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谢寻【谢妖怪别生气了】
应该是噩梦一场,伴随着少年身体猛地抽搐了下,他醒了,冷汗淋漓,鼻子吸了吸,酒、香水、马匹的臭味還有走廊上传来的……烤面包的味道。
這是哪裡?
旁边有人!
少年猛的翻身咚地一声声从床上掉到了地上,還沒反应過来,羸弱的身体就被一双铁钳般的手压住。
“别叫!”李的声音仿佛子弹在耳畔炸开,短促有力。
少年的头被死死压在地上,他闭上嘴,身体抖得厉害。
“他应该是個聪明人。”這时,左上方的位置传来了另一個男人的声音,与压制着他的這人声音不同,那個男人声音并沒有這么外张的力量,徐缓、温和。
少年的眼飞速地往上抬了下,那男人坐在褐色皮质沙发上,黑色的皮鞋、黑色的长褂,還有松弛的放在靠背两旁的手。
目光只看到這,便立刻垂眼不敢再看。
“松开他,他不会大叫。”章片裘右手抬了抬,压制着少年的手松开了。
少年立刻蜷缩成跪姿伏地,的确沒叫,也沒說任何话,只是抖。
“别怕,先吃点东西。”
热水和面包递了過来,少年微微犹豫了下,牙根咬了咬,心一狠,接過来仰头就喝,喝下水的瞬间,眼飞速地瞟了眼沙发上的男人。
“啊!”
少年轻轻发出些许声音,杯子裡的水伴随着他本能地往后一退,撒了满地。噗通一声再次伏地,鼻尖的汗豆大地滴向地面。
“果然聪明。”章片裘微微笑了笑。
很显然,少年认出了他,否则不会如此恐慌,而章片裘仅在四天前的大英博物馆门口角落与少年出现在同一個场地而已。
這少年,有惊人的观察力。
“看来,你认出我了。”章片裘笑道。
“沒……沒。”少年声音轻细,腰肢极为软榻,仿佛贴在地上般。
“先吃。”
“是。”
话音刚落,少年并不多话,立刻端起热水一口喝下后,将面包塞到了嘴裡,许是塞太多,又或许是几天沒吃东西,猛地进食很是难受,噗的一声,伴随着干呕,面包屑喷了出来。
喷出来的瞬间,他身体再次趴下,像條狗一样趴着换了個方向,速度很快,残渣并未喷到章片裘的方向。
伸出瘦弱如小竹竿的手,将几块喷出来的大一些的又塞回嘴裡,虽吃相狼狈,但动作幅度却不大,像一條可怜的奄奄一息的奶狗。
章片裘并不催他,静静地看着,站在一旁的李则紧盯着少年,保持警戒。
“先生,我吃好了。”少年的声音有了些许力气。
“我丑话說前头,你可坐着听,若觉得跪着更自在,就跪着听,我只說一次。”
“是。”少年選擇呢跪着,显然跪着对他而言更自在。
“你家老爷,被我杀了。”
少年的身体如同风中打颤的蒲公英。
“我找你来,本意是好的,如果你在這边有去处,我就送你去,如果沒有,跟着我也可以。”章片裘直截了当,他身体微微前倾,低头看着少年。
章片裘有十足的把握,這少年应沒什么去处。
英文水平不高,在博物馆门口守了這么多天也沒半個人来找,如此推断,章老爷就带了少年一個随从,還是個十二三岁的少年,单独在這英格兰,活不下来。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房间安静了下来。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李好几次忍不住想要上前看看這個跪着的少年是不是又晕死過去了,抑或是怯弱,压根不敢回答。可每一次都被章片裘觉察到,用目光给逼了回去。
约莫两分钟后,少年抬起头,看向章片裘。
只见眼前的這個男人约莫三十有余,锐利的目光被温和的模样削弱了几分,与在博物馆门外瞟到的时候不同——当时,少年拿着银锭子递给门卫时,余光看到了他。
压低的帽檐,遮住全身的风衣,露出的少许皮肤泄露了黄种人的身份。
黄种人实在是少,少年便多看了几眼。
当时,他的眉眼间是有杀气的,不像此刻,不仅温和還透着慈祥。不是老年的慈祥,而是大当家面对下人时仁厚的慈祥,端坐着,身体微微前倾看着自己。
“請主子赐名。”少年說道。
一旁的李挠了挠头,中国文化对他来說過于博大精深,赐名是個什么意思,他不懂。
赐名,這說明少年臣服了,一個奴才入了别府,总不能還用先前的名字。
章片裘笑容裡有丝丝探究,“他是你的主子,你這么快就改投他人了嗎?”
“章老爷进了博物馆后就一直沒出来,我也不知他去了哪裡,应该……应该是嫌我办事不妥,不再要我。這会儿,大概……大概老爷已经回了大清国吧。”少年伏地,身体虽抖着,但一字一句說得很是清晰。
李又挠了挠头,他還是听不懂。
明明章片裘說了老爷是他杀的,为什么這少年却說章老爷不知去了哪裡,很可能回了大清国呢?
