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客厅裡，边毅面色难看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边又和沈星野。
从进屋到现在，两人一直牵着手。
边毅常年做生意，学会隐藏情绪，但现在实在沒法掩饰自己的愤怒，在他的印象裡，从小到大，边又都是听话又乖巧的孩子，上次和边又通過电话之后他也考虑了不少，觉得還是得找個机会和边又面对面谈一谈。
他知道边又今天放假，特意在下班后回来，沒想到正好撞见两人。
边毅尽量冷静，正想說话，沈星野突然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放他面前，“伯父喝杯水润润喉，我先再做個自我介绍，我学游泳的，目前在省队，半年内进国家队，家中父母离异多年，母亲再嫁，這点和又又的家庭很像……”
边又不知道沈星野要干什么，听到那句又又的时候微怔了一下。
沈星野站在边毅面前态度不卑不亢，但說的话，却让边毅狠狠皱眉。
沈星野语气平缓，“不過我从小和我妈一起生活，我妈带着我改嫁，過了一段不太好的生活，我哥跟着我爸，我爸也答应過我們兄弟俩不会再生小孩儿，我后妈呢也是沒有别的小孩儿的，我妈也沒有再生過。”沈星野很有礼貌地笑了下，“伯父，别误会，我只是在介绍我自己的家庭成员，毕竟我和又又谈恋爱，在一起，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虽然一年到头可能都见不到伯父您和伯母，但是我该告诉你们我的家庭情况，我妈也一直想找個机会請您和伯母一起吃顿饭。”
边毅到底是久经商场的人，冷笑一声，“我不需要知道這些，你和边又谈恋爱，我不会管你们，至于你說的一直在一起，還是算了，谈恋爱而已。”
“您說的对，像您和伯母结婚生下又又都可以离婚，然后各自组建新的家庭拥有新的爱人新的孩子，也可以陪着另一個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长大，让又又一個人长大，确实一时的感情靠不住，我也不做什么太多的承诺。”沈星野的话听不出什么情绪，边又却垂下眼，手指慢慢攥紧了。
幸而边又听话懂事，自幼不哭不闹，沒有给他们添任何麻烦。
边毅一怔，边又缓缓抬起眼认真看着他，认真问他：“如果我小时候会哭闹，你和我妈，有人会带着我一起生活嗎？”
边毅答不上来。
边又慢慢摇头，眼皮有些热，沈星野一直贴着，沉默了一会儿，边又拽住沈星野的衣摆问：“你为什么突然和我爸說那些话……”
他和窦倩属于商业联姻，婚后因为性格不合离婚，离婚那年，边又還不太懂事，那时候他和窦倩就商量過谁带孩子。
完全沒料到是這個理由，边又怔了片刻，好一会儿哦了声，“我现在心情很好。”、
边毅以前沒觉得。
他不說话，边又已经知道了答案。
“但還是得道歉，先斩后奏，干坏事。”沈星野笑了笑，“你喜歡跪键盘還是榴莲壳？我看他们道歉方式挺多，不然直接下跪也行……”
沈星野不想让他憋着。
他抓起水杯，看起来像是要扔，但沒扔出去，沈星野被边又拽住后退了两步，边毅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转头看向站到沈星野身边的边又：“我一直觉得你很听话，是個好孩子，我本来也不准备管你谈恋爱，但是现在！必须给我分手！不分手的话！我就……”
“难過嗎？”沈星野低声问，问完亲了亲边又的眼皮，似乎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对不起，我先道歉。”
沈星野似乎沒有注意到，笑了声，“但是我觉得您說不管我們谈恋爱的事情，您也确实不该管。”
留下边又和沈星野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沈星野突然抬起手，指腹擦在边又的眼皮上，让边又沒办法一直眨着眼睛，睫毛戳在沈星野指腹。
他只是牢牢抓住沈星野的手指，“如果您觉得，我和沈星野不该住在這裡，我們可以马上就走。”边又朝边毅笑了笑，這是他第一次和边毅說那么多话，以前总觉得边毅不会听自己說什么，不敢說不敢做，怕有一天，系得很松的那根父母带子都会散掉，现在才发现，其实沒什么，本来就已经散了，說出来，反而轻松许多，“对不起，爸，我让您和我妈失望了。”
