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花宴
暖风迎面吹来,夹杂着纷乱的香气。
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红得似火。日光落下来,又似碎金,被葱郁的枝桠给打成了斑驳疏影。
一大清早,谢家长房的门前,便渐次有马车停下。停在最前头的那一辆,珠翠华盖,高头大马毛色水滑油亮,处处彰显着马车主人的身份。左边车壁上,有個硕大的字――燕。
可惜谢姝宁沒有瞧见,若不然,她定不会陪母亲前去赴宴。
距舅舅离开已经半個月,她念着母亲一直不大开怀,便怂恿母亲应了长房二夫人梁氏的邀约,参加今日的赏花会。
长房两位长者居的地方植满了梅树,除此之外,花木最多的地方应当便是独属二夫人的那個小园子了。花园并不大,但胜在裡头的花木品相繁多,如今都开了,着实叫人目不暇接。今年入夏,二夫人早前让人想法子种下的子午莲更是开了花。
听說這池子午莲同常见的不同,一池七朵,正是七色,极罕见。又因不适北地的环境,不易成活。如今被二夫人种了出来,自然是要想法子叫京都的贵妇们都瞧一瞧才好。
春日裡,她因怀了身子,怕胎儿不稳,故鲜少出门。后头长房老太太又病倒了,一群人更是不大出门走动了。
好容易,长房老太太的身子又突然好了起来。除了瘦些精神不大如過去了,吃了些苦头。倒也沒什么。她的胎也稳,杭太医說她身子不错。所以一众人的心境就又都开阔了起来。
七太太提议开個赏花会,她也就笑着允了。
怀孕后,她的脾气倒莫名好了许多。
众人皆言,她這一胎肚子尖尖,又喜酸,定然是個儿子。
她听了自然欢喜。
见了谢姝宁,她便笑着招招手,等人到跟前,她就问:“都說咱们家八姑娘聪慧。你倒是說說二伯母這肚子裡的是哥儿還是姐儿?”
一旁宋氏听着不由微微紧张,生怕谢姝宁說错了话。
可谢姝宁又不是真的孩子,哪裡会不知道這会二夫人想听什么,当即甜甜笑着道:“阿蛮知道,二伯母肚子裡的是個弟弟。”
一行人便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二夫人又问:“当真?若是個妹妹可如何是好?到时可要罚你?”
谢姝宁佯作生气,嘟起嘴恼道:“二伯母胡說,這裡头的定然是個弟弟,怎会是妹妹?”
“你這丫头倒是知趣。”二夫人听得高兴,遂吩咐身后的丫鬟。“去,摘一朵开得最好的花为八小姐簪上。”
能得二夫人這样一句话,便是赏花会上最大的荣耀。
谢姝宁自然跟着弯起眉眼笑了起来,可心裡却依旧沉甸甸的。笑不出。
舅舅只呆了几日便要离开,這是她沒有料到的事。两地距离遥遥,来一回并不容易。且這之前他们便已经许久未见。她清楚,舅舅对他们的亲情深厚。故她始终以为,他至少会在這呆上月余。
可结果。不過寥寥数日。
但舅舅离开之前,曾领着她悄悄說了会话。
他们舅甥之间,感情一向极好。
說话时,他语气怅然,叫谢姝宁一听便知,他這是不得不走。可为何?舅母跟表哥這一回虽未跟着一道来,但也不必就這般急着赶回去才是。可她此时合该是年幼无知的年纪,她又能怎么问出心中疑惑?
然而当舅舅半开玩笑地說出那句“舅舅惜命,只能先走,等日后阿蛮长大了,再来见舅舅,舅舅领你去沙漠裡骑骆驼”时,她心中的话便有些憋不住了。
竟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她呆滞地望着他,想问不敢问。
宋延昭察觉,笑着捏了捏她已然瘦下来的脸颊,道:“怎么了這是,可是有话同舅舅說?”
刹那间,她心裡的话便涌到了嘴边,看着他年轻俊朗的脸,那些话自唇齿缝隙间一一冒出。
她說了不该說、不能說的话。
她一不留神,近乎被蛊惑一般,說出了本该一生埋藏在心底裡的秘密,她說,“舅舅,你相信一個人能活两世嗎?”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原本蹲着笑嘻嘻同她說话的宋延昭蓦地跳了起来,面色张惶,半响才咳嗽两声道:“阿蛮你近日可是又看话本子了?”
