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一瓢江湖我沉浮
“這裏有三百個銅板,每天你從裏面取出來十個,去十里外的鎮子買包子,你喫飽了,就向南走四十里上順着一條石路上山,把剩下的包子給山上那人。從明天起。”耷長老極不耐煩的囑咐了一遍就將那傻子丟在一間破窩棚裏走了。/p
那傻子呆呆的看着石板上堆成了一座小山的銅板,他用髒兮兮的手指撥了撥,那堆銅板就被他分成了三十份,每份十個,不多不少。/p
他先是傻呵呵的笑了笑,隨後他的口水便滴答了下來,包子要比饅頭好喫,他大概是如此想的。/p
傻子鑽回窩棚,將那草蓆蒙在頭上就打起了呼嚕。過了一個時辰,那傻子猛然坐起,趴到屋外看看石板上的那堆銅板傻笑了一會兒,便又回屋去睡了。/p
這一夜,如此往復數十遭。/p
第二天,這傻子起了大早,他將十枚銅板拿起來頂在了頭上,一跑一跳的朝十里外的鎮子行去。說來也怪,這傻子雖然腳步不穩,但他頭上那十枚銅板卻一點都沒晃悠。/p
那鎮子的早市上有十家賣包子的,除了鎮頭一家,其餘幾家生意都頗爲不錯。那傻子尋着香味來到鎮頭那家包子鋪,看店的是個二十來歲,賊眉鼠眼的後生。/p
傻子一來就要伸手向那籠屜裏抓,那後生眼疾手快,那起手邊的細枝條就向傻子的手上抽去。/p
只聽“啪”的一聲,那細枝條就斷成了兩截。傻子已將一個熱氣騰騰的大包子囫圇塞進了口裏,看着那傻子邋遢的喫相,後生輕聲罵了句晦氣。/p
“趕緊滾,趕緊滾!”後生將那籠屜蓋上,厭煩的說道。/p
傻子將包子嚥下去,口齒不清的說道:“買包子,買包子,我有錢,我有錢。”說完,他就從頭上將銅板取下來,攤子手心,讓那後生看。/p
後生那倆眼珠一轉,問道:“傻子,你知道一個銅板能買幾個包子嗎?”/p
傻子嘿嘿笑了起來,伸出了兩根手指。/p
後生罵道:“狗屁,一個銅板只能買一個包子!”/p
傻子重新將銅板放到頭上,轉身就要走。/p
後生趕緊說道:“停下停下!也不知道你是真傻子,還是假傻子。來來來,一個銅板賣你兩個包子。”說罷,他重新將那籠屜打開。/p
傻子樂了起來,重新走了回來。/p
那後生心中暗笑,他將一個包子裝到紙包裏,大聲道:“你看,剛纔你吃了一個,這裏面又給你裝了一個,你說這裏面是不是有兩個包子?”/p
傻子點點頭。/p
那後生又包了一個包子,對傻子說道:“那這兩個包裏,是不是就有四個包子?”/p
傻子又點頭。/p
那後生又如此裝了八個包子,他將那十個油紙包推到傻子面前道:“二十個包子,好了。”/p
傻子呲着一嘴大黃牙將十個銅板扔到籠屜裏,然後把包子攬在懷裏,歡天喜地的走了。/p
那小販拋起一枚銅板,笑道:“是真傻子,不是假傻子。”/p
傻子只所以稱爲傻子,是因爲他將自己的悲歡喜樂全藏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裏,他與大世界不合,獨享着屬於自己的快樂。/p
傻子當然不知道什麼叫人心叵測與人心不古,他只知道現在自己懷裏的是二十個包子,至於真的有多少,他不知道,也不想管。/p
傻子一邊走,一邊扯開油紙將裏面的包子塞到自己的嘴裏。路沒走多少,這包子倒是快被他喫完了。/p
等那油紙包還剩下一個時,傻子突然醒悟過來,還有一個人等着喫呢。傻子盤腿坐下,他盯着地上的那一個包子一動不動。等日頭斜向西邊,傻子突然眼睛一亮,他好像想出了主意。/p
傻子跌跌撞撞的向回跑去,他看到一張油紙就撿起來,然後從地上隨意劃拉一些土石塞進去重新包好。等到他懷裏又重新抱滿了十個油紙包時,他便繼續向邙山走。/p
北方現在是秋高氣爽,但這極南之地,還正是百花齊放的節氣。傻子一路走一路停,他不時摘下一朵野花戴在頭上,往河水邊照一照。/p
儘管他是個又老又醜的傻子,但在此刻,他覺得自己美極了。/p
天色將晚,邙山這地界好像不分東西南北,一到了傍晚,整片天都是紅的。燦爛的紅雲無限在邙山上空堆砌,輝煌美豔。/p
傻子的腳剛一碰到通完邙山之巔的石階時,他又縮了回來,彷彿這山不是山,而是張着血盆大口的洪水猛獸。/p
傻子一踩一縮,來來往往數十回,終於他將耳邊夾着的花拿下來用力的甩到地上,然後,他像一個英雄一樣,昂闊步的上了邙山。/p
