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明槍影
一想到“侍寢”這個詞，羅信芳腦海裏立刻浮現出那本《春宮十法》。
羅信芳臉上浮起一抹嫣紅，在心中默起了女訓，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可描述的畫面。
前邊坐着的趙晚迎恰巧在這時看過來，見羅信芳面頰緋紅，便略帶關切地問：“端貴嬪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羅信芳連忙正色：“臣妾無礙，多謝惠充儀關懷。”
“端貴嬪無事便好，眼下正是換季的時候，這天愈發的熱了，端貴嬪可保重身子。”
趙晚迎出口雖是關切之語，面上卻不見親近之意，彷彿她生來便同所有人皆是不親不疏，與他人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於她而言就如同喫飯喝一般稀鬆平常。
羅信芳剛想表達謝意，一旁的魏清雙突然開口了話，聲音涼涼地：“有那個閒工夫關心別人，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己，誰的身子又是鐵打的了？管好自己才最緊吧？惠充儀？”
羅信芳眉頭緊皺，略有慍怒之意。
禮記有言，侍坐於先生，先生問焉，終則對。
此言之意爲若是先生問話，一定等到先生問完再回答，切勿打斷先生問話。
同樣，在旁人交流時，同樣也不能出言打斷他人，這是禮儀，更是涵養。
魏清雙連這點都不懂，哪裏還有點世家小姐的教養了？
況且魏清雙又對向她表示關切的趙晚迎冷言嘲諷，簡直不可理喻！
羅信芳冷笑一聲，正反相譏，卻見那邊趙晚迎淡然一笑，悠悠開口：“柔淑儀一片關切之意，本宮在此謝過了。這季節更迭之際最爲難熬，柔淑儀也保重玉體纔是。”
魏清雙一噎，她方纔的嘲諷被趙晚迎以“關切”之名軟軟地堵了回來，如此一來，她想好的那些冷言冷語竟是全無用武之地了。
魏清雙冷哼一聲，偏過頭去不再看趙晚迎。
趙晚迎對魏清雙的失禮毫不在意，她低下頭去，把玩起了手上那條琥珀連青金石手串。
一場本該發生的口舌之爭，被趙晚迎的三言兩語，消弭於無形。
羅信芳暗暗心驚。
若是有一日，趙晚迎想挑起爭端，是不是也會如今日這般輕易？
正思量間，皇后身着鳳袍自內間緩緩走向那殿中主位，竟是已經到了問安的時辰了。
滿殿宮妃起身向皇后行禮問安，皇后受過禮後便叫衆妃各自坐了。
韓貴妃今日倒是早早就到了，甫一坐下，她便開口笑：“怎麼不見林昭儀？”
羅信芳眉心一跳。
這韓貴妃簡直就是個挑事，但凡她一開口，必定是找旁人的麻煩。
皇后在主位上端坐，眼神並不看向韓貴妃。
“林昭儀昨日初次承寵，想必是累着了，晚到個一時半刻的也無可厚非。”
韓貴妃嬌笑：“這昭儀妹妹果然是世家大族出來的人兒，這金尊玉貴的，承個寵就累得起不來身了，當年臣妾也不似她這般嬌氣呀。”
聽完這一席話，殿中衆妃神色各異。
韓貴妃言下之意，大家都聽得出來，無非就是在引着衆人去惱上林惜芷。
皇后雖知韓貴妃此言不妥，卻也並未加以阻攔，殿中也沒人去接韓貴妃的話，一時間氣氛又冷了下來。
也不怪一衆宮妃沒有眼色，實在是這韓貴妃每次說出的話都叫旁人沒法接。
羅信芳眉頭輕蹩。
韓貴妃矛頭所指是林惜芷，旁人可以置若罔聞，她卻不能。
畢竟在外人眼中，她與林惜芷也算是好姐妹。
她不知這姐妹情分究竟有幾分能作得真，至少現在，她羅信芳無法袖手旁觀。
若是此時落下話柄，日後宮中那些針對她的風言風語指不定會有多難聽。
思量片刻，羅信芳笑：“貴妃娘娘福澤深厚，玉體康健，又有帝姬在側，臣妾等望之羨之。娘娘您命格貴重，以臣妾等的資質，又怎能與娘娘比肩。”
一衆嬪妃聽過羅信芳的一席話，恍若大夢初醒。
是，韓貴妃可是爲當今聖上誕育了帝姬的人！
福安帝姬雖不是皇子，但畢竟也是今上唯一的子嗣，韓貴妃有所憑依，自然是無所顧忌。
可她們卻不一樣。她們初入宮廷，處處如履薄冰，眼下哪有那個資格去恨誰惱誰，能保全自己便已經是萬幸了。
衆妃正各懷心思之際，林惜芷的聲音自殿外悠悠響起。
“臣妾來遲，還望皇后娘娘恕罪。”
話音剛落，一名青衫女子翩然而入，向主位上端坐的皇后屈膝行禮。
皇后看向殿中行禮的林惜芷，語氣溫和：“林昭儀快平身吧，你初蒙雨露，可多多注意身子纔是。”
韓貴妃也笑：“是，像昭儀妹妹這般嬌嬌柔柔的可人兒，可得多多注意着些。”
林惜芷瞥了一眼韓貴妃，聲音弱弱地：“承蒙皇后娘娘，貴妃娘娘關愛，臣妾晨間梳洗時確是覺得身子有些不利，傳過太醫後說是眼下正逢季節更迭，臣妾又頗爲勞累，染上了風寒。”
