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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入选

作者:未知
原是风和日丽,可是一转眼却下起了蒙蒙细雨,這样的天气,户外出行让人望而却步。 郝风楼的热情是逼出来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手裡的银子越来越不够花,再不想法子就得挨饿受冻了,吴二给他报了名,今日上午便是去应募的日子。虽沒有暖阳,也沒有如沐的春风,可是郝风楼却是做足了准备。 身上的蓑衣是向客栈借来的,不過蓑衣挡住了雨水却遮不住寒风,以至于他的身子瑟瑟发抖,心裡沒有埋怨,在雨中转過了几個街角,眼前赫然开朗,一堵白墙将诸多屋宇遮挡其中,偶尔有几处树桠伸出墙外,透過高墙,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阁楼露出屋脊。 据說今日是应募的最后一日,過了這個时限就再沒有机会了。所以拥堵在這裡的人并不少,许多人冒雨而来,也有人捶胸跌足而去。 郝风楼心裡咯噔一下,看到许多人失落的要离开,连忙拉住一個看上去周正的公子,道:“兄台……” 這人朝他冷笑,道:“你也是来应募的?劝你收了心吧,你真以为有這样容易?告诉你,像你這样的,连老尼姑那关都過不去,镇江府這几日应募的有上百人,能過老尼姑的那关的只有堪堪一人,本少爷被那老尼姑一瞪,心都凉了,還让本少爷背诵女四书,吓,這老尼姑疯了,少爷我四书都背不齐,怎么背诵的出女四书,這哪裡是应募先生,這是考状元。” 想来這公子也是刚刚被扫地出门,心裡一肚子的委屈,不等郝风楼相询便一下子宣泄出来。 郝风楼先是听得云裡雾裡,又是什么尼姑,又是什么状元,可是后来一琢磨,明白了。 女尼姑肯定說明這把关的人是個女人,而且多半還是個容嬷嬷一样古板的人物,战斗力绝对超過女生宿舍门口的大妈,是那种瞪你一眼便教你原形毕露的。 至于考题,就是女四书了,所谓女四书,就是专门给女子读的四书,有《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四本,洋洋数十万言,良家妇女,但凡是粗通文墨的,這女四书是必需品。 郝风楼一下子也觉得为难了,背诵女四书,真是疯了,难怪這么多人铩羽而归,许多人只是来打秋风的,四书都不知道什么样子,纯属就是耍流氓的干活,怎么可能過关。就算真有才学的,你问他论语礼记之类,他或许還能对答如流,可是女四书…… 犹豫了一下,郝风楼咬咬牙:“若是连這样的难关都過不去,還谈什么追回陆小姐!哼,师傅教我這么多手段,难道因为来到這個时代就知难而退了嗎?怕個什么。” 他加快脚步到了陆家大门门口的石阶上,這裡已有许多人聚集了,可是出来的人多,进去的人却是少,门口的门丁则是警惕的看着每一個人,每隔一会儿都会叫一個人进去。 聚在外头的既有朴素的读书人,也有寒冬腊月依旧摇扇的公子,不過大家的表情似乎都很凝重。 因为每一個出来的人,要嘛就是一副心有余悸状,别人问他如何,他便黯然摇头;要嘛就是有人出来之后挥着拳头就大叫不公。 “不公平,不公平,真是岂有此理,這哪裡是应募教书先生,为何比中举還难……” 果然,又一個不忿失败者从府裡出来,大声嚷嚷。 几個孔武有力的门丁对视一眼,欺身要上来,其中一個低喝道:“水师都督的府上,岂容你来喧哗……”捋起袖子就要动手。 那人一看,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他不是好汉,只是個细胳膊嫩腿的半吊子书生,脖子一缩,溜了。 外头的人嘻嘻的笑,有人道:“這人真不晓事,這裡也敢惹事,這裡的门丁可都曾是都督大人的亲信,跟着都督大人尸山血海裡杀出来的,敢在這裡闹事,這不是找死嗎?” 气氛总算是稍稍轻松了一些,只是失败者接二连三出来,却让许多人心沉到了谷底。 郝风楼却是一身轻松,倒不是他不畏這难关,而是身为情圣,心理素质极好,师傅曾告诫他,若是遇到难关就心裡哆嗦,又该怎么去面对。身为情圣第十八代单传弟子,要将情圣的名号发扬光大,更不知要遇到多少难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這样才能无往不利。 “风楼,哪個是风楼?”裡头一個门丁出来。 姓风名楼,這個名字倒是古怪,不過门丁依旧面无表情,显得不足为奇。 郝风楼连忙道:“是我,是我,学生风楼……” 他要有模有样的作揖行礼,這门丁不耐烦地道:“請先生随小人进去。” 