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世故
“是,秋尚书确实江淮暨阳人,侯爷怎么突然說起這個?”白前闻言应声道。
“哼,蒋家小儿能不能重用,日后来了丫头自会拿捏,用不着太子特意跑這一趟。”谢剑南搁了笔,纸上笔锋锐利的一個“怀”字赫然在目,“秋平易是太子僚属,說的自然不是他。我记得秋平易早年在江淮时,和张璋乃是同窗。”
“是,张璋是怀王母族,淑妃的兄长,早先秋尚书同他尚在江淮任职时,就多有不和,如今秋尚书支持太子,更是水火不容。”白前仔细答了话,又问道,“侯爷为何突然提起他了?”
“淑妃的兄长,那便就是他了。”谢剑南看着面前白纸上的“怀”字,又将它揉了扔在一旁,“你亲自去怀王府上一趟,替我送份新年礼。”
白前答了句是,静静等着谢剑南的下文。
“无规矩,不成方圆。”谢剑南神色越发沉了些,“告诉他,北境的人如何来,便要如何回去,否则,我宣平侯府,必起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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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除夕,应当很是忙乱,是以温朝同关月今日去了傅国公府。
“傅国公。”关月才行了礼,主座上的老人立时笑着让他们坐,拉着温朝问了许久清平郡主的事,得知宝贝女儿一切安好,语气便更温和了些。
“他娘亲小时候可不安分,日日闹得我心烦,這臭小子,估计也不是省油的灯,恐怕沒少给你添麻烦吧?”
“哪裡。平日在北境,事情都办得很好。”
“你少替他說话。”傅国公闻言摆了摆手,又同温朝道,“在其位谋其政,尽职尽责才是,莫要丢了我傅家的脸。”
“是,外祖父。”温朝又行礼称是,“我也十多年不曾见您了,当着上司的面,您少骂我几句。”
傅国公說了几句便离开了正堂,先前一直不曾說话的一個妇人道:“从前五妹妹抹了家裡的面子,定了自己的亲事,之后一家子远居定州,如今到想起自己是国公府的亲戚了,也不知定州那偏僻地方,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怕不是和父亲一样,靠個妇人。”
“家父家母一切都好,不劳舅母挂心。”温朝听了這阴阳怪气的一番言语,语气依然平淡有礼,倒像是沒听懂一般。
傅二一听這话,赶快扯了扯自家媳妇,要她安分些:“你舅母也是…也是想着你们的,說话直了些,莫往心裡去。”
谁料傅二夫人见温朝不接话,便去招惹关月:“关将军,女子德行你自小学了多少啊?牝鸡司晨,难以服众,便要借我們傅家的势?拉我傅家后人下水,好算计啊。”
“明帝时,西境也出過女将,這倒不是关月开的先例。”关月不想与她争论,若是吵起来了,便是连着国公府一起得罪,“不過是来给国公爷拜個年罢了,我們這就告辞了。”
“家父尚在云京时,官至兵部侍郎,二舅舅如今,是個什么官职?”傅二夫人正要反驳,温朝复又道,“朝在北境时,多蒙将军赏识提拔,见将军为北境劳心尽力,军中多有称颂。老帅去后,更是一人独担北境大任。”
“世有臣子心,能如木兰节。忠孝两不渝,千古之名焉可灭。”温朝收起了平日惯有的温煦,言语裡都是锋芒毕露,“不辨菽麦、忌克少威,這便是舅母多年习得的傅氏家风?”
一时屋裡静的吓人,关月同众人一般发着愣,被温朝稍稍一扯,說了句告辞便一道离开了国公府,出门时只听背后一阵嘈杂,不甚清楚,她跟着自家副将一路出了傅府,跨出门时低声道了句谢。
温朝听见了,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我也当多谢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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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跟怀王府只隔着一條街,白前领了谢剑南吩咐,将這份“新年礼”送到了怀王府上,连口茶都不肯喝,只把谢剑南吩咐转达的拐着弯說個明白,立刻便告辞了。
怀王听說宣平侯送了贺礼,本收拾妥当准备亲自向白前道谢,出来时人已走了,怀王拆了礼,脸色立时便不大好看:“除了送礼,来人可有說什么?”
“回殿下,侯府的人說…說…北境关将军第一次入京,還望殿下多关照,好…好自为之。”那人似乎又想起什么,凑的近了些,“他临走前,莫名其妙的吟了句诗。”
“什么?”
“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
怀王原本准备进屋的步伐猛地一顿,怒道:“把张璋给本王叫来,他疯了不成?!”
