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歷史洪流【三】

作者:沐小婧
傍晚六點半,閉館。

  平民駕駛的漢森馬車和吉格馬車被禁止從博物館附近通行,這讓本就到處運送文物而擁堵的道路愈發擁堵。

  “維多利亞馬車、費頓馬車……連貴族、富商用的布魯厄姆馬車……怎麼這麼多?”李忠蒙抻長了脖子。

  “章先生,考考你,蘭道馬車是什麼級別的人坐的。”李忠蒙挑了挑眉。

  章片裘搖了搖頭。

  雖然身爲歷史學副教授,但此刻的他並不尷尬,滾滾歷史洪流中,自己那點知識儲備不值一提,他看着李忠蒙:“煩請你講解。”

  李忠蒙很喫這一套。

  他得意地將雙手放在腰間,挺起腰桿:“蘭道馬車是伯爵、子爵這種級別的貴族坐的,嘿,章先生,您謀略非常,但這地方我熟悉,我是能幫得上忙的。”

  “當然,若不是你,這信也送不進去。”章片裘道。

  李忠蒙的頭昂得更高了,他抖了抖肩膀,東北虎的皮毛真是漂亮,讓他像一頭雄獅。

  “您放心,那書信和書,都放在桌子上,一路上雖驚險,但意義被我化解。”李忠蒙本想說‘但一一被我打暈’,顯然,他嘴角中文見長,用了個高級點的詞,‘化解’。

  說話間,六輛公爵、侯爵敞篷四輪大馬車從旁過,李忠蒙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下,一股後怕驟然升了起來。

  顯然,今日博物館的會議比他想的要大得多,公爵和侯爵都來了這麼多。

  剛剛應該更小心些的,他想。腦海裏浮現出一個人,那個進入潘尼茲辦公室,被他一把薅住頭髮啪牆壁上暈倒的老頭。

  打暈的時候,他沒想那麼多,此時一想,什麼老頭能進入到館長潘尼茲的辦公室?

  李忠蒙碩大的鼻孔張了張,但下一秒,他他決定不去想這麼嚇人的事,再說了,就憑那一封信和兩本破書,怎麼可能打動堂堂大英博物館的館長?

  那封信,他看了眼,非常簡短。

  尊敬的潘尼茲先生:

  敬啓者章片裘,曾司職圓明園、故宮珍品管理崗,手中握有圓明園、故宮全部珍品檔案並涵蓋戶外建築,此時,章某手握歐洲最好、最多的珍品鑑定中國師傅,願爲您效勞。

  聽聞您喜愛中國書籍,特覓來兩本,請您品鑑。

  在下有二策,其一,對大英博物館所藏中國文物詳加科學分類,以利典藏;其二,爲您私人或博物館提供中國文物之鑑定與估價(密不對外),以助決策。

  此刻,章某靜候於博物館東側,上掛大清國國旗的馬車內,期待向您深入彙報。

  專此奉達,敬頌臺祺。

  章片裘謹啓。

  中英文上下並列寫的,中文寫在上面,而下面的英文用的極其官方的語言,有好幾個詞語李忠蒙並不認識,但意思能大差不差看明白。

  就憑這?

  兩本破書哪裏比得上別人送的珠寶,至於鑑定與分類,他們可以找拍賣行合作或高校合作,何必找你呢?

  李忠蒙不信,他摸着槍柄,又摸了摸匕首,總覺得這是一步險棋——圓明園殺人案事件,潘尼茲肯定耿耿於懷,這不是送上門嗎?

  如果謝尋在就好了,他腦瓜子聰明,肯定能辨出個一二三四五來,比自己這糙漢強多了,李忠蒙心想。

  七點,遠處的太陽最後一絲陽光消散,周圍突然黑了下來。

  馬路恢復暢通,大英博物館的戶外火燭陸續熄滅,按照章片裘的計劃,看到信的潘尼茲應該會派出人來這。

  此時,卻無半個人影沒來。

  “章先生,那身份一長串的,和國內職位合不合得上?”李忠蒙再次躁動了起來。

  “姜太公釣魚的事兒,什麼頭銜不重要,夠長就行。”章片裘道。

  七點半,周圍的商鋪陸陸續續關門了,四周靜悄悄的。

  大英博物館依舊沒派人出來,一輛熟悉的馬車擦肩而過後,驟然停下,溫行鶴從裏面探出頭:“大清國國旗?”

  “溫大人好。”章片裘掀開簾子。

  多日不見,溫老爺變溫大人,管家變主子,章片裘拱了拱手,下馬車拜見。

  “你怎麼在這?”溫行鶴右手微微擡了擡,顯然,他已經習慣了當‘大人’。

  “一會兒拜見潘尼茲館長,您呢?”

  “你……你拜見?”

