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柳公子與刀花魁(一)
這話大概說的就是柳書生，柳書生是帝都貧民窟裏收拾最乾淨的人。沒爹沒孃，卻長到十九身體健朗。家徒四壁，卻衣着光鮮，腹有詩書。/p
今兒個柳書生卻是到了楣，本來剛在院裏打了一盆水收拾乾淨，卻被一羣小鬼給弄了個狼狽不堪。/p
柳書生本名柳如永，他是落第的書生，落第後便一直流連花街柳巷靠賣幾詩來賺些銀子。如果說柳如永這個名字不夠響亮，那韓夢瀾這個名字那就足夠讓煙花巷子的姑娘們瘋狂。韓夢瀾是柳永生的筆名，那本雪姑藏在懷裏的《亡國婢子復仇記》便是出自他手。/p
柳如永躲到屋裏又洗了把臉，他將那件已經沾滿了泥濘的雪白外套脫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泡到水盆裏。柳如永清秀的眉眼皺成了一團，這出去混飯喫的行頭，被這些小鬼給糟蹋成這樣，他心裏雖氣但也無可奈何。/p
“今日還得去會花魁，這幅行頭可不行。”柳如永嘟囔了兩句，他掀開那已被蟲蛀爛的木箱，那裏面安靜的躺着一身打補丁的麻布衣服。他將那衣服一抖落，只聽噹啷一聲，從那裏面竟掉出了個嶄新的大銅板。/p
“好死不死賴活着。”柳如永大笑着將銅板揣到懷裏，隨後他將那打滿補丁的衣服纏吧纏吧夾在了腋下。/p
柳如永只穿着件內衫便走出屋子，他來到大門後接着門縫往外看了看，只見外面那羣小鬼還正聚着。柳如永深知這羣來了兩月的小鬼有多厲害，他見從大門是出不去了，想都沒想就來到了屋後。/p
那半張高的爛牆剛好到柳如永的脖子處，柳如永試着翻了翻，沒翻過去。他乾脆撿了塊轉頭朝那牆砸去，只聽得幾聲悶響，那牆就被砸落了一大塊。這下，牆頭就到了柳如永的胸口。柳如永又在腳下墊了幾塊磚頭，磨蹭了半天才從翻過那低矮的土坯牆。/p
柳如永癱坐在地上呵斥了半天，他敲打了敲打腿，自嘲的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等他歇夠了，便起身拍拍身上塵土，慢悠悠的朝前走去。/p
今日柳如永出門可沒少受到嘲諷，碰見一人揶揄着對他道：“柳秀才，今日穿的俊俏啊！”/p
柳如永嗤笑道：“俗人。”說罷，他頭也不回的走了。/p
那人甩甩袖子嘟囔道：“瞧你那副窮酸樣。”/p
柳如永是個留不住錢的人，按理說他寫了幾本暢銷書籍，也該穿金戴銀了。但他掙的那些銀子當天就被他給丟在了上品妓子的裙底，柳如永不愛錢，但他愛花錢。這話乍時聽起來矛盾，實則也不矛盾。/p
你說那些腰纏萬貫的商賈富翁他們愛錢嗎，也許他們只是愛錢給他們帶來的面子。柳如永也是如此，他愛的只是花錢時那種痛快。不過這痛快他也只享受過兩次，從此以後便是日日夜夜捉襟見肘了。/p
最近柳如永往北城跑的越來越勤了，幾乎是每日都去。上個月煙花樓來了個姑娘，也不知道她叫什麼。但那姑娘不管身着何衣，總是要在腰間配一把短刀。傾國傾城的容貌，再加上這一把破添風流的短刀，煙花客們統稱其爲刀花魁。/p
柳如永迷上了這位刀花魁，日思夜想着想跟這位刀花魁聊上一聊。可這刀花魁根本就不帶拿正眼看他的，可這位柳書生有的是耐心，反正閒着也是閒着，還不如每日去煙花樓瞧瞧。/p
從南城到北城的路上，柳如永每日都會路過一家肉鋪，這肉浦裏的老闆是個典型的賣肉長相。一條滿是油膩的圍裙，再加上粗糙的大手，曠野的鬍子，一張每日裏都裂開的大嘴。嗯，是個典型賣肉的。/p
過屠門而大嚼。/p
柳如永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兜裏沒銀子，卻總想喫肉。所以當他每次路過這肉鋪時，都會張大嘴空嚼兩下。仗義每多屠狗輩/p
，想來大抵也是如此。人讀書讀多了無外乎有三種下場，一種是瘋了，一種是聰慧了，一種是變壞了。爲何呢？因爲讀書時，人就容易胡思亂想，一亂想就容易迷亂了心智，失了本性。/p
但不讀書的人便不一樣了，因爲不想別的，所以他們的心思多是純良或純惡，花花腸子一大堆的人很少。這家肉鋪裏的屠夫就是個心思純良的人，當每次柳如永到肉鋪前張嘴大嚼的時候。他都會笑呵呵的切上一大塊剛煮好的排骨肉遞過去，但每次柳如永都不接，只是咽兩口口水就走了。雖然屢次被拒絕，但屠夫還是每次都會切上一塊肉上前遞，樂此不疲。/p
