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吻
肯定是停止了跳動,以至於眼底模糊了好幾秒,他定了定眼,沒錯,那雙堅定又明亮的雙眸,溫默!
章片裘有種恍惚的感覺,恍惚到他聞到了西西里的花香與溫默身上淡淡的獨特的體香夾雜在一起的溫暖味道,此刻不是寒冬,而是初夏,就像當時在西西里禮扎教父的庭院裏一樣。
他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竟差點摔跤,手撐在地上後沒等站穩就往前跑,又滑了好幾下。
這是唐人街的人第一次看到一向穩重的教父唐如此狼狽。
“溫默!”他喊道。
這是唐人街的人第一次看到一向穩重的教父唐露出青年神色,而非永遠像一抹黑色,讓人看不透。
聲音清亮,又激動。
溫默的馬兒被這跌跌蹌蹌的鬼叫男人驚得不安地嘶鳴了起來。
“別動!”溫默低聲呵斥,並拉緊了繮繩,被拉緊的馬臉顯得不太高興,衝着章片裘翻着白眼。
章片裘跑到跟前,擡頭看着溫默,光正好耀着他的眼,看不清,只覺得溫默整個人在閃光,他的目光以最快的速度
目光立刻在她身上游離了一番,一直團在她腰間的鞭子不見蹤影,而她的腹部則掛着一個袋子,看拱起的程度大概是個暖袋。
咳……溫默輕輕咳了聲。
咳時,眉頭緊鎖,身軀也微微縮了縮,可見還未全好,恐怕已傷根基,難以全好。
章片裘伸出手,她猶豫了下,臉微微發紅後將手放到他手裏,從馬上下來擡腿倒利索,但落下來的時候很明顯收着力,輕輕落下。
“我沒事。”溫默道。
說完,她目光凝重,朝着唐人街瞟了眼:“你這出什麼事了嗎?只留下精壯。”
到底是溫行鶴精挑細選又訓練多年的,這一瞥眼就覺察到了。
“先進去暖暖,這兒風大,屋裏說。”章片裘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溫默紅着臉,手微微掙扎了下。
章片裘只微微握緊。
她便不再動彈,跟在後面。
李,挑了挑眉,嘴巴往下撇向章片裘與溫默握手的方向,又指了指翠兒,戲道:“軟肋?“
這是教父唐第一次喫癟。
“咳,章老爺,這時間來不及了呀,要去辦大事了。”李粗着嗓子,憋着笑:“辦大事要緊吧?”
這是教父唐第一次在喫過一次癟後,馬上又喫一次。
這一次,章片裘停下腳步,並不看李而是看向翠兒。
翠兒見狀,笑盈盈溫柔地看了李一眼,抿住嘴,淺淺搖了搖頭。
李近兩米的大高個竟露出了乖巧的模樣來,團在那威風凜凜的蒙古大袍之下,閉了嘴,收了自己的壞笑。
都說唐人街的教父手段狠厲,而他旁邊站着的那位牛高馬大的劍術非凡,也是個狠角色。
這倆懼內,消息應該不會傳出去吧……
黃酒放到小壺裏,冰糖、大棗、枸杞配着,暖香四溢。
溫默喝了口,很滿足地微微眯了眯眼。
義父是喝黃酒長大的,她跟着喝過,尤其是寒天臘月裏練功,總會來上兩壺,來到英格蘭後,紅顏酒館倒是有,只是忙忙碌碌的,哪有功夫呢?
外頭,陽光照在白茫茫一片雪上,漂亮極了。
章片裘看着她的脖頸處,之前白皙細膩的脖頸此時有道傷口,留了痕跡,看印子大概是子彈擦着過去,若偏了絲毫……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觸目驚心。
“我好多傷痕,不要看,不好看。”她脖子縮了縮,別過頭去。
“還要上藥嗎?”
