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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小手【谢吴小颜上盟!】

作者:沐小婧
這二人,什么来路?

  沒等章片裘细细分析,只听得马匹嘶鸣,横冲而来,径直停到了红颜酒馆的正门中间。

  這驾马车与众不同,后面并非只坐人,而是一個大大的敞篷方斗,裡头放了颇多物件,上面盖着厚厚的皮毯子,拱起老高。

  马车上刻着字:每日电讯报。

  “這是报社的专用马车?”這倒是沒见過,章片裘探出身看着。

  還处于湿版摄影的时代的1860年,并沒有实现便捷摄影,若要拍照需要带一马车的装备,除了相机和三脚架,還得带上厚重的感光板、一桶化学药水以及遮光用的帐篷。

  “对!记者拍照!”琳娜开心极了,扭過头时,目光捉到了章片裘眼底的雀跃。

  当时的琳娜只觉得惊讶,因为她认识他一個月以来,从未见過他露出這般孩童好奇的模样,平日裡,哪怕是笑,也是因为某件事尽在掌握中微微一笑。

  若用色彩来形容人的话,這個男人是黑灰色,强大又厚重。

  而多年后的琳娜想起這一幕,总忍不住嘴角勾起,這是章片裘难得让自己放松的微小时刻,而在這一刻,他身上难得地多了点儿明黄色,像玻璃上折射過来的烛火。

  她立刻拉起他的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像一條泥鳅般往人群裡钻。

  虽然报纸上总有照片,但现实中遇到记者拍摄很不容易,毕竟這么大一堆物件呢,再說了,摄影机数量很少,通常只有采访官方时,才会用到。

  這两唐人面子真大,记者来倒不稀奇,居然带着拍照机来,這太罕见了。

  “真是贵客啊。”老人迎了上去。

  “有失远迎,欢迎欢迎。”女人也迎了上去。

  从马车上跳下来一名年轻的穿着马甲的记者,叼着烟,掀开后头的油布,露出了拍摄的一堆器材,而最上头,放着一束被压扁了的红白相间的鲜花。

  “這是潘尼兹馆长助理理查德先生亲自挑的花。”记者說着,单手递上鲜花。

  潘尼兹馆长助理亲选?章片裘脸色一凝,立刻看向老人,又看了看女子。

  這老人脸上永远笑呵呵的,而女子则脸色微微变了变,目光往后看看,似乎在看后头可還有人,见沒有,难掩失望。

  “太客气了,我温行鹤与女儿温默,谢過潘尼兹馆长助理理查德先生。”老人倒依旧笑脸呵呵的,弯腰,双手很是客气地接過花。

  他叫温行鹤。

  她叫温默。

  章片裘微微皱眉,這两人什么来路?說她们有背景吧,却开個酒馆,做的是地下拍卖行和酒水买卖,真有背景,直接入股拍卖行便是;說他们沒背景吧,开這么個酒馆,又能让14個贵族给他们背书,還能让堂堂大英博物馆馆长潘尼兹的助理亲自挑选鲜花,并喊着媒体前来拜贺。

  要知道,他的助理就代表了潘尼兹,也可以說,代表了大英博物馆。

  伴随着记者开始摆开设备,准备拍照,小二提過来一桶水,泼到感光板上保持湿润,人流涌动,每個人都往红颜酒馆牌匾下挤,希望能一起登登报纸,露個脸。

  琳娜挤在最前头,而章片裘对上报沒兴趣,往后退了退。

  “再在這块‘收唐人好货’的牌子下拍一個吧,找几個唐人抱着珍品什么的,往裡头走……”记者抽了口烟,目光在人群总扫了一圈,在一群白人裡很容易找到黄皮黑眼长辫的章片裘,他指了指,“嘿,就你了。”

  這地儿,收唐人好货。

  既然是宣传,那拍几個唐人走进去的画面,的确不错。

  “侧门。”记者调整着镜头,又搬起沉重的相机,挪动着三脚架,指了指正门一侧,搬运货物的小侧门。

  人群安静了几秒后,一些人发出了轻轻的嗤笑。

  這几天港口来了一批船只,带過来一堆的大清国人,旁边的酒馆立刻清一色挂上了牌子,‘大清国人不得入’;‘猪猡不得入’等字样。

  若不是這老板是唐人,章片裘压根不可能进到這种级别的酒馆裡。

  走侧门,对于他们而言,這不但是毋庸置疑的,而且還已经给了唐人极大的脸面了,所以记者根本不需要询问老板,便很自然地将庞大的相机对准了侧门。

  “我們走。”琳娜走了過来,拽住章片裘的袖子,声音透着生气。

  她是個商人,的确视财如命,但她见不得自己的朋友被人欺负。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祖上是唐人,又或许是她本性如此,就像当年流落街头的李,她本能地伸出了援手。

