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究竟誰應該給李柱當孝子,誰應該頂喪架靈扛幡杆子,在李柱死了之後,埋葬以前,要爭論出個究竟來。在鄉間,這有名叫搶絕戶的幡杆子。按傳統的習慣,誰打幡,誰就有繼承權。
“逆境中,李玉的表現是沉着冷靜,非常有心計。對誰都作揖磕頭,但心裏是‘任他風波起,穩坐釣魚船’,自己不說話,讓李柱的老伴去出頭,無論如何,要先把李柱埋了。李柱老伴自己要求頂喪抱罐子,回頭再議論家務事。侄子們沒辦法,只好低頭。老太太的心計,當然都是曹氏的主意。有李柱老伴活一天,家業誰也不能分,誰說要分家業,老太太就撞死在誰家,這一招非常厲害,把搶家產的風波暫時壓下去了。
“但李柱老伴也看明白了,多年辛苦的家業是守不住了。於是揚言因給李柱辦喪事,拉下了虧空,先賣園子,後賣地。恰好曹氏有個孃家哥哥在北京耍手藝,幹皮行,乘年節的機會,跟堂兄定計劃,李玉跟曹氏商量好,把老太太和大孩子扔在家裏,用釜底抽薪的辦法,讓老太太在家賣地,把錢漸漸轉移到北京。――這全是曹氏搭的橋,出的力。
由皮硝李到恩濟莊:我所知的李蓮英
由皮硝李到恩濟莊:我所知的李蓮英
“若問李玉爲什麼背井離鄉到的北京城
“答說:表面上到北京做生意,實際是被同宗家族擠出了李家村。
“這也就是李蓮英來北京的原因。
“我說這些話,決不是閒言碎語
“李玉過的火紅日子被攪散了,家產眼看保不住了,當然是滿肚子氣。
“曹氏跟婆婆一條心,又替李玉不平,當然也是滿肚子氣,兩口子是賭氣來到北京的。
“孩子一天一天多了,生活的出路又不能不使人着急。
“這些擺在李玉曹氏面前的事,自然要深思熟慮。再要想回到鄉里,吐氣揚眉,唯一的一條近路是讓孩子當太監。小機靈已經8歲了,正是閹割的年歲――不能不在他身上打主意。李玉幾次咬牙跺腳,下定決心,但曹氏總是捨不得,十指連心,不到萬般無奈,誰捨得讓親生的兒子去當老公呢?這裏暫且不表。
“前門外珠市口大街路西有個同增皮貨莊,是不大的兩間門臉的買賣,賣新貨也捎帶着賣估衣。買進來舊皮貨經過縫補粘連,一番修飾,就能賣好價錢。曹氏的堂兄就在這裏耍手藝,跟下等的買賣皮子的人有拉攏,於是就給李玉成立一個熟皮子的作坊。收生皮子,熟好了再賣給同增皮貨莊,這是一個下等行業。
“熟皮子要經很多道手續,最重要是用硝來揉,皮作坊是離不開硝的。硝有毒,氣味大,辣眼睛,腐蝕手,而且嗆人。揉皮子也要用大力氣,把皮子用釘子繃在地上或牆上,用硝揉完了以後再放進大缸裏用水泡,刷洗,帶水撈皮子,很沉,非常費力氣。曹氏也必須跟着幹。本來帶血津的皮子,再往缸裏一泡,又有芒硝味,一散開像尿池子的尿鹼一樣,嗆人,辣眼睛。試想,牆上繃着羊、狗皮,院子七八口大缸滿是臭水。夏天,蒼蠅蚊子滿處飛,地上全是髒血水;冬天,整院子的冰,白天黑夜受臭味薰着。這就是李玉曹氏到北京的生活,李玉曹氏因賭一口氣,兩人拼命地幹,既喫苦又耐勞,但究竟出路又在哪裏呢?小機靈已經懂事了,眼看着爹媽受苦受罪,也就暗暗地打定主意。
“捎帶着說一句,這樣的作坊北京城裏是不能容許的,因爲它又髒、又臭,只能放在城外邊。南城多在蘆草園龍鬚溝一帶,西城多在西直門外沿護城河一帶。李玉開的作坊就在西直門外堂子衚衕坐東朝西一座三合房裏,門口居然有個一尺多長的木牌子,上面用墨筆寫着七個大字:永德堂李皮作坊。這就是後來李蓮英被稱爲皮硝李的原因。
“稱李蓮英爲‘皮硝李’決不是頌揚他,而是奚落他。他自己也從來不提這個名稱,因爲這名稱並不光榮。後來有人說‘皮小李’,解作當皮匠的小李,那是不正確的。皮硝李並不是李蓮英個人的稱號,而是以李玉爲首,包括曹氏在內的整個家族的稱號。正因爲有這些原因,所以李玉稍稍富裕些,就讓曹氏和孩子搬出堂子衚衕,在海甸大有村賃房居住。
“老劉是李蓮英的徒弟,伺候過李蓮英,在宮裏,師徒間的關慈禧乘輿照(前右爲總管太監李蓮英,左爲崔玉貴
系非比尋常,‘師徒如父子’,一經拜師,終身是父。伺候師父睡覺的時候,夜靜人稀,流淚眼對流淚眼,傷心人對傷心人,只有這時能說心底話,纔是真感情的流露。