皇后聞言立即語帶關切地：“太醫怎麼說？”
“太醫說臣妾的風寒並無大礙，只需按時服藥，靜養數日便可痊癒。”林惜芷說着眉間就露出一絲倦意。
皇后似是鬆了一口氣，復又開口：“林昭儀也真是的，既是身染風寒，遣了人來知會本宮一聲便是了，何必還拖着病體來鳳儀宮請安。”
林惜芷屈膝又行一禮，神情凝重地：“皇后娘娘，禮不可廢。臣妾雖蒙聖寵，卻斷不敢恃寵生嬌，罔顧禮儀。臣妾染病事小，若真是因此而敗壞了宮闈風氣，臣妾萬死難辭其咎。”
皇后生在書香世家，向來重視禮節，林惜芷這一番話正出了她心中所想，她也不禁大爲讚歎。
“林昭儀不愧是出身世家大族的，來人，傳本宮懿旨，命太醫院院正鐘太醫自即日起至麟趾宮當值，親自照看林昭儀的風寒，不得有誤。”
一衆宮妃皆是面露欣羨，只有韓貴妃臉色最爲難看。
方纔她也曾說過林惜芷出身世家大族，只不過她所言卻是爲了挖苦林惜芷。
皇后將她挖苦林惜芷的話複述了一遍，卻給了林惜芷莫大的榮寵，這又何嘗不是在下她面子。
韓貴妃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便盈盈起身，向皇后屈膝一拜：“臣妾今日有些乏了，便先行告退了。”
皇后卻並沒有迴應韓貴妃的話，而是向殿中衆妃淡淡：“今日時辰不早了，各位妹妹都回去吧。”
一衆嬪妃聞言便俱是起身行禮告退。
韓貴妃心中慪火，冷着臉自行離開了南薰殿。
鳳輦已經走出了鳳儀宮老遠，韓貴妃卻依然餘怒未消。
竹香見了連忙上前勸慰：“娘娘，您切莫同那些小角色置氣，當心氣壞了身子。”
韓貴妃美目一橫，怒聲：“本宮哪裏是在同那些小角色置氣？本宮氣的是皇后！”
竹香被嚇得一激靈，連忙四下望了望，見附近無人，身邊又都是德尚宮的心腹，才稍稍放下心來，低聲：“娘娘，當心叫心懷不軌之人聽了去。”
韓貴妃冷笑：“心懷不軌之人？若是真有那樣的人，本宮必挖他心肝，剝他筋骨，叫他死無全屍！”
擡着鳳輦的隨侍們被嚇出了一身冷汗，誰也不敢出聲。
竹香笑：“娘娘又何必同皇后置氣？您有帝姬在側，尊貴無比，皇后並無子嗣傍身，哪裏能比得過娘娘您呢。”
“哼，本宮就是看不慣她那副頤指氣使的模樣！若不是柳家多了一個清風書院，她柳書瑤哪裏能比得上本宮！”韓貴妃鳳目含怒，瞬間心思一轉：“皇后這些日子總是同本宮不對付，竹香，你說會不會是那件事……”
竹香面色微變，急急開口：“娘娘，這可是在外邊呢！”
韓貴妃定了定心神，重新靠回鳳輦上，鳳眼中掠過一絲狠之色。
“罷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早晚有一天，她柳書瑤定爲本宮讓位！”
對韓貴妃的先行離去，鳳儀宮裏的一衆如花美眷並沒有去私下議論。
經過這幾日的觀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韓貴妃就是一朵帶刺的薔薇花，誰沾上她誰就被扎。
一衆宮妃們各行其事，大多數人都對韓貴妃的行徑避而不談。
而羅信芳和林惜芷就沒有這許多的顧慮了，左右她們已經被韓貴妃盯上了，談論不談論她已經沒有什麼所謂了。
林惜芷攜着羅信芳的手走出鳳儀宮，語氣真誠地：“芳姐姐，今日你爲妹妹仗義執言，妹妹在南薰殿外都聽見了。妹妹在這裏謝過芳姐姐了。”
羅信芳笑：“你我姐妹，何須言謝。況且那韓貴妃話裏話外爲難之意昭然若揭，我豈能坐視不理。”
提到韓貴妃，林惜芷心中便升起了些許慍怒。
“不管這韓貴妃到底存了什麼心思，她既來找我的麻煩，那我也無須忍她，且看究竟是魔高一尺還是高一丈。”
羅信芳見林惜芷氣得厲害，便出言安慰：“芷兒妹妹莫動氣。她這樣明着找麻煩，總好過暗中放冷箭，屆時你我毫無防備，那纔是真的喫虧。芷兒妹妹你方纔在殿中所說的身染風寒，可是當真？”
林惜芷無奈：“自然是真的了，若不是我清晨的時候頭疼的厲害，我定是一早就去鳳儀宮請安了，哪能任那韓貴妃在背後這般編排我的不是。”
羅信芳笑：“我想也是，芷兒妹妹聰明伶俐，又怎會在這風口浪尖上落人口實。”
林惜芷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芳姐姐，如今我是新晉妃嬪中第一個承寵的，我知很多人厭我妒我，但是我不在乎。旁人作何想法，與我何？我唯獨擔心芳姐姐你，會惱了妹妹。”
羅信芳輕輕瞥了林惜芷一眼：“芷兒妹妹你莫不是在同我說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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