今日也是如此，屠夫一見柳如永過來了，便切下熱騰騰留着湯水的肉遞了過去。出乎屠夫意料，柳如永今天竟然接了。屠夫蹬大雙眼，只見柳如永捧着那塊足有兩斤重的豬肉兩嘴便吃了下去，那喫像，活像個餓死鬼託生。/p
“柳公子，你今日咋接了？”屠夫笑問道。其實不管柳如永接與不接，他都是不在意的，不過他還是有些好奇。/p
柳如永伸手一抹滿是油花的嘴，隨後又用那破衣服擦了擦手。他回味了一下這煮肉的滋味，良久他笑道：“鄭屠夫，本公子不喫嗟來之食！”說罷，他從懷裏掏出那枚銅錢扔到了案板上。鄭屠夫呵呵一笑，將那枚只能買條豬尾巴的銅板給收了起來。/p
歇了半天，打了幾個飽嗝。柳如永將塞到牙縫裏那肉絲給抻出來後，笑道：“鄭屠夫，你爲何每次都要給我肉喫，這街上要飯的那麼多，也沒見你施捨過誰。”/p
等鄭屠夫噠噠噠的將一塊五花肉給剁成肉餡包到荷葉裏，才咧嘴道：“也沒個啥，就是覺得像柳公子這樣的讀書人不該過的如此窮酸。”/p
柳如永嗤笑道：“以我的才情來銀子還不容易，我只是不屑與那官場上的人打交道。”鄭屠夫點了點頭，沒有說話。/p
沉默了良久，柳如永自覺消完了食，便直起身要走。他剛走兩步，鄭屠夫突然叫住了他。/p
“柳公子啊，請留步。”/p
柳如永回過頭去：“嗯？”/p
“我是說柳公子，你往後要是餓了就來我這肉鋪，別的沒有，肉管夠。”鄭屠夫笑道。/p
柳如永轉身擺手，“本公子不喫嗟來之食。”說罷，他大步離去，頭都沒回。/p
走走走，一步三回頭。柳如永這幅打扮走在繁華的鬧市中，免不了招人偷看。三三兩兩的黃花閨女聚在一起看一眼柳如永，便低下頭竊竊私語。/p
柳如永不以爲恥，反以爲榮。他朝那些姑娘笑笑，隨後額他便一把將內衫扯開，赤裸着上身，驕傲的扭扭身子。那些姑娘驚叫一聲，便羞紅着臉四散跑了。/p
柳如永把衣衫合上，一臉陰沉。他從前碰到有人笑他，他是會停下來跟那人講道理的。但被人揍過一頓後，他便不與人長篇大論了，他開始學着用無賴的方法來解決一些煩心事。而這種無賴的做法往往是很用的，一個才高氣傲的書生，開始在他曾鄙夷的世界裏日益墮落。/p
但這樣衣衫襤褸的去煙花樓，尤其是要去看刀花魁，柳如永是做不出來的。於是他便匆匆的跑去了東城。東城最近很平安，自從李魁接下馬全這東城大當家後，東城就變了個樣子。不得不說，李魁是個很會討好別人的主。他不光討好常安在，還會討好東城各個山頭的當家，他尤其會討好東城的城民。/p
手下人幹活不得擾民，這是李魁定下的第一條規矩。這東城的城民得了平安，那李魁時不時又送些米糧銀錢給各戶居民。這東城現在提起李魁就沒有不豎起大拇指的，東城現在儼然是個太平盛世的局面。/p
柳如永來到東城後，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封家的典當鋪子。典當鋪子里人來人往，但大多都衣着富貴，柳如永難免是這裏面的一個異類。/p
他也不避諱人們異樣的目光，大搖大擺的做到椅子上，將那桌上擺的糕點瓜果吃了個遍。等他剛將那壺龍井飲下一半時，一個清麗的姑娘聘聘婷婷的走了過來。她行了個禮，笑吟吟的說道：“不知公子來，是來典當些東西，還是來贖些東西？”/p
柳如永將那破破爛爛，還滿是油漬的破衣裳丟到桌上道：“當這個。”/p
當即傳來一片鬨笑，即使那女子再有禮，也不禁皺了皺眉頭。她想了想說道：“公子既然要當，那我就帶公子去櫃前估個價錢。”/p
柳如永擺手道：“不用了，這衣服價錢我有數，一百兩銀子。”/p
“呸！撒野搗亂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界！窮酸秀才，告訴你，這是封家的場子！”一身着員外服，但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呵斥道。/p
柳如永哼了哼，翹起了二郎腿，慵懶道：“不給我當，那本公子就不走了。”/p
他剛說罷，就見幾個人已經立了起來，滿臉兇惡。那女子私下襬擺手，對柳如永說道：“公子且等着，小女子去問問掌櫃。這等大買賣，奴家是做不了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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