眼前這位是凶手嗎?不是,這是新主子。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沒看到,這是聪明的少年在章老爷手底下谋生学来的本领。
章片裘微倾的身体往后,少年并未抬头,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上的缓和,這才继续往下說。
“小的是個孤儿,也是個……阉人,沒根的东西,英文差得很,若无人投靠恐会饿死的。更何况您救了我,救命之恩,定生死相随,也应生死相随。”少年說罢,咚咚咚三声,磕头谢恩。
“阉人?”李抻长脖子,双目圆睁满是好奇,见過腌肉,吃過腌果,倒沒听過阉人。
章片裘瞪了他一眼,他這才将抻长的脖子缩了回去,闭上嘴。
伴随着夜幕降临,远处的街道热闹了起来,底下的歌舞厅响起了音乐,真是太平盛世啊,章片裘看着少年。
他想過這少年可怜,但未曾料到竟是個阉人。
既然救他,自然是想给他一條活路的,但這裡头有风险,要留着這個人就只能实话实說,比如,是自己杀了章老爷,那么知道事情的少年,会叛变嗎?
很快,他做出了判断:留。
這少年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得超過了章片裘的预期,千军易买一将难求。
“你姓什么?”
“姓谢。”
“那,你以后就叫谢寻吧。”
“是,谢寻谢過主子。”
咚咚咚,三声磕头,声音响脆。
李的头发被他挠成了鸡窝,他显然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但大为震撼——這就臣服了?原以为,得揍一顿,或拿枪抵着头吓唬一番呢。
“起来吧。”章片裘语气有些疼惜。12岁,与他家那個小学六年级的小侄子一般念书。
谢寻却不起,深吸口气后抬起头,直视章片裘,“小的……小的再向您交代清楚些吧。”
看来,他知道章片裘有顾虑。
少年的语速不快,說得也挺清楚:河南人,12岁,爹妈早死后被伯伯卖到了北京,本是要当阉人的,可阉了后却因为八字犯冲,沒能进到宫裡,辗转反侧,跟了章老爷。
他并未多說章老爷的情况,只說他只知道這位老爷和大内有关系,颇富,见他聪明有眼力见,又是個孤儿且是個沒未来的阉人,很是安全,于是领着来了英格兰。
安排的事情,无非是伺候。
伺候吃、伺候睡、伺候马匹等打杂,他会的英文不多,說得磕磕巴巴,也就能伺候這些,多了的,也听不懂了。
“我听伙伴說,前头也来了两三次,每一次都是两個人出来,老爷一個人回去。所以,您能收留我,是救了我的命。”少年說道。
看来,這章老爷的确是個狠人,带出来的下人就沒有活着回去的。
而這少年,小小年纪,如此老道。
此时的他虽一身冷汗,但說话时仿佛沒有发生過那一切——老爷被杀、自己晕厥被拖到坟堆、又被人弄到着陌生的房间、旁边有個牛高马大的打手、沙发上坐着一位深不可测的凶手。
缓缓道来,声音细浅。
“好,起来吧。”章片裘很满意点了点头。
這一次,少年沒有继续跪着,而是立刻站了起来,走到一侧,双手叠放于腹部,低头候着。
“我叫章片裘。”章片裘說道。
少年的眼睛一下瞪大,显然,這是章老爷的名字。
“是,主子。”他回道,冷汗浸润了衣裳,虽有千万個問題想问,却沒多說一句。
“咱们是有缘的,在我這,你不是仆,我也不是主子,大家是自己人。”
少年显然沒听過這种說话,沒接话。
“以后,你叫我章先生就行,不用叫主子,我這不兴這個。”
“是,章先生。”
“总之,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的。”章片裘指了指凳子,“坐。”
少年看了看凳子,又看了看站着的李,温顺地走到凳子那,不坐,依旧保持着双手叠放于腹部,低头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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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潘尼兹指了指椅子。
温行鹤与温默拱了拱手,谢過后坐下。
欧洲的椅子有一层厚厚的绵,与中式座位那种端坐的气质不同,有些慵懒。但温行鹤与温默,端坐如钟。
“给您带了点东方的土特产,尝尝鲜。”温行鹤指了指随从抱着的箱子。随从将箱子放到门口后,转身出了门,在外头候着。
“土特产?”潘尼兹皱了皱眉头。
与中国人收礼送礼的含蓄不同,西方人喜歡当面打开,潘尼兹指了指门口的箱子。温默愣了下,立刻起身到门口,将箱子重新抱到了桌子前,轻轻放下。
打开,不亮的烛光下,折射的光将潘尼兹的脸印得五颜六色。
大清国的土特产,居然是大大小小的珠宝和金元宝。光這一箱,足够潘尼兹在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一整栋楼。
潘尼兹笑了起来,拿起一颗在手上抛起又接住后,关上了箱子,“我很喜歡东方文化,尤其是你们的土特产。”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温行鹤拱了拱手,送礼送到人的心坎上,事儿就好說了。
“什么事,半夜来找我。”潘尼兹直截了当。
“呃,深夜叨扰,很是抱歉,我与女儿二人……”
潘尼兹皱起眉头看了眼時間。
“东方古物协会的事儿。”温行鹤连忙咽下那些客套话,两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双手叠放于腹部,“尊敬的馆长大人,我們父女二人的酒馆也买卖东方古物,希望能入這個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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