边又說完就拉着沈星野往楼上走，想要去拿行李，但被边毅喊住了。
“难道我們還做错了？有些人想要這些還得不到！”边毅气得不行，他不懂边又怎么会变成现在這样，“我們难道還会害你？”
但是他俩都很忙，谁都不想被绊住脚。
沈星野松开边又，眼看着要蹲下去，边又立马抓住他的手腕，“别……我沒怪你。”
他那时候事业忙碌，幸亏有许映蓉的帮助才缓解很多，他给边又請保姆，得知窦倩给边又找好的幼儿园以后又觉得自己不能落下，给边又报班。
“你们不会。”边又垂下眼，很轻地說：“但你们不要我。”
他說着，手指突然被勾了一下。
“行。”沈星野抓起边又的手十指相扣住，“我就是想让你发泄出来，别把情绪憋心裡。”
边毅的表情已经越来越难看。
别墅区這地方很空荡。
虽然不知道边毅之后会怎么想，窦倩又会怎么想。
沈星野比边毅人高，面相也比边毅更凶，笑的时候带了点嘲讽，居高临下的，“既然从小到大都沒管過的话，其他的，也就不该管了。”
“我供他吃穿，供他上学，供他住！让他活得比普通人好一百倍！”边毅语调陡然拔高，“养他這么大，不是为了让他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的！”
边毅看着自己的手机来电，“不用走！”
但是他也沒那么难過，毕竟這么多年都是這么過来的。
但边又现在很开心。
边又：“……”边又抿了下唇，“你還沒和我說为什么，别转移话题。”
也许是這话真的触动到了边毅的敏[gǎn]处，边毅把水杯往前一推，水杯裡的水溅在桌子上，“我是他爸，我不该管？”
說完转身就走了。
边毅接了個公司电话有急事要处理，车子离开别墅区的时候，后面的一切变得黑暗又渺然。
他听得出来沈星野在指责他和窦倩。
沈星野看起来压根不怕他。
“就要什么？”边又神色冷淡，语气也很冷淡，“我不是好孩子，我一直沒想過要当好孩子，爸。”边又沒料到沈星野会突然和边毅撕破脸皮，他也从来沒想過，他早就不在意了，但是现在，好像還是沒办法不在意，边又看向边毅手中的水杯，“我第一次去您和许阿姨家裡的时候，看见您抱着许阿姨的儿子，很羡慕，我很想哭，但是我知道哭闹是沒有用的，那是我一年唯一一次可以和您团聚的机会，我也不敢哭。”
“您說得对，我比普通人過得好一百倍，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边又无奈地笑了下，笑容有些发苦，他已经压抑了很多年了，不敢哭不敢闹，沒有情绪，“但是我其实不喜歡学习钢琴，不喜歡学习画画，不喜歡学习跳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歡什么，可是后来我的生活裡就只有跳舞了，因为你们觉得我最擅长跳舞，我也觉得你们最喜歡我学习跳舞。”
以边又的脾气，如果提前和他說了，他肯定不会像刚才那样，他大概会私下去找边毅，但那样的话，边又可能又会憋着什么情绪。
但他沒想過，原来在边又眼裡，他和窦倩不要他。
他自认从沒亏欠過边又什么，他和窦倩给边又的很多，但……沒有一样是边又需要的。
边毅捏着眉心，给许映蓉打了电话。
他之前就和许映蓉說過這件事，许映蓉难得管了一下边又的事情，让他不要多管闲事，边毅還因此和许映蓉吵了一架。
“干什么？成功回来了？”许映蓉语气不算太好。
边毅沉默了一会儿，语气生硬，“失败了，還被骂了一顿。”
“我早就說過，他想做什么是他的事情，你除了给他钱，還给過他什么？”许映蓉說话直白，但和边又刚才說的不谋而合。
边毅扶住额头。
许映蓉笑了：“人家谈恋爱，关你屁事？他要谈谈，不要谈分手，跟你沒点关系，至于结婚，你自己和窦倩都离婚了，你還想着搞你儿子，怎么，也想你儿子来個二婚养别人孩子？”
边毅好久沒說话，等车到了公司楼下，他才說：“算了，窦倩那儿……”
“你說她老跟你争，为什么這次她沒反应？”
边又接到窦倩电话都已经是寒假過半的事情了。
边又那时候還在和沈星野视频。
大過年，沈星野去集训了，年初他们省队有比赛。
恰好，边又年初的时候也要去国家舞蹈队面试，两人都忙了起来，边又這段時間找了不少国家舞蹈队的舞蹈演员的视频看。
寒假短短過去那么多天，两人都沒感觉過去多久。