郝风楼白了他一眼,一個小厮也如此嚣张,罢,眼下不计较這個,随這门丁穿過大门,他感到许多人在身后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仿佛已经可以预见自己必定要无功而返。 郝风楼倒也不急,信步跟上去,转到了一处小厅,进了厅去,這小厅的装饰很是别致,虽然简单,却带着一股子出尘之气,非但不让人觉得朴素,反而有一种使人凝神静气的作用。 只是坐在小厅裡的一個女人就实在让人静不下心来了。 這個女人年纪其实并不大,至多三旬,相貌平庸,只是一张脸却仿佛是别人欠了她的银子,又或者她从你那儿失去了贞操,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锐利中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眼眸子在你身上一停,便有强大的威慑毕露而来,让人猛地一见,心裡不由疙瘩一下。 偏偏這女人仿佛不晓得别人讨厌她那眼神,郝风楼进来之后,女人的眼睛一直在他身上停留,仿佛眸光可以刺穿郝风楼的身体,直透他的心底深处。 “难怪许多人都骂她是老尼姑了。”郝风楼心裡腹诽,随即微微一笑,向這女人行礼道:“学生风楼,见過小姐。” 听到小姐二字,女人愣了一下。 因为以她的年纪,许多人都喊她姑姑或者嬷嬷。 不過她确实是個小姐,因为至今,還沒有嫁人。 只是…… 郝风楼這样称呼并沒有使這女人的脸色好看一点,她的脸依旧古板,唯有那锐利的眸子掠過了一丝茫然。 她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手腕上有一只很好看的绯玉镯子。 “你叫风楼,是松江人氏?怎么,连一個功名都沒有?”女人的声音很嘶哑,而且這句诘问,显然对郝风楼有些不满,来這裡的至不济也该是個童生,虽然举人是沒有,可是秀才却也有不少,相比之下,郝风楼的劣势很明显。 换做是其他人,被這女人一番询问,早就不知如何开口了,郝风楼却是气定神闲地回答道:“小姐有所不知,学生从前家道殷实,所以虽然读书,但是并沒有考取功名的心思,可现如今……”他故作苦笑,接下来的事自然是让這女人去故意猜测了。 女人面无表情,似乎对這個回答谈不上满意,也谈不上不满,只是郝风楼左一個小姐,右一個小姐,第一次听倒還不觉得什么,可是多听几次,竟觉得很是顺耳,她的脸色才微微好了一些,正要准备出题。 郝风楼却突然道:“小姐這個镯子一看就价值不菲,样式也很好看,我家道還好的时候曾随父亲拜访過松江知府,那松江知府的夫人也曾佩戴過這样的镯子。” 郝风楼早就发现這個女人总是会不自觉的去抚摸手腕上的那只玉镯,心裡已经猜测,這副镯子必定是這女人少有的珍爱之物。 所谓情圣,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打动女人的心,而要打动女人的心,和那些医师一样,即所谓望闻问切,所谓望,就是观察,根据你的眼睛,观察一個女人的神情动作,比如這個女人,郝风楼看她见自己来时虽然表面上纹丝不动,可是身子却有自然反应的缩了一下,可见這個女人对男子带着天生的反感,可是心底深处未尝又沒有某种渴望,這是一种深处闺阁的处子们最常见的反应,因此郝风楼断定,她虽然年纪不小,但是還未出嫁。 再看她随后见郝风楼唤她小姐时,眼眸虽然依旧锐利,但是這眼眸深处似乎微微的闪過了一丝愤然,郝风楼料定,這個女人虽然還是‘小姐’,但是心裡,却并不希望被人看穿這個身份,毕竟她年纪不小,却還未嫁人,這是一种很羞于启齿的事。 可是小姐多叫了几遍,她便慢慢适应,那么又折射出了一种复杂的心态,她是個骄傲的女人,她既讨厌被人看穿,可是心裡又隐隐为自己依旧独身而骄傲。 看上去這两者之间好像有着某种矛盾,不過這种事很常见,就好像某個男人身边有许多女人,在同伴面前,他会觉得骄傲。可是在家中长辈又或者有些特定的人面前又会觉得羞耻。 当然,更重要的是,這個女人,每到感到不适时,只要有情绪波动,都会忍不住去抚摸那個玉镯,郝风楼可以断定,這個玉镯对女人的意义非同小可。 所以不出郝风楼所料,女人的眼中果然掠過了一丝温和的笑容。 人心就是如此,当你珍爱的东西被人‘无意’发觉,并且也表现出兴趣时,无论是谁,她们的心情都会很愉悦。 女人骄傲地道:“這是夫人送给我的。” 每一個被人珍爱的物品之所以获得珍爱,往往都是人为的赋予了某种感情,甚至可能一個不值一文的吊坠,假若是有特殊的意义,那么也可能会使人视若珍宝。 郝风楼很快就意识到,這個女人对她口中所說的夫人一定有很深的感情,而且這個女人主持教习的选聘,也一定是陆家夫人最为倚赖的心腹。 郝风楼立即露出几分羡慕地道:“如此珍贵的玉镯,夫人竟是肯赠给小姐,想来夫人对小姐不但信任有加,而且還有很深的感情。