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秋山
“小侯爷,关将军。从前将军来云京时,尚還小呢,同小侯爷一道,闹得陛下是不得安宁,您說說,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啊。”文奂见了他们,行了礼便道,“两位随奴婢进去,陛下正等着呢。這位将军,殿外稍候吧。”
“臣参见陛下。”二人见礼后,关月老老实实等着皇上问话,谢旻允在云京时沒少进宫,比关月少了许多拘谨,“陛下若要问北境诸事,传斐渊来问便是,何必连关月一道呢。”
“小小一個定州都沒管好呢,還想着替关将军陈述北境军情?不怪你爹总训你,一日到晚,沒個正经。”
“平日裡进宫也就姨母总数落斐渊,如今连您都帮着训,這日后,斐渊可不敢随便进宫了。”
“北境诸事,前些日子你递来的奏报朕已看過,你父兄的事,朕也甚为痛心。”燕帝再开口时,已是同关月說话。
“劳陛下挂心,北境战事连绵,守土之军,自当如是。”
“這么多年北境安定,将领功不可沒,北境交给你,朕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你年纪尚轻,遇事恐怕欠些考量,朕瞧着蒋家二郎算是稳重,蒋尚书也有意让他从军,便去你那儿吧。”待关月应下后又過了会儿,說,“总比你随手从军中挑的强些,终归是在云京之外,清平就是再厉害,也难将傅家家学教個明白。”
云京沒有给她指派副将,本就是怪事,如今燕帝這么一提,关月便更觉得他对此事颇有不满,谢剑南又說他不曾为此事周旋,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人是我爹挑的,连她身边如今那几個近卫,都是我們家老头挑的。”谢旻允却突然接了话,语气裡有几分不屑,“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那老头,說一不二的,关月就是不想要,那也得接着。”
“整日编排你爹,沒点规矩。”燕帝顺着谢旻允的话道,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提,“朕久居宫中,倒也想听听北境趣事。”
关月顺着燕帝的话說了些,引得燕帝开怀大笑,若听着话头有些不对,谢旻允便帮着解围,所幸沒出什么岔子。
他们尚還在殿内,温朝已在殿外候了许久,倒也不算意外,陛下恐也只是有人随口一提,突然起了兴趣,若今日真正经见了他,才是怪事。但来云京這一遭,陛下往军中塞人是逃不了的,塞的恐怕還是难以随便打发的,這才是麻烦事,得在启程回北境之前有所应对。
温朝正出着神,却听文公公道:“奴婢见過太子殿下。关将军和谢小侯爷正在殿内,您若是寻陛下,恐要晚些了。”
“无妨,本宫改日再来便是。”太子见温朝在此,又道,“這位想必便是北境的副将了。”
“回太子殿下,正是。”温朝向太子行了礼,不再多言。
“蒋家二子名叫蒋川华,自幼立志从军。”太子抬头看了眼文奂,文奂早日宫中千锤百炼出的人精,立时便挪的远了,“蒋尚书当年,乃是令尊的上司。蒋家原本盯上的,是北境副将這個位置,如今蒋川华一入北境,便低你一等。”
“温将军,你得关将军如此赏识提拔,是该结草衔环以报之。”
“蒙陛下恩德,北境军士自当誓死效忠。”
“父皇乃是盛世明君,北境的忠心,自然清楚。”言毕,太子似是准备离去,“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
太子李永绥。
温朝只听父亲提起過,满口皆是称赞,末了却总是一声叹息收尾。
他忽然便明白了陛下为何要见他。
——从来不是陛下要见他。
——
晚间温朝同谢剑南提起今日太子所言,谢剑南盯了几個孩子好一会儿才道:“我一個靠打仗封侯的,不懂這些,你们自己寻思去,少来烦我。”
从宫中回来路上温朝已同关月和谢旻允大致太子今日所言,关月有些猜测拿不准,又问了谢剑南一回,未料谢剑南吃完了饭,起身便回了书房,末了留下一句:“文绉绉的,不知道。”
关月与温朝面面相觑,只谢旻允翻了個白眼,立时便被谢剑南敲了脑袋。谢剑南不帮着他们,只能自己慢慢寻思,便找了地方,大有彻夜长谈的意思。
“想必先前,便是太子有意同陛下提起,才有今日召见之說。”温朝虽不知這二位为何要爬到屋顶上来谈正事,但总不能他一人在下面同他们喊着說话,且是如此敏感的题目,只得遂了這二位的心意,“這個蒋川华,我已让川连去查了。蒋家一向中立,至于這位兵部蒋尚书,从前父亲提起时,說他最会审时度势,却从不媚俗,六部尚书裡,最得陛下器重。”
“淮上有秋山…蒋淮秋…”谢旻允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眉头却渐渐拧了起来,“表兄总不至于第一次见你,有感而发,随口吟句诗。”
“蒋家有所图,太子殿下既然說這位二公子有志在此,又能得他特意一提,恐怕不全是宫中的意思。既然如此,日后找些事给他,若真有能耐,也未尝不可。”关月想了想,又道,“我倒是想关心個旁的事儿,你平日裡,真称太子表兄啊?”