看见窦倩来电，边又還愣了下，沈星野的脸贴在屏幕上靠得特别近，“怎么不亲我？”
现在是早上，他马上得去训练了，趁着早起的功夫两人才能打一会儿视频。
边又：“……”
边又耳根一片通红，“我妈电话。”
沈星野也愣了下，“行，留着下次见面亲。”
要是现在在身边，他大概能直接捞過边又亲一口再避开，但不行，现在只能挂视频。
沈星野有些遗憾地看着手机上的日历。
挂断之后，窦倩电话也停了，边又犹豫着要不要打不過，窦倩就又给他打了過来，看起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在家嗎？”和往常一样，窦倩一开口就是例行询问。
边又說在。
窦倩嗯了声，“我和你王阿姨在一起。”
“……王阿姨？”边又有些茫然，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王阿姨。
“你男朋友的妈妈。”窦倩给他解释，话音刚落下，电话那头就换了個人。
边又還沒反应過来，王女士就对着他喊了句：“又又你好。”
边又眨了眨眼。
“我是沈星野他妈。”
边又顿了顿：“阿姨好。”
“哎呀你好你好，我问沈星野能不能给你联系方式他老不给我！烦死人了這死小子！”王女士似乎很讨厌自己儿子，“我這不是正好碰到窦倩了嗎就顺便和她聊了两句，哎呀你别怪我啊，我就是早就听阿野提起你，就想你肯定是個很好的人嘛，想见见你，但是那死小子不给啊。”
“什么时候等阿野回来了一起吃顿饭？你喜歡吃什么？我问窦倩她說不清楚，哎呀這個妈怎么当的真是。”
边又抿了抿唇，有些反应不過来，王女士說话太快了，又很热情，让边又有些招架不住。
“不要害羞啊，阿姨不吃人的。”
“沒有。”边又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尽管知道王女士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但這么突然的邀约让他措手不及，犹豫了一会儿他說：“可以的，阿姨您订時間地点就行，但是沈星野他要等开学后才回来。”
“行行行，那你微信是這個手机号嗎？我能直接加你嗎？”
“我加您吧阿姨。”
边又第一次碰上這种情况，电话挂了以后，他還是很茫然，正想给沈星野說這件事，就收到了王女士的微信好友申請，王女士沒把微信号告诉他就挂电话了，估计是窦倩那儿有什么事情。
王女士美滋滋看着通過的好友申請对着窦倩晃了晃手机，“不是我說，现在年轻人都喜歡用這玩意，你也该用，你怎么连你儿子微信都沒有，這還是亲生儿子嗎？”
窦倩优雅地喝了口咖啡沒說话。
她确实沒加過边又，毕竟平时都沒什么联系，有需要的话打电话就好。
“你别這個表情，在我面前端着干什么呢，反正以后都是亲家，我儿子那個人呢脾气還行，就是以前很皮实，现在好了，也多亏你家边又，還好他追上了，不然我得替他急死。”王女士是真高兴。
窦倩笑了笑，“你大儿子……”
“提那玩意干什么？”王女士显然不想提沈渡。
她都好久沒见沈渡了，沈渡也不愿意见她，总說自己很忙。
“你就不在意？”窦倩问得模模糊糊。
但王女士知道她說的是什么，耸了耸肩：“他自己沒本事人品又垃圾，随他爸，活该。”
王女士一边說着一边给边又发消息，问他喜歡吃什么菜，到时候有空给他下厨露两手，說的话倒是和沈星野差不多。
边又忍不住笑了，但又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把沈星野那天给自己做過的几道菜全都写了上去，他对吃的并不挑剔。
回复完，边又的电话又响了。
是個备注为主任的号码，是边又高中时候的教导主任。
边又愣了下，按了接听。
教导主任是個很严厉的人，但对毕业生說话就比较温柔了。
她来问边又愿不愿意参加明年的校庆，就在开学后不久，学校会承包来回的车费和住宿费用。
边又去年拒绝過，今年他其实也要忙着参加国家舞蹈队的面试，沒什么時間。
但時間并不冲突。
垂下眼，边又突然记起第一次和沈星野见面的时候，沈星野站在舞台边上看自己的眼神。
以前沒太注意的东西，现在却清晰又深刻地被想了起来。
迟疑了好久，边又說：“可以。”
那时候，沈星野已经比完赛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