“有幾個槍口的位置還得上藥。”
溫默將袖子往下扯了扯,手腕處的傷痕觸目驚心,九死一生的暗殺,熬過來真是奇蹟,也得感謝她這從小武術底子的身子。
咳……
她輕輕咳了下,又緊了緊衣服。
因爲打算出門,房內的暖盆滅了,又是壁薄的棚戶,自然冷,章片裘從櫃子裏拿出厚厚的大衣披到她肩膀上。
“好重。”她眉頭微皺。
這是實打實的東北虎毛,的確重,四五斤,若是以前,別說四五斤的東北虎毛了,十幾斤的重棍,她舞得嗚嗚作響。
“我身體大不如前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將衣服蓋到腿上:“多好的動物皮啊,你這發展得真快,等開了春,房子重新蓋一下,大夥兒都有着落又有靠山,你救了很多人。”
溫默看向章片裘,嘴角往上,眼睛亮晶晶的。
她的聲音輕,不似從前那般有力,這樣反倒讓她的溫柔瀰漫開來,章片裘看了她一眼,要說被人誇讚,聽得多了。莫說是在沒有來這時代之前,年紀輕輕就當上副教授,本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就是在那之前也交往過幾個女朋友,吳儂軟語也是有的。
但唯有溫默的話,一出來,他就覺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住想搖頭晃腦,好似少年。但一看她不如往昔元氣的臉,心中一疼。
“沒什麼,眼下還有許多關卡要過。”章片裘坐到她旁邊。
“老人孩子都轉移了,你眼下要過的關卡……難道是潘尼茲找上門了?”溫默緊張了起來。
章片裘的手再一次覆到她手上。
她的手涼涼的,在這瞬間垂下眸子,許是害羞吧,心跳的加速讓又輕咳了幾聲,耳朵雖紅透了,卻也沒躲開。
“我會處理好這些,眼下,我先安排人帶你去西西里島,去禮扎教父那裏,老人孩子都在那邊,安全。醫生……西西里島的醫院恐怕不太好,你現在身體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我……”溫默動了動脣。
“我看看。”章片裘說道。
“啊?”溫默眼睛驟然睜大,臉瞬間通紅:“你……你看看?”
“我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我得娶了你才能看,但眼下情況不同,不看一眼,我不放心,你這般倔強和好強,我必須知道你的真實情況。”章片裘咬着牙根,一想到伏擊的那場景便怒從心中起:“該死的……”
他罵道。
他想罵該死的大清,但溫默是大清國人,她會生氣,本就身子不好,不能氣她;他想罵那愚忠的溫行鶴,看不清大清的局勢,如今又忙活起了洋務運動,但溫行鶴那句‘爲我大清’說得情真意切,且把三個兒子都喊了過來,加上許師傅這幫熱血義士,他罵不出口。
將怒嚥了下去,章片裘看着她:“你現在不讓我看,也行,先去西西里,好好躺着,好好休息,我這邊順利的話很快就去接你,不順利……不順利,西西里也安全,我會跟溫行鶴提親娶你的,其實我現在就可以去溫行鶴那提親,但擔心大清的人此時若知道你沒死,會對你不利。”
“我不去西西里。”溫默垂眼不看他。
“你,你不願跟我?”章片裘愕然。
“不是。”她擡眼看着他:“我要嫁你,我願意的,若我們在一起,不需要義父點頭,亦不需要別人點頭,也不用什麼八擡大轎賓朋滿客,就我們兩人盟約就行。”
“那爲什麼……”
“因爲我要回大清。”
“回大清?”
“我知我大清如今腐敗不堪,但這是大清,爲我大清,我願捨棄愛情,願捨棄性命,萬萬千千遍,我要回去,救我大清。”
說着,她從懷裏抽出了幾本小冊子和報紙。
《*****》德文版、英文版,以及中文版。
“中文版?”章片裘愣了下,拿了起來,見那字體娟秀,是女兒家的字,又極爲鏗鏘有力,這是溫默的字。
“我翻譯的,寫這本書的人叫***,你應該不認識他,這裏面說,實現****的途徑和手段是建立人民政權。”溫默兩眼迸發出光來:“人民政權!我從未聽過,或許,這是救我大清的一條路,我要帶回大清。”
這一刻,章片裘的大腦突然變得有些空白。
空白了幾秒後,腦子又嗡嗡嗡鳴響了起來。
溫默的回答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他想過溫默拒絕他的諸多理由,要跟着溫行鶴繼續辦事,放不下許師傅他們,銀行的事還沒辦完,溫行鶴的兒子還得過段日子纔來,等等。
又或者是要查出誰是暗殺的幕後人物。
想過無數種理由,他都有解決的辦法,他甚至想過,爲了她,他也可以加入溫行鶴的戰隊,幫着他們運作點什麼。
洋務運動,雖失敗了,但對中國是有利的,師夷長技以自強的理念讓大清國政府的一些開明官員有了用武之地,恭親王奕?、文祥雖是主持者,但以慈禧太后爲首的頑固派的勢力太強大,不敢大動,但地方上,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張之洞等人是出了大力的。
一大批近代軍事、工業將在腐朽的大清國上轟轟烈烈展開。
若不是慈禧那女人貪腐無度,竟挪用北洋艦隊軍費,直接使洋務運動破了產……
至少,這些軍事、工業都需要在歐洲購買、找人,他是可以幫上忙的,也沒有改動歷史進程。
但他沒想過,溫默會掏出《*****》
“你……你……你怎麼知道《*****的》?”章片裘的聲音顫抖了起來。
“是他救了我。”
“他救了你?”