  再說了,章片裘還有命案在身,拍摄到报纸上,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章片裘看了看侧门,又看了看温行鹤,见温行鹤面色略略尴尬,但并未开口,可见,本身他们也是打算让唐人走侧门,免得惹来麻烦。

  “這位客官,您是来看特展的,還是来卖珍品的?”温默走上前来,看着章片裘。

  這是章片裘第一次如今近距离接触温默。

  她褪去了之前应战般的警惕和怒意,也沒有面对记者的客套,脸上浮现出柔和。

  怎么說呢。

  她似乎是权贵后代,却有着武士的豪情,面对普通百姓不凌厉,也不霸道,而是颇为随和的善意,烛火透過斑斓的玻璃窗折射到她脸上,看得章片裘有些恍惚。

  “他是我的鉴宝师傅。”琳娜接過话头。

  “哦……原来如此,谢谢您赏脸。”温默用了個請的手势,“我和您一起拍一张,就站在那牌子旁,如何?”

  她用的‘您’,且自己也過去一起走侧门拍,這让记者颇为诧异,再一次从黑布裡探出头来。

  章片裘下意识地捋了捋衣服,黑色的长褂,外面套着那老爷的裘皮袄子,辫子用香油沾了,溜光。

  今儿穿得挺体面。

  “你要拍?你疯了嗎?!”琳娜低声說着,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角。

  章片裘咬了牙,扭头看了温默一眼,脑子裡将所有事情過了一遍后,伸出手,“好,交個朋友。”

  温默看着章片裘伸出的手。

  虽大清国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但握手是西方的社交礼仪,莫說握手了,贴面吻也常有,拒绝……倒显得很沒礼貌。

  她伸出手,握了握。

  握得很淡,但劲儿挺大,恍惚间,让章片裘想起京剧舞台上的穆桂英。

  “好吧,站這是嗎?”章片裘扶正‘收唐人好货’的牌子,背過身去,做出佯装往裡走的样子,将鞭子露出来。

  “你很懂啊。”记者很是诧异,刚刚探入黑布的头,忍不住又探出来。

  要知道這可是1860年,虽然新闻媒体已经开始发达,大部分老百姓或许知道拍照的时候,人要保持静态,但像章片裘一样,立刻知道记者需要什么镜头,极少。

  连后背的辫子,都刻意捋了下,记者就是要這個画面。

  “略懂。”章片裘身上沒有其他大清国人的那种奴才感,似乎并不在意旁人的轻视,笑道,“希望你们《每日电讯报》越做越好,早日超過《泰晤士报》,不過,小沃尔特是個媒体高手,很难超越啊。”

  记者愣了下,刚刚进入厚厚黑色镜布中的头,再一次探出头来,推了推眼镜,“你一個唐人,你……你……你怎么知道小沃尔特?”

  他的诧异,透着难以置信。

  “小沃尔特?”温默跟着嘀咕了句,显然,她不知道。

  “小沃尔特是《泰晤士报》的领头羊,现在的《泰晤士报》发行量光在英国就已经三万多份,远超《每日电讯报》。”章片裘侧過头,看向温默,耐心解释道,“一家报纸,领头羊很重要。”

  “对!”這位年轻的记者显然与那群迂腐的白人不一样,他再一次推了推眼镜,从黑布那走了出来,伸出手,“你见识真广。”

  温默微微侧头,眼睛眨了下。

  看得出,她是佩服的,开始认真上下打量章片裘。

  眼前這個男人,三十多岁。

  以她习武多年的习惯,她注意到了他虎口处血茧子一层叠一层,而隔着衣服,也能看到手臂肌肉略发达。

  他最近一直在练枪,是個新手,但眉眼间却极为稳重,他不是個鉴宝师傅嗎?怎么……温默下意识地,右手放到了九节鞭。

  就這么一打眼,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绝非文弱的鉴宝师傅。

  多年后的琳娜,总会想起這一幕。

  每次想起,她的眸子都会暗淡下去。

  這是她认识章片裘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眉眼间有活力,那种对生活的渴望,对美好的期盼,在层层叠叠的黑灰色中透出来。

  他,大概是看上這個女人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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