令夫人真好,若是别家夫人肯定不会這般舍得。” 女人眼眸一亮,尤其是郝风楼‘由衷’的夸奖陆夫人的时候,她连忙道:“是,我家夫人不但和蔼,而且心地也是极好。” 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一下子亲密起来,那方才惜字如金,一脸刻薄的女人似乎来了谈兴,竟是絮絮叨叨的說了许多夫人如何对待下人的事,郝风楼只得耐心的听。 听得差不多了,郝风楼不由道:“不知小姐芳名?” 女人道:“我叫迎春,你叫我春姐即是。” “春姐姐……”郝风楼一笑,连忙打蛇随棍上,旋即摇头惋惜起来。 见郝风楼惋惜,迎春不由道:“公子何故叹息?” 方才郝风楼进来的时候,迎春对他可沒有這样客气,可是现在,语气不但缓和了许多,连脸上的冷漠也收敛的烟消云散。 郝风楼叹道:“我现在明白为何春姐還未婚嫁了,想来是春姐不舍得夫人,换做是我,我要是遇到這样的好夫人也不肯嫁出去。” 本来這迎春身为一個老女人,觉得還未婚嫁,心裡不免有些芥蒂,现在经郝风楼一說,却是說并非无人娶她,只是因为她舍不得夫人才不肯嫁人,迎春的脸上不经意的掠過一丝喜色,似乎对郝风楼的這個猜测,很是满意。 郝风楼又道:“不過纵是如此,可是春姐有时也该为自己打算,其实我瞧得出来,方才领我进门的那個门子就对春姐有好感。” 方才郝风楼是被一個孔武有力的门丁领进来的,现在借题发挥。 迎春心裡乍喜,却是嗔怒道:“那陆五?這個人一向不规矩,這样的人真是讨厌。” 郝风楼笑嘻嘻的道:“是,是,春姐怎么会瞧上他,他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說到這裡,两個人的关系已经密切了,迎春怎么看郝风楼怎么顺眼,不由问道:“我瞧公子不像是落魄人,为何要来应募陆家的教习?” 郝风楼打起精神,心裡想:“方才是望闻,现在是切问,能不能過关,就看自己怎么答了。” 他连忙苦着脸道:“春姐有所不知,我家原本家境也是不错,只是近来家道中落,实不相瞒,如今虽然有几件体面衣衫,可是已是身无分文,眼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幸赖幼时读過一些书,今日见陆家招募教习,便想来试试。”說罢,似乎勾起了伤心事,重重叹口气。 本是含玉出生的公子,结果遇到家变,不免引人同情,迎春终究還是女人,虽然看上去不近人情,可是此时和徐谦相互诉說了心事,早已将他看作了自家的亲朋好友,她不由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你的身世既是如此。” 她沉吟片刻,旋即道:“好啦,說了這么多话,你终究是来应募的,现在我要出题了,你仔细一些。” 郝风楼正襟危坐,道:“請小姐出题。” 迎春笑道:“你背三字经来我听听。” “哇哈哈……别人背女四书,我只要背三字经,果然是情圣出手,不同凡响。”他立即想到那些府外沮丧出来的失败者,要是這些家伙知道自己的题目是三字经,会不会掐死本少爷的冲动。 可惜……虽然是三字经,郝风楼却是很无耻的苦笑,道:“這個……有些难……春姐,我怕背错了……” 春姐却是鼓励他:“你试一试,沒有关系的,不要紧张。” 郝风楼对三字经有一些印象,便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 背到這裡,郝风楼已经沒词了,语气开始犹豫不定。 春姐微微一笑,道:“够了,看来你也算是熟读,不過這三字经毕竟是蒙学,偶尔遗忘一些倒也情有可原,這初试就算你過了。你待会儿去侧厅裡坐一坐,春姐還要再初试几個人,你先在那裡等着,今日是遴选的最后一日,所以等初试過后,正午时夫人要亲自来考校,春姐也只能帮到這裡,可是到了夫人跟前,想要蒙混過关可是不成,你要小心了,明白了嗎?” 郝风楼大喜,至少這一关,他是過了,而且据說,到现在为止,過关的只有一人,加上自己,也才两個人而已,接下来是二选一,有五成的机会。 他连忙起身作揖,感激的道:“春姐关照,学生铭记在心。” 郝风楼告辞出去,听到背后迎春冷漠的声音响起:“叫下一個,吴天泽。” 郝风楼走得慢,一個读书人和自己擦肩而過,這人必定是吴天泽,接着,吴天泽入厅,便听他隐隐约约压力很大的声音:“学生吴……” 旋即便是迎春不客气的道:“背《女诫》……” “啊……我……我……” “来!打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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