“私下如此。虽說天家不可冒犯,但平日裡私宴或是召见,又或是,不谈什么正事的时候,就不必那么拘谨,若是去姨母那儿,便是家宴,行了礼节,我還管陛下叫姨父呢。”谢旻允见关月垂首不语,笑道,“上個月,温朝和空青他们,叫你回回都是将军,现在除了人前,我們温将军,沒少直呼其名吧?除了京墨那個木头疙瘩,他们私下不也跟着南星和子苓,一口一個姑娘的叫,你觉得這是不敬?”
谢旻允收了调笑般的语气,正色道:“关月,陛下也是人,我若是时时刻刻毕恭毕敬,反会让陛下心有嫌隙。陛下本就是易起疑心的性子,做皇家的亲戚,难得很呢。”
“還是說蒋家吧。”关月沒接话,又拉回了正题,“蒋家一向中立,這位二公子才能得這個机会入我北境军中,看起来像是陛下的眼线,可太子殿下這意思…却是他自己真真切切想入我北境军中的。”
“话虽如此,仍不得不防。太子品行端正,他的意思自然是蒋家未入党争,北境便不该矫枉過正,让蒋家因此心有怨怼。但既然今日太子想替他讨這個面子,我們自然要多留心。”温朝又想起今日同太子寥寥几句,說,“太子试探时候,我已表明了北境效忠陛下的态度,若是這位蒋二公子真是东宫的人,他便来不了北境。我們留心便是,以防万一;他若真的只是有志于此,未尝不可重用。”
“不過太子殿下這句诗…听着总有些凄凉。许是我如今也是身不由己,想的有些多了吧。”关月抬头去看天上的星星,却总觉得不如小时候在這裡看的亮了。
“淮上秋山,未必是所求。若說是池鱼笼鸟,虽然合适,却不贴切;有所求,才难脱身,既然想要,总得拿什么去换才行。”温朝见他们丝毫沒有要下去意思,语气便带了几分无奈,“這大半夜的,事說完了,便快些回去,再晚谢侯爷该差人来找了。”
“啧,温朝啊,你真的是,一点儿都不了解我爹”谢旻允闻言沒忍住笑,偏头去瞧关月,“我們俩小时候,动不动就爬屋顶,且只爬這個屋顶,喏,那边儿,白前来了。”
谢剑南让白前来催他们回屋,白前本想說今日温朝也在,公子和关月姑娘总不至于還去爬屋顶,谁料谢剑南冷哼一声,只跟他說让他去,别当温朝是多正经的人,有其父必有其子。
這一来,果然在熟悉的屋顶抓到了熟悉的人,只不過多了一個。
“都三更天了,赶快回屋吧。我說公子,你跟关姑娘从小爬的就是這個屋顶,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换一個,我們侯府是只有這一個屋顶嗎?每年就這個屋,顶上修的最勤,赶快下来,再晚侯爷又得训你。”
“知道啦,這就下去,白前叔叔——”答他话的是关月。
白前一时有些失神,他们小时候,谢剑南总让他来上头把两個孩子拎回屋,每次他来的时候,小姑娘就是這么答他话的。
先前他同侯爷說,觉得关家姑娘变了很多,不似从前生动活泼,只是這要强的性子,倒是一点沒差,谢剑南听他這么說,写字的手一抖,在纸上划出一道笔锋,随后同他說,到底還是個小丫头。
白前不觉得,他对关月的印象总停留在那個因为风筝挂在树上取不下来哭地天昏地暗的小女孩,又或是在他们小公子被罚的时候偷偷往祠堂送吃食的小姑娘,他觉得她变了很多,公子也变了很多。
這一刻仿若昨日,于是白前如从前一般答道:“快些下来,祠堂许久沒人跪過了。”
“又吓唬谁呢,要跪一起跪,从前虽說关月跪的总比我短许久,但今日我就不信他让温朝同我們一起跪。”說着人却已经到了白前跟前,嘴上依旧沒饶了他,“温将军還沒见過我們家祠堂呢。”
温朝闻言,终于還是笑出声了,关月也带了笑,是少见的轻松。
“祠堂有什么可看的,赶快回屋。”
月明星稀,是個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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