她幼年极喜歡搜罗些市井话本来看,可是对今世的她而言,其实已足足有十几年未曾阅過了。不知为何,想起這时,她忽然伤感起来,内心忧郁几乎喷薄而出,阻都阻不了。她哭丧着脸,不敢看他,喃喃自语:“只有话本子裡才有的事,为何我却遇到了……”
她說得轻,宋延昭却仍听见了。
他身子僵住,小心翼翼地道:“你不是阿蛮?”
话音落,轮到谢姝宁僵住了,“我是。”
宋延昭瞪她一眼:“臭丫头,那你胡說些什么,到底都看了什么话本子,满口胡诌。”
谢姝宁瘪着嘴,有些想哭,“不是话本子呀舅舅!是真的!若人不能活两世,我如何又能见着你,见着娘亲跟哥哥――”說着,她真的哭了出来。许久了,這些话她一個人憋着,已经许久了。
然而宋延昭听了她的话,方才的慌乱之色却反倒是沒了,重新镇定下来。
“你是阿蛮,但你活了两世?”他重新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扶着她窄窄的肩,面色凝重地问道。
谢姝宁见他镇定,蓦地也镇定了下来,惊觉自己說了不该說的,忙要改口,却已经来不及了。她想装疯卖傻糊弄過去,却听到宋延昭道:“這世上的事,何其古怪,什么都有可能。”
她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宋延昭忽然道:“阿蛮,舅舅同你玩個游戏可好。你问舅舅一個問題,舅舅问你一個,谁也不得說假话,如何?”
她听得一愣一愣,应了。
随后,她被宋延昭一句又一句将话都套了出来。而她,也从宋延昭口中得知了惊人的事。
五十年七前,西越的帝都,如今的京城,曾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发生過一桩极骇人听闻的命案。而這個案子,至今未破。当年一共死了七個人,皆是京中一等一的勋贵人家。而今,有些人家已经沒落了,而有些则更为昌盛。失去了世子爷的那几户,更是满京都寸土寸土地翻找凶手。可過了几十年,依旧毫无线索。
同时,在当年,還发生了另一件更为可怕的事。
命案发生后,簪缨世族封家一.夜间,被火焚尽。
听說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才全灭,尸体都已经烧成了灰烬,一共死了多少人都分不清了。
這两桩事,谢姝宁都听說過。
可是她知道的不過都是传闻,却从来沒有哪一刻想過自己会同這件事有任何关联。
宋延昭告诉她,她的曾外祖父不姓宋,却姓封。
她被震得几乎魂飞天外,半响回不過神来。
当年那桩七人命案发生时,其实在场的一共有八人。死了七個,剩下那一個還活着的便是她的曾外祖父了。沒有人知道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便是身为這一任家主的宋延昭也不知情,老头子至死依旧缄口不言,只留下训诫――
其后人终身不得入仕,不入京都,以免招惹杀身之祸。
然而自谢姝宁的外祖父起,封家的后人便已经从了母姓。她的外祖父生下儿子后,又让儿子从了母亲的姓,宋。
一换又一换。
可即便如此,老头子依旧留下了這样的话,可见那桩秘辛的骇人。
谢姝宁得知了這样的往事,早就忘记自己也說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宋延昭听完她的话,却久久沉默不语。
他理解她重活一世的惶恐,却无法告诉她,一切都会改变。
良久,他才告诉她,“不要再将這些话告诉旁人,也不能将我說的事,告诉旁人,即便是你娘,也不可。”
谢姝宁自然明白。
两人做了约定,将這次谈话永远尘封在记忆中。
可自从他离开后,谢姝宁便总是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些事。
五十多年前的命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想着,人群裡忽然喧闹了起来。
谢姝宁一眼便瞧见自人群中走出来的年轻妇人。貌美,纤弱,笑容婉约。
在她身侧,一左一右跟着两個小童。
左边那個年纪小些,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着,而站在右边的那個却紧紧抿着嘴,眼睛直视前方,不偏不倚。
有人唤她,“燕夫人。”
谢姝宁闻声,蓦地瞪大了眼睛,朝着那個站在妇人右侧,着一身宝蓝色的男童望去。
這孩子,是燕淮!
是前世一手执掌西越朝政,权倾朝野的成国公燕淮!
她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识往后缩,可视线去黏在了那孩子身上,怎么也移不开。這般年纪的成国公,她可从未见過呀!
震惊间,对方似是察觉了她的视线,猛地侧目看了過来,瞧清楚了谢姝宁,眉头一皱,不悦地别過脸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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