  “對。”

  “你用什麼身份拜見?誰引薦的?”溫行鶴頗爲意外,要說整個倫敦的中國人裏,誰有身份,誰沒有,誰能拉上潘尼茲的關係,他最清楚不過了。

  說話間,他微微側頭看向章片裘的馬車內部,目光瞥到了放着圓明園檔案的檀木盒子,臉上的肌肉扯了扯。

  “呵,之前你說我們這些人給洋人當狗,怎麼今兒個自己也來當狗了?”溫行鶴譏道。

  給洋人當狗,溫行鶴自己認的,往小了說,爲了能在這立足,當狗又何妨?往大了說,爲了大清,當狗便當狗。

  “我這條狗啊,不送禮物。”章片裘笑道。

  “不送禮物?怎的,潘尼茲給你送禮,邀請你合作?”溫行鶴又譏道。

  說實在的,他有些失望。

  原本想着,溫默喜歡他是有道理的,雖說這小子總瞧不上大清,最是可恨,但做事魄力十足,收那些破衣服破帽子的,上了數量後確實有些用,又建立了唐人街,保護了幾百個中國人。

  原想着,他是個骨頭硬的,如今竟也軟下來了。

  “罷了,你跟我一起吧,如今不讓中國人進館,晚上倒是可以,跟我去西邊廳裏候着,總比在這大街上喫冷風的強。”潘尼茲說道。

  “我在這等他們來人接。”

  “接?你是說博物館來接?”

  “嗯。”

  “他們接你?”

  “對。”

  溫行鶴的身體往後倒了倒,伸出手取出眼鏡卡到鼻子上,再看向章片裘,又看了看一旁的李忠蒙。

  老練的人,眼睛毒得很,李忠蒙那躲閃的目光被他精準捕捉。

  “年輕人,你太天真了,潘尼茲館長怎麼可能派人來接你,在我面前說什麼大話呢?虧我女兒溫默……”一提到溫默,溫行鶴哽咽了下。

  他的確是個極其老練的人,但過去這麼久了,依舊不能提溫默,一提,眼睛就發酸。

  章片裘沒言語,只是看着他,溫默被伏擊,溫行鶴究竟知不知情尚未有定論,他是防備着他的。

  “是章先生嗎?”非常濃的倫敦口音從黑暗處傳來,聽聲音約莫三四十歲,戴着的帽子刻意壓得很低,顯然不想讓人看出他是誰,騎着馬,從兜裏掏出一張紙。

  紙上畫着大清國國旗,與章片裘馬車上掛着的比對了下。

  “跟我來吧。”他擺了擺手,馬蹄聲響,消失在了黑暗裏。

  “溫大人,回見。”章片裘朝着溫行鶴拱了拱手,爬上馬車,李忠蒙馬鞭一揚,緊隨其後。

  溫行鶴在原地呆了許久,這纔回過神來。

  “剛剛那個是……”他難以置信地看向馬伕。

  馬伕是他帶過來的最忠心的,聰明機警,重要的拜見都帶着他。

  “潘尼茲館長的貼身助理。”馬伕肯定地說道。

  “我以爲我看錯了,還真是他?”

  “對,是他,那個助理左邊耳朵有顆痣,我瞧着真切。”

  溫行鶴疑惑地看着漆黑的夜,遠處的博物館在黑夜裏如同龐大的猛獸,這讓他想起昔日給貝勒爺辦事,前往桂州時看到的那些平地的山巒般,駭人。

  而更駭人的是,章片裘怎麼會被潘尼茲的助理親自邀請進去呢?要知道他溫行鶴每次都是夾着尾巴,帶着厚禮,從後門進入後,還得在西邊大廳的長廊那喫一兩個小時的冷風,有時候還得還辦公室門外候着,甚至跪上好久,才能見到潘尼茲。

  這羣洋人,本不興跪,知道大清跪利後,總要他跪。

  真是可惡。

  又怎麼會邀請章片裘呢?

  “走,快趕上。”溫行鶴上了馬車,語氣急切。

  他想着,等到了西邊大廳的長廊一起靜候時,問問這章片裘,找誰引薦的,竟這麼大面子。

  而讓他更驚愕,驚愕到比桂州晚上的那些山巒駭人的是:章片裘並未在長廊等候。

  “請問,潘尼茲館長大約什麼時候見我?”溫行鶴十分熟練地從懷裏掏出英鎊,塞到館員手裏。

  “這……不太清楚,館長現在在見另一箇中國人。”這位館員與溫行鶴打過多次交道,笑呵呵地飛速將英鎊收了起來:“這長廊風大,這麼着吧,你去他辦公室門口候着吧,就別跪了,今兒個我值日。”

  “另一箇中國人,剛剛跟着助理進去的那個嗎?”溫行鶴忙跟了上去,低聲試探道。

  館員停下腳步,從鼻孔裏哼了聲,斜着眼睛瞪着他。

  顯然,溫行鶴的打聽讓他很不爽。

  “有勞有勞。”溫行鶴立刻堆上笑容,又掏出一沓英鎊塞了過去:“真是感謝您,這長廊風大,容我去辦公室門口等着,真是我的福氣,正好,犬子這幾日從沙俄走的鐵路到倫敦,從老家帶過來一些精美瓷器,我要他晚上送您府上,請笑納。”

