騙過了眼睛,也只是一片幻境而已。
越止戈猛然轉身望向沈臨淵,卻發現對方也正望着他。
沈臨淵擡手將幻境撤去,他聳了聳肩,似乎正努力靠向那個最初的自己。
“千年以前,我還需要這些幻象來麻痹自己。”他自嘲地笑了笑,坦誠的告訴了越止戈自己的真實想法。
千年以前
越止戈在心內咀嚼着這四個字,一下子想到當初仙界衆人揹着他密謀如何誅殺魔頭沈臨淵,他們最後想出了一個法子
放出風聲說,踏仙門的青嵐仙長脫胎轉世爲一凡間女嬰,接着在那裏設下天羅地網,只待魔頭前來。
那是一個拙劣到了極致的陷阱。
然而沈臨淵卻仍舊去了。
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越止戈都清楚地理解沈臨淵的想法。
他們是一類人,守着心中那微末的、不可估計的熾熱滾燙,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刀山火海,只要有一絲希望,都要去闖一闖。
“我也是。”
越止戈只是望着沈臨淵,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
沈臨淵在微愣之後,卻是緩緩地笑了。
曾經的他也好,越止戈也好,拼盡全力,除了仇恨,什麼也沒留下。
然而此時此刻,此時此地,他們留住了彼此。
沈臨淵心頭微動,開口“在虛化之境裏待久了,我都有些分不清你是誰”
他就那樣一瞬不瞬地看着越止戈“現在的你,究竟是九天之上的瓊鶴仙君,還是雷霆真君的徒弟,還是踏仙門裏的那個小劍修”
兩人捱得極近,越止戈便拉着沈臨淵的手按在了腰間的長劍,生平第一次說了一長串話。
“是思過崖上,把心劍給你的劍修。”
又拉着他的手撫過自己的兔子玉佩,“是可以爲了師尊不顧一切的小越。”
最後,越止戈拉着沈臨淵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也是如今站在你面前的瓊鶴。”
他這樣說着“我就是我,從未變過。”
“我一直在這裏。”
遲了千年的迴應終於落入另一個人的心底,沈臨淵心底最後一絲結締徹底消失,那個蟄伏在他心裏,痛失一切的少年終於留住了足以照亮黑夜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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