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失策【谢哈哈盟主】
四仰八叉的琳娜本一副晕死過去的模样,眼皮子刚抬就对到章片裘看破的眼,尴尬地爬了起来。
“你做得很对,一個女人,在冲突开始的时候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护住自己,而不是冲過来。”章片裘声音温和,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夸赞。
比起西方男人,這個东方男人显然有种独特的气质,琳娜說不上来這是什么气质,只是红了脸颊。
說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旁的李也面红耳赤,毕竟若不是他贸贸然起身想要撂倒那黑手党而冲過来,章片裘的手不会受伤,他很愧疚。
章片裘坐到了院子裡大树下的凳子上,垂着手,看了眼李,笑道,“你给了我最大的惊喜。”
“惊喜?”李一脸愕然。
“你刚刚站起来想撂倒他,为了救我……這是要豁出命的,兄弟,這不能简单地用‘惊喜’来形容,你的果敢令人敬佩。”
被卖到美国当奴隶都沒哭過的李,鼻头一酸。他有些不习惯這個东方男人說话文绉绉的,情愿章片裘打他一顿,咒骂他,可他不但不责怪,反而将他的過失描述成了英雄。
“李,我得麻烦你跑一趟,去請個医生或护士来,如果能圣托马斯医院的护士就最好了。我這手得重新包扎下,至少让我能扛住长途跋涉。”
“好。”李立刻接话道。
“圣托马斯医院在今年建立了世界上第一所正规护士,第一所呢,就在今年。”章片裘看向谢寻,显然是在教他。
谢寻连忙将腰挺直,认真听着。
“而且這家医院的护士在六年前作为军医参加了克裡米亚战争,她们战场上见過无数残肢。”章片裘指了指自己的右手,“以后,冲突会很多,要和這家医院的护士搞好关系,你也跟着去。”
說着,他摸了摸谢寻的头,“今天做得不错,小伙子,倒酒时腰沒塌,记住我的话,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在黑手党面前,還是在其他白人面前,男人的腰不能塌。”
人都安置好后,医生和护士很快就来了,1860年的英国医术并不高,哪怕是伦敦医院的医生,他们缝伤口的器具竟也沒有好好消毒。
好消息是死不了,坏消息是右手废了。
子弹贯穿,整個手掌稀巴烂,一個多小时后才就医,上帝来了都搞不定。
“那還能握枪嗎?”李很是焦急。
“握枪?当然不能,用勺吃饭时也会抖。”医生回答得很直接。
之后的李一直沒說话,飞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医生出门后,他紧跟将其偷偷拽到一边,将厚厚一扎用绳子捆着的充满了汗臭味的英镑递了過去,以极低的央求语调真诚地恳求对方:“尊敬的医生先生,我愿意把我的手切了换给他,這個手术可以做嗎?钱不够的话,我会想办法。”
院内,天欲破晓。
前来投奔的人都安顿好了,章片裘坐在树底下的沙发上,右手从扶手那垂了下来。
琳娜刚要靠近,他摇了摇头。
他需要時間安静、复盘、反省和布局。
右手剧烈疼痛,挺好的,這能真实地提醒他,任何举动若有丝丝偏差踏错,后果是血淋淋的。今天是运气好,用手挡住了子弹,若不是,李就白白丢了性命。
头痛欲裂,嗓子眼一阵又一阵地犯恶心,透着血腥,章片裘清了清嗓子,下意识抬起右手想要揉揉太阳穴,疼痛再次袭来。
他换成了左手,可哪怕用左手,肌肉的扯动也让他疼痛难忍。
疼,挺好。
至少,還活着。
此时的他意识到,自己那点儿可怜的歷史储备在真实发生的滚滚巨浪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不能再失策。”章片裘喃喃道。
抬眼,看向一直站在一旁无比焦急的琳娜,這黑猫酒馆是她亡夫用命换来的,是她的依靠,不能将她拉下水。
而眼下,她已经下水。
“怎么才能万全呢?”章片裘又喃喃道。
這是第一次失策,而這次失策让自己失去了右手,下一次,在那黑手党帮派云集,且连他们都迭代厮杀极为厉害的西西裡,再失策的话,可就不只是区区右手‘不够灵活’、‘用勺会抖’、‘不可能再提重物’了。
闭上眼睛,将一切再次复盘,他的身体有些虚,還好足够疼痛,让他能保持一定的清醒。
良久良久,约莫過去整整一個小时,章片裘睁开了眼。
他朝着琳娜温和地笑了笑,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运筹帷幄一些,看起来似乎任何事都能搞定,這很重要,作为一名领头狼,這实在很重要。
“琳娜,“黑猫酒馆必须歇业十天。”他开了口。
事情如何万全?先把事情细分,一個個做到万全。先让琳娜和她的黑猫酒馆能万全。
“好。”琳娜走了過来,点了点头,“十天,坐船、火车……也就够在路上来回,時間不够的。”
十天,得从西西裡那座小岛的北边,带回一個叫‘礼扎’家族的合照,而且這個家族不能是普通的家族,而是得有個德高望重,或者說至少有点儿小名的教父。
否则,他有什么资格给你‘mafia’的牌子?