“老劉說,用李蓮英自己的話說:‘父親只知道怎樣掙錢養家,把錢看得非常重,對孩子的感情比較淡薄,只有媽媽對兒子感情特別重。我自動請求淨身的時候,媽媽渾身顫抖,唯一的安慰是給找一個好的淨身師。託人情請出一位河間姓沈的老太監,轉求到小刀劉的門下。因爲是內宮裏的太監出來求情,所以小刀劉的一切掛名、驗身的花銷都免了。
“‘小刀劉是御用的淨身師,據說是六品頂戴,家傳的技術,在後門方磚衚衕路北一個四合院住,後院有個地窖作淨身房。每個季度要給宮裏交納幾十個淨好身的孩子,這是他的職業。他做淨身這一行的技術,算是最好的了。
“‘自從我決定淨身以後,媽媽每天晚上跪香,在夜靜更深以後,燒上一股香,求菩薩保佑,直跪到深更半夜;並在我臨淨身前一天晚上,在佛前起誓,要長年喫白齋(即葷、鹽均不沾),保佑我平安。從此以後老人家幾十年沒沾過葷的。
“‘小刀劉給淨完身以後,我回家養傷。這是我老母最苦最累的一年,也是和我談話最多的一年。幾乎都是含着淚教給我怎樣爲人,怎樣處世。她告誡我:打人一拳,防人一腳的事,千萬不能幹;自己喫飽了,也要想着別人。但行好事,蒼天不會辜負好心人的;不修這一世,要修你的來世等等。所以我進宮以來,不敢錯走一步。我是8歲淨身,9歲進宮,是隨小刀劉的進納名下進來的。臨離家的一天夜裏,老母抽抽噎噎地一夜哭個不停,我爸爸拉着排子車,媽媽追着車子送我到西直門門臉,最後,給我兜裏放兩個煮雞蛋。我現在一閉眼,就彷彿在小刀劉的地窖裏,見到一個車軸漢子(短粗的人),滿臉粉刺疙瘩、扁扁的酒糟鼻子的人,在我面前亂晃;也模糊地看到我的老母半夜深更裏傴僂着身子跪在香前。我們的苦痛是任何東西也代替不了的。爸媽生下我來,我想辦法能讓老人不再受窮也就是了。難道當官的大把撈錢,狼叼來的肉不許狗分點骨頭嗎?別的還有什麼想頭呢!’
由皮硝李到恩濟莊:我所知的李蓮英
由皮硝李到恩濟莊:我所知的李蓮英
“師徒的談心,我想這也許是真心話吧。
“在李蓮英進宮以後,曹氏又生了兩個女兒,都是在海甸大有村生的。大女兒很穩重,不愛出頭露面,小女兒長得很玲瓏乖巧,曾隨侍在老太后身旁,後來嫁給內務府的郎中叫白來增的,號壽山。這個人很好,高高的個子,態度很安詳,談吐也樸實,認字不多,是個安分守己的人,住在北池子中間,和我家相距不遠,所以有往來。逢年過節,彼此都打個招呼,尤其是民國以來,遜清的舊人,都有懷舊的感情,這是自然而然的事。
“李蓮英有個過繼兒子,叫李德福,這是他四兄弟的孩子。按照過繼的順序,李蓮英行二,應該過繼老三的孩子,但老三隻有一個男孩子,所以才過繼老四的第二個男孩子。這個過繼兒子曾經花錢捐了個兵部員外郎,是個遊手好閒,花錢買快樂的人,捧戲子,當老斗(戲子、妓女的後臺),逛煙花巷,好排場,講外面,把李蓮英給他的十幾萬兩銀子,也就順手花光了。
“李蓮英幾弟兄,是按照泰字排下來的:老大李國泰,老二李英泰,老三李寶泰,老四李升泰,老五李世泰,最後有兩個妹妹。李英泰進宮後改名李蓮英,把乳名機靈顛倒過來,諧音叫靈傑,作爲他的字。早年,李蓮英在白雲觀入了道,道號叫樂元。他是道光二十八年舊十月十七日生,他從來不炫耀自己的生日,除去貼身的幾個徒弟以外,不受外人的朝拜,那是過完慈禧萬壽節不幾天,到他生日,他總是藉機請假隱蔽起來。在光緒十四年的時候,正是欽派他隨同醇王爺去海上巡閱海軍,也正好他40整壽,也是他最紅的時候。
“這件事我沒趕上,是聽傳說的,宮裏的大小太監背後談起來都伸大拇指,嘴上嘖嘖作響,表示從心裏頭佩服。
“光緒十四年,太后欽命七王爺奕視察北洋海軍,讓李蓮英陪同,這等於七王爺是正的,李蓮英是副的。太監當欽差大臣視察海軍,在大清朝還是第一次,因爲祖宗的制度非常嚴格,太監不許過問政治。李蓮英非常瞭解這一點,於是把二品頂戴換成了四品頂戴,因祖宗制度太監最高不得過四品,規規矩矩地隨着七王爺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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