除夕夜前一日的這一顿骂,总算让张璋安分了下来。
說起這明日的除夕宫宴,原本应当在前几日,但北境帅府受创,這是关月统御北境后第一次入京,加上西境褚家四年来再度入京,陛下便特意改到了除夕当日,以彰重视安抚之意,待傍晚结束后在各自回府過年。
如此一来,算是给足了边境面子。
关月和温朝终于回到侯府的时候,京墨已在门口候了许久,一见他们回来,总算松了口气:“将军,蒋二公子来了。”
“好,我們這便過去。”关月步履未停,只应了声,走到院中时却突然停住了,回過头冲着温朝笑起来。
温朝当下便觉得,笑成這样,一如小妹想要让他帮忙圆场时的样子,准沒好事。
“你去见见他吧,我就不去了。反正日后,也是要归你管的人。”說完人就沒了影。
温朝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京墨试探般的唤了声温副将,温朝才回了神,轻轻叹了气,再开口时带了些无奈和笑意:“走吧,去见见他。”
温朝到之前,谢旻允已同蒋川华两人相对无话许久,见礼后蒋川华說什么谢旻允都不接茬,只回他個嗯、哦,似乎根本沒他這么個人,但视线却一直似笑非笑的落在他身上,仿佛在打量什么物件,弄得人毛骨悚然;若不是今日需借着拜年的由头见一见未来的两位上司,他早就找借口告辞,和這個不知心裡在想些什么的祖宗一起,实在太折磨人了些。
温朝一进来,谢旻允总算收了他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正经地同温朝打了招呼道:“喏,這位,蒋二公子。”
蒋川华被谢旻允折磨了许久,温朝甫一进门,他便在心裡给這位未来上司加了无数好感,见礼时语气之激动,弄得温朝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又去看谢旻允,不知他们谢小侯爷究竟搞了些什么名堂。
谢旻允仿佛沒注意到温朝在看他一般,只去摆弄手中的茶盏;温朝收了视线,向蒋川华回礼道:“蒋公子不必客气,明日便是除夕,朝代家父问蒋尚书安。”
“温将军客气,家父也多年未见令尊了,甚是挂念。”
“将军她…酒量不大好,在国公府时小酌几杯,有些不适,便回屋去了。”虽然他们去国公府根本沒喝着酒,气倒是一肚子,但也总不能說,将军不想见你,就让我来了。只得找個還算合理的借口糊弄過去,“蒋公子若是要见将军,今日怕是不方便。”
“无妨,既然关将军不便,止行就不多做打扰了,明日止行随家父赴宴,自有机会拜会将军。”蒋川华起身,似要告辞。
温朝仔细看了他的神色,明知醉酒是借口,却看不出半分不悦:“我送蒋公子。”
“不劳烦了,還請温将军代止行问安,告辞。”
蒋川华前脚刚走,假托醉酒的关月便来了前厅,正听见温朝问谢旻允他一进门时是怎么一回事,关月闻言便道:“谢小侯爷,您又搞什么幺蛾子了?”
“怎么說话呢,我這不是帮你们办事嘛,怎么還不落好了。”谢旻允還是那副略带些散漫的神色,“温朝刚进来时,恐怕蒋二都要把他当救星了;日后有我在北境,他定不会同你们不对付。”
关月嗤了一声,倒沒再纠结這事,只冲着温朝问道:“如何?”
“在国公府醉酒這么烂的借口,他心知肚明,倒沒觉得有所不悦。”温朝稍顿,又說,“這般态度,到的确像是他自己愿入北境军中的。”
“這借口不算很烂,她酒品的确十分不好。”谢旻允想起从前见关月醉酒那回,随口接道,不過沒人搭理。
“如此便好,即便陛下有這個意思,恐怕這位二公子也接的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关月低头便瞧见桌上的食盒,“這是…”
谢旻允又懒散的插了话,說:“城北铺子裡的糕点,年关裡有银子都买不着。”
“這是好事,只是日后…”温朝有些犹疑,到底难掩担忧,“他有志于此,于我們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可往后再塞到军中的人,可就是千真万确不为我們所控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接管北境第一年陛下便给了個蒋二公子,再塞下一個怎么也得一两年后,這些日子,重整军纪,上下一体,要后来者再无可乘之机。”关月打开食盒,裡头的点心果然精巧,“晚些让京墨回份礼,今日总归是下了人家的面子,是该见好就收。”
“软硬兼施,一唱一和,你两倒不愧是一窝的狐狸。”
关月沒說话,温朝却笑着接了,“谢小侯爷,多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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