邙山上鎖着的曲經年現在是衣不遮體,他已經領教了數十次那狂暴雷電的威力。每一天的子時,他就要下一次無間地獄。/p
可這雷卻像是爲折磨人而生的,它能讓人感受無邊的痛苦,而人卻死不了。這倒是也應了常安在那句話,永鎮邙山受雷擊之苦。要是曲經年能活個永久,那這痛苦他便會永久的受下去。/p
可曲經年並不在乎,每一次當那電流在他經脈中噼啪穿梭時,都是在提醒他,這苦不是他一個人在受。/p
曲經年仰天大喊道:“論武宮跟朝廷的人莫是死絕了!你們死絕了不要緊,但要是將小爺餓死了,那在地獄碰見了,那可有你們受的!”曲經年說完低下頭砸吧了砸吧嘴,他總覺得這麼說不帶勁。/p
想了片刻,他又擡起頭,大喊道:“狗孃的常安在!狗孃的曲中淳!狗孃的大央!老子曲經年幹你們十八輩祖宗!”/p
罵完,曲經年痛快了不少,他咧着嘴環顧四周。他突然現,在一塊山石之後,竟還躲着個人。那人正鬼鬼祟祟的偷看着他,曲經年罵道:“哪裏來的龜孫子,給老子滾出來!”/p
說罷,躲在山石後的傻子就笑呵呵的走了出來。/p
看到這個傻子,曲經年先是一怔。他嘴脣微微顫抖,眼眶也一下子溼了起來。他不敢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還能見到眼前這人,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卻現因爲哽咽,現在的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p
曲經年甩了甩頭,將卡在嗓子那股濃痰給吐了出來,他顫聲道:“老三爺!”/p
那傻子不知道這人爲什麼會哭,但他看到這人哭,自己卻不由自主的哈的一下笑了出來。/p
曲經年將流到嘴裏的淚水吐了出來,“他孃的狗奴才,看到老子哭你就笑,從小如此,一直如此。”/p
老三爺是真的成了個傻子,雅裏那一劍穿,已經將他的腦子給絞成了一團漿糊。他雖靠着大神仙的修爲保住了一條命,但他或許永遠都不會記起從前那些事了。/p
老三爺捧起一個油紙包遞到曲經年嘴前傻笑道:“喫包子,喫包子。”/p
油紙一散,一塊拳頭大的土坷垃露了出來。/p
曲經年抽了抽鼻子,一嘴咬了上去,剎那間,他便灰頭土臉。他細細的將那土塊嚼碎,嚥到了嗓子裏。/p
“好喫不好喫?”老三爺睜大了昏黃的雙眼問道。/p
曲經年點了點頭:“好喫。就是鹹。”/p
斗大的淚珠全都浸在了那土塊了,怎能不鹹?/p
老三爺突然倒在了地上,打起了滾,他一邊拍手,一邊大笑道:“你是傻子,你是大傻子,土好喫,你喫土,你喫土!”/p
老三爺一個激靈又站了起來,他重新打開一個油紙包,說道:“喫,土好喫。”/p
曲經年仍生生的將那土塊給喫進了肚子,老三爺樂此不疲的將土塊遞到曲經年嘴裏,曲經年也不厭其煩的喫着。/p
等他連吃了幾塊,老三爺突然將土塊扔到了地上,他賭氣的做到地上,撒潑道:“不玩了,不玩了,你是大傻子,土不好喫,不好喫。”/p
曲經年搖搖頭,他用力的掙扎了一番,想要掙脫這枷鎖。奈何他實力低微,這鎖鏈又堅硬無比,他掙脫不開。/p
老三爺有些不捨的將懷裏剩下的那一個肉包子給拿了出來,他打開聞了聞,流着口水道:“這個給你,但你得還我一百個。”/p
說罷,他戀戀不捨的將那包子遞給曲經年。/p
“一百個太少,我還你一千個。”曲經年平靜道。/p
邙山上出現奇特的一幕,一個耷拉着口水的老者正眼巴巴看着綁在柱上的少年嚼着肉包子。/p
“一千個,還我。”/p
“還你,一千個。”/p
這一瓢江湖,我飲。/p
破舊老屋子裏,陳宿歸將一個雞腿扔到了縮在角落裏的龍天陽面前。/p
“你這出家人能喫肉嗎?”/p
龍天陽臉色蒼白,他狠聲道:“師父都死了,誰還管我喫不喫肉!”說罷,他抓起那個雞腿放到嘴裏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孃的,真鹹!”/p
陳宿歸不讓人察覺打完笑了,“鹹,你也得給我喫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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