“你别担心,我会搞定的。”章片裘那双黑色的如同大海深夜的眸子看着琳娜,“十天后,如果我沒回来,你就带着东西走,我的东西都给你。你放心,他们针对的是我,只要你一口咬定被我胁迫的,他们不会为难一個英国人的,尤其是你這么一個漂亮的英国女人。”
光他屋裡头那些宝贝,就足够买下整個黑猫酒馆,章片裘,還真是不会让合作伙伴亏本,說话很算话。
琳娜动了动唇,她明白了過来,章片裘做了最坏的准备。
“就算在北边找到了一個也姓礼扎的家庭,他们也不会和你合作的;再說了,如果沒有呢?酒馆哪裡都能开,不如,我們去德国,那边蒸汽火车少,黑手党……”琳娜蹲下来,试图說服他,保命要紧。
章片裘摇了摇头,左手轻轻地在琳娜的手背上拍了拍,“不要紧张,琳娜,我說的是最坏的打算,你放心,我一定安全回来,会把礼扎家族的合照带回来的。”
“他们会杀人的!”琳娜声音透着哭腔。
“他们的确会杀人,但也会做生意,不是嗎?”章片裘温和地笑了起来,“事情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只是我沒想到他们会来得這样快,而且运气差了点……那么多姓氏,我偏偏說了礼扎。”
从挂上Mafia牌子那一刻,他就知道肯定会有黑手党找上门来,只是沒想到会来得這么快。
是啊,黑手党怎么会错過這场大清国袭来的饕殄盛宴呢?
前来英国伦敦探路,就是杰哥這位礼扎家族派出小儿子前来打探,那么,其他家族也会想来探探路。
英法政府会让這群黑手党加入盛宴嗎?
章片裘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不会,绝不会。
這個判断不会错的,对于英法政府而言,黑手党不過是一群地痞流氓,虽然如今依靠着柠檬的暴利发了家,但无法登堂入室。
再說了,就算是他们打通一些关系,如今的黑手党那么多,迭代那么快,几大固定的家族還未形成……
“判断不会错的,政府不会让這群黑手党吃到肥的,而這個礼扎家小儿子的到来,說明黑手党们想吃到一口肉。一個不给,一個想吃,這就是一线生机。”章片裘想着,突然咽喉一阵紧,一弯腰呕吐了起来。
琳娜的脚步靠近,他摆了摆手。
這不碍事的,只是身体太虚弱了,而大脑還在扛着疲倦运作,一种应激反应而已。
呕了一会儿,舒服了许多,章片裘再次瘫在椅子裡。
生机就在這,那接下来就是布局了。
過了一会儿,章片裘坐直了身体,“琳娜。”
“在。”
“靠近点。”
琳娜连忙将身体贴着他,耳朵凑了過去。
“你把黑色盒子裡的东西,拿十几张出来。”
“那個……你說的圆明园……”琳娜声音很轻,她警惕地四处看了看,虽然眼下這院子裡只有李和谢寻,李是很忠心的,谢寻在一個月的相处中,也很好。但章片裘說過,那個盒子裡的资料,比他的命還重要。命丢了,這东西也不能丢。
“嗯,圆明园的档案,拿几张出来交给谢寻,要他现在立刻去這些难民裡问问,找到最好的布料,再抄写下来。”
“抄真实的內容,還是假的?”