  上下打量,左右斡旋,賠笑、哈腰、當狗。

  無妨。

  如今兒子們來了,也該帶着他們接觸接觸這些人,學會如何和他們打交道纔是。

  這不,機會來了。

  果然,這館員將斜着的眼眸回正,露出了笑容。

  作爲普通館員,他每年的收入只有80英鎊左右,自從潘尼茲當上館長後,提出‘提高普通館員的收入’的政策,讓他們的收入步入100英鎊,接近當時中產階層的下層。

  但由於館員們接觸的都非富則貴,心中難免慾望膨脹,這一點被溫行鶴抓住,大肆行賄。

  中國,有珍品;中國官員,有錢得很。

  這是當下歐洲所有上層人士的共識,而眼前這位館員則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

  “謝了,你兒子多大了?叫他明日早上過來吧,正好接我來上班。”館員拍了拍溫行鶴的官服,又伸出手敲了敲他的官帽。

  “行,我要他四五點就在您家外候着。”溫行鶴忙笑着點頭哈腰,伸出手將官帽扶正,再次試探:“也不知我要等多久呢,剛剛在大門口見到了教父唐,希望他們不要聊太久吧。”

  或許是溫行鶴塞的這100英鎊起了作用,又或許是館員其實並不是真的在意他的打探,只是擺擺譜,他接話道:“這教父唐看上去比報紙上要英俊呢,直着腰桿走路的,嘖。”

  章片裘居然真的直接進入了辦公室,與潘尼茲館長交談?!他用什麼身份?誰引薦的?此時都已不再重要。

  溫行鶴的心臟劇烈地跳了起來,熱血涌上又蔓延開來,此時的他不知自己在激動什麼,只覺得高興,又覺得解氣。

  下意識地,他也直起腰桿。

  可館員微微側頭,他便立刻又哈了下去,陪上笑容。

  這是潘尼茲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教父唐,這個讓他深陷圖書館殺人案麻煩的狗雜碎。

  “我調查你很久了,本想着饒你一馬的,結果你上門來挑釁。”潘尼茲點燃煙,吸了口後,雙腿擡起,擱到桌子上:“不行禮嗎?你們大清國的跪禮。”

  章片裘跪了下去。

  李忠蒙也跪了下去。

  呼……

  煙這才從潘尼茲的胸腔被吐出來,他微微笑了笑,將那封信抖了抖後,丟到地上:“說吧,用這假身份,這兩本破書,要做什麼?”

  章片裘站了起來。

  李忠蒙也站了起來。

  笑容在潘尼茲臉色凝固了,他有些疑惑又有些震驚地看着眼前這個年輕人,這就跪完了?叫你起來了嗎?

  他動了動脣,想說幾句來着,但卻沒開口。

  偶像和珅的爲官之道里有一條:越少言,越佔據上風。他要用中國人的法子,打敗中國人。

  沒成想,章片裘也不說話,看了眼旁邊那頭牛一樣的人,那牛一樣的人將手中抱着的質感極高的盒子,輕輕放到了桌子上。

  等等,這人的鼻孔……

  隱隱約約,在哪見過?

  潘尼茲再次看向李忠蒙,可李忠蒙卻低着頭飛速往後退了幾步,站得遠又燭火昏暗,看不太清。

  “怎麼不打開,還能讓潘尼茲館長親自動手嗎?真不懂事。”章片裘用英文說道,顯然,這是說給潘尼茲聽的。

  他絲毫不慌,胸有成竹,似乎早就預判了潘尼茲的態度,也知道如何去化解,他沒解釋爲什麼這就起身,而是快步走到書桌旁,從兜裏掏出手套,小心翼翼地輕輕打開了箱子。

  這是潘尼茲第一次真正看清傳說中的教父唐,談不上英俊,豬尾巴是真難看,才三十出頭就有了些皺紋,但目光無比深邃,有股說不上來的氣勢。

  倒是很有男人味。

  說實在的,讓潘尼茲館長覺得有男人味的人,不多,而覺得一個豬玀有男人味,更是前所未有。

  “你真以爲,這箱子什麼檔案的記錄,能打動我?年輕人,你……”潘尼茲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向箱子裏,本放在桌子上的雙腿猛地抖了下,隨即放了下去,手裏的煙立刻被按滅。

  起身、彎腰、雙目圓睜、鼻頭冒汗。

  雖然,潘尼茲早就在信件中知道章片裘會帶圓明園檔案進來,當然了,他不知道得是這並不是原件,是章片裘請繡娘重新按照一比一繡織而成,自然沒有用金線,絲綢也沒有原件那麼薄如蟬翼。

  當然了,這是個仿製品的事兒,潘尼茲並不知情。

  哪怕是個仿製品,卻依舊讓見過浩瀚藏品的大英博物館館長潘尼茲,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他結結巴巴了起來:“這、這、這、圓明園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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