“對,他路過伏擊的地方,救了我。”
說着,溫默從懷裏掏出了一些紙張,上面寫得密密麻麻。
“起初,我躺在病牀上不宜走動,閒着也是閒着,就開始翻閱他的手稿,他寫了好多文章,都很好。除了《*****》,這本《德國的革命與反革命》也很好,裏面總結了德國革命的經驗,我覺得很有價值,他說,武裝起義是一種藝術,這論斷真是大膽,我是個女子,不懂軍事,打算一併帶去大清國,交給有識之士。”
章片裘伸出手,將領口鬆了鬆。
他出了一身的汗。
她,她難道是將火種傳到中國的第一人嗎?
歷史上沒有記載,但想想,這個時候的大清國通過洋務運動的留學生或這些來往兩地的大清國人接受到最新的理論,是大有可能的。
只是能翻譯成中文的人,極少。
難道,她就是那個人嗎?
章片裘看着溫默,他動了動脣,想問什麼,卻發現腦海裏沒有問題,不敢有問題;他想勸她,留下她,卻也不敢勸,不敢留。
他的手輕輕觸碰了下寫滿了德文的紙。
“這是***的手稿?”他問道。
“嗯,他的手稿,一些是定稿,一些是草稿和隨筆,這個是出版的書。”溫默遞給章片裘:“你看看?”
章片裘接過紙張,他觸摸着***的字,只覺得頭皮發癢,毛髮都豎了起來。
歷史,不可改變!
腦海裏響起了這句話,他忙放下紙張。
身爲歷史學教授,自然知道歷史若改變將帶來多麼嚴重的後果。所以哪怕遇到了馬克思,也只是遙遙相望。知道他生活艱難,也只是每個月安排謝尋去送一些房租,時而多、時而少,不改動對方的命運,以及紅色的鮮花,聊表心意。
“他們救我,有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爲你呢。”溫默笑着看着他。
“因、因、因爲我?”
“嗯,你送過我一本馬克思的書,《政治經濟學批判》,我沒帶過來,你找馬克思給我寫了簽名,還記得嗎?他們……他們是朋友。”溫默的臉紅了:“我想着要遠離,會想你,隨身攜帶那本書。”
剎那,章片裘只覺得腦子亂糟糟的,又彷彿被冰住了,又似被火在燒,亂得很,又熱得很。
一身的汗,又涌了出來。
她拿過《*****》和其他資料,用紅布重新仔細地包裹起來,塞到了懷裏。
“這麼先進的思想,大清國還沒人知道呢,我可能是第一個翻譯的,最快的速度,春天,春天!春天我就能抵達大清國,這或許是救大清國的一條路,或許不是,但總要試試,對吧?”
章片裘沒有回答,他只覺得腦子極亂,心情又激動又無力又沮喪又歡喜。
她是幫助慈禧在外賄賂洋人的關鍵環節,竟也是將火種送回祖國的第一人?!
“這麼多的汗。”溫默擡眼,扯出手帕遞給他,章片裘卻怔怔的,她抿了抿嘴,拿着帕子輕輕擦着他的額頭:“你別擔心,你看,我都能騎馬來找你,現在雖沒全好,但若在輪渡上呆個兩個月,就大好了。”
章片裘看着她,動了動脣,卻說不出一句話。
“我知道,我要去大清……你很突然,我,我願意嫁給你的。”溫默說到這,睫毛飛速眨了下,深深吸了口氣,似乎下了某種決定,她忽然靠近章片裘。
有些冰涼,又極柔軟的紅脣輕輕覆到了章片裘的脣上。
歷史上的人物,可以觸碰嗎?
不可以。
那,可以親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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