“真实的。”
他看向李,此时的李正在擦拭马匹,他招了招手,李立刻丢下棕刷跑了過来。
“你……你得陪我去一趟西西裡,要不要琳……”
“好。”李沒等章片裘說完,脱口而出,他指了指马匹,“我已经喂好马了。”
看得出,這一枪让章片裘的确收获了珍贵的礼物:李的忠心和友谊。
“先生,我也跟着去吧。”在一旁收拾的谢寻,很是乖巧地走過来,瘦弱的身子在說這句话的时,本能地弯了弯腰,但他又立刻直了起来。
“你還小,去那裡,是有生命危险的。”章片裘說充满怜爱的目光看着這位十二岁的少年。
“您能用的人,不多。”谢寻跪了下来,双手伏地,“虽然满院子的大清国人,都是被赶出来的奴才,但這奴才裡有好的、也有坏的,只带着李哥哥一人肯定是不够的,从那些奴才裡挑,若是运气不好……我虽跟着您只有不到一個月,但好歹時間长一些,总要好一些。”
谢寻实在是太聪明了,也实在懂人情世故,他說得沒错,来投奔的的确都是可怜人,但不代表都是好人。
“再者,我的确小,才十二岁。”谢寻抬起头,他的眸子如同小鹿,清澈,但眼底迸发出的坚定却透着杀气,“小,也是一种优势,不是嗎?”
他跟着老爷去過西西裡岛,虽然只到了港口,但那保护费是老爷要他去给的,当时,他才十岁。
是啊,老爷来欧洲往返两年了,這两年都是带着他。
他好用,聪明、年纪小,在很多场合裡很容易让对方的警惕心降低——他去交保护费的时候,那帮黑手党的人连枪都沒举起来。
“我的命本就是您救的,留在這,不如跟着章先生您出去,闯出一番天地来。”谢寻见章片裘沒言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可能,說完這番话后,本跪着的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挺直腰杆,拱了拱手,“望章先生成全。”
章片裘看着谢寻,這個和自己六年级的侄子一般大的少年,因为阅历的不同,展现了令人惊愕的成熟和理智。
他犹豫了下,這少年說的话句句在点子上,眼下,无人可用。若只带李,万一有個什么……人多,肯定好些。再者,年龄小,的确是种优势,尤其是当事态不可控时,谢寻活着并报信的概率比成年人要大。
或许,自己的确不应该拿现代的少年去和他对比。
“我說一下西西裡的情况。”章片裘說道。
在這一刻,谢寻猛地抬眼,眸子陡然瞪大,但立刻让自己恢复平静,他知道,章先生答应了。
“西西裡,由于地理位置处于要冲位置,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西西裡被希腊人、罗马人、拜占庭人、西班牙人、奥地利人,還有他们最讨厌的法国人都统治過。”
“這些统治者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波接一波的,這就导致了西西裡人根本不相信政府,只相信自己的家族。”
“而沒有形成强大家族的,就依靠教父……教父,往往是黑手党成员,漫长的被侵略的歷史,過于动荡的环境下,让他们有個特点:绝不空口威胁。”
這就意味着,别看那杰哥似乎喝得七荤八素,但他說出口的威胁不是开玩笑的:如果十天后,章片裘在西西裡岛北面找不到另一個礼扎家族,得不到照片,那個杰哥一定会回来兑现他的狠言。
戏耍黑手党会有什么下场?
說到這,章片裘再一次看向李和谢寻。
想清楚了嗎?
开弓可就沒有回头箭了。
“是。”谢寻的声音依旧纤细但坚定。
“嘿!”李摩拳擦掌,兴奋极了。
桌子上的柠檬黄灿灿的,漂亮极了,這正是西西裡岛运過来的水果,也是如今西西裡最为盈利的项目,是黑手党发家的、争夺的、厮杀的圣果。
一只黑猫跳到了柠檬上,嗅了嗅。
章片裘想赶走它,下意识抬了抬右手,却不听使唤。
他得习惯自己右手废了,就像刚来到這個世界习惯接下来的岁月裡,与在和平年代不同,伴随着大清国的倾覆所遭受的所有欺辱将无休无止,一样。
“滚。”章片裘道。
明明声音不大,黑猫却惊得立刻跳起,消失在了黑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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