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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贺启暄

作者:悠悠忘忧
“殿下,殿下……” 远处传来了小太监刻意压低的轻唤声,假山凉亭上,一個七八岁的男孩儿缩在柱子后面,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唤声渐渐远去,男孩儿长出了一口气,闪出身形,坐在條椅上抱着双膝,望着假山下荷池裡的一汪碧水发起了呆。 一眼望去,四周更加寂静,远处星星点点的亮光,仿若召唤人们回家的烛光,让人心生期盼,可男孩儿的心裡,却沒有一丝想要回去的感觉。 “殿下,你在上面嗎?殿下……” 假山下,响起了一声苍老的妇人唤声,過了一会儿,见无人回应,老妇人抬脚朝石阶上迈去,刚走了几步,凉亭口,小男孩儿面色慌乱的闪了出来,“燕嬷嬷,我就下来,你别上来了。” “殿下,有什么事,和燕嬷嬷說,以后,可不许到处躲让奴才们寻不到你了,知道了嗎?找不到你,燕嬷嬷心裡会担心的。” 燕嬷嬷慈声說道。 轻咬着嘴唇,男孩儿迟疑了一会儿,方点了点头闷声应了一句。 感觉到孩子的不对劲。燕嬷嬷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殿下,怎么了?” “燕嬷嬷,她,她不喜歡我,对不对?” 黑暗中,男孩儿的眼眸中。尽是惶恐,依稀,還能看到一层淡薄的水光。在夜色裡显得愈发晶莹剔透,可燕嬷嬷的心裡瞬时就像针扎一般的痛了起来。 “哎……” 长叹了口气,燕嬷嬷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牵着男孩儿的手回了瑞安宫。 瑞安宫裡,住着六皇子贺启暄。 六皇子的生母是宛昭仪,论荣宠,這宫裡无人能及,可宛昭仪性子清冷,偌大的一個后/宫。除了面对皇后时還有几分笑脸。对着旁人,一脸的波澜不惊,仿若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一般。 不止如此,便连唯一的儿子,宛昭仪也不怎么搭理。 私下裡聊起此事,妃嫔宫婢们都百思不得其解,在她们看来,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宛昭仪有圣上的宠爱。又诞下了儿子,便是百年后,荣宠也是仅次于皇后娘娘的,可她這样冷待六皇子,再過几年人老色衰后,還有什么依仗? 到那时,六皇子也长大了,对她满心的怨怼,就更不会与她亲近了。 何苦来哉? 幸灾乐祸也好,暗裡同情也罢,宛昭仪依旧故我,对六皇子,她的冷淡一如对旁人,甚至对太子殿下,宛昭仪也要和颜悦色些,仿佛六皇子不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 服侍着六皇子用了晚膳,燕嬷嬷挥了挥手,示意宫婢都退下,牵着他的手进了内殿。 满是皱纹的脸上,已多了几分憔悴和苍老,燕嬷嬷亲昵的将六皇子抱在怀裡,有些感伤的看着他說道:“殿下,燕嬷嬷怕是伺候不了你多久了。到时候,嬷嬷不在身边的时候,你凡事多看少說,多长個心眼,知道了嗎?” 眼中含着一丝恐惧,六皇子紧紧的抱着燕嬷嬷的胳膊,声音中已带出了一丝哭腔,“燕嬷嬷,你要去哪儿?你别撇下暄儿……” 燕嬷嬷的心裡,又何尝舍得? 面前的孩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昔日還在襁褓中时,小家伙闭着眼睛的小模样,似乎還是昨天的事,一转眼,已经长這么大了。 眼角渗出了两滴泪,燕嬷嬷抬起衣袖擦掉,吸了吸鼻子看着六皇子叮嘱道:“嬷嬷已经老了,不能永远陪在殿下身边,所以以后的路,要殿下自己往前走了。” 眼圈都红了,可六皇子却执拗的咬着嘴唇,不肯落下泪来。 他倔强可怜的小模样,顿时让燕嬷嬷潸然泪下。 拢紧了六皇子,燕嬷嬷哽咽着哭道:“殿下,嬷嬷也舍不得你,可是嬷嬷怕是沒多少日子了,往后,就只有殿下自己一個人了。” 七岁的孩子,心裡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的明白了生死,更何况,宫裡這样的地方,每天都有太监宫婢因犯错而被处死,孩子的心裡,虽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却也知道,唯一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就要永远的离开自己了。 再也忍不住,六皇子大声哭了起来。 偎在燕嬷嬷怀裡,六皇子委屈的說道:“你们,你们都不要我了……嬷嬷要走了,她,她又从来不理我,你们都不要暄儿了……” “好孩子,你這么招人疼,怎么会有人不要你?” 燕嬷嬷感伤的擦着眼泪,一边摇晃着身子哄着他說道:“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你母亲的一颗心了。你要记着,這世上,再沒有人能比她更爱你,更疼你,知道嗎?” 不忿的坐起身子,六皇子瘪着嘴反驳道:“太子、二皇兄還有三皇兄,他们都比我大,可他们都和自己的母妃住在一起,只有我,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的住在瑞安宫,我去给她請安,她从来不会像看太子哥哥一样笑眯眯的看我,就连母后对我都要比她对我好。” 积压在心裡的不满吼了出来,六皇子的脸已经涨的通红,說完,他却咬着牙关,抬起胳膊擦净了脸上的泪水,扭過头倔强的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可眼中的委屈,却比夜色更加浓郁,让燕嬷嬷看着,心裡越发酸涩难受起来。 轻拍着六皇子的背。燕嬷嬷喃喃的說道:“好孩子,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长大了,就知道了……” 那夜過后沒多久,燕嬷嬷就出宫了,又過了几個月。便听闻燕嬷嬷過世了。 知道燕嬷嬷過世的那日,去漪兰宫請安时,六皇子一如往常的沉默。可有几次抬眼,却见她眼中尽是担忧,注意到自己的凝视后,也不再躲避。 心裡似是有什么一闪而過,六皇子沒多想,請完安照常退了出来。 春去秋来,转眼又入了冬。 初冬第一场大雪降临的时候,宫裡传出噩耗,九皇子早夭了。 听闻消息的时候。六皇子正在院子裡和自己小太监打雪仗。手中一紧,手裡攥着的雪团当即捏的粉碎,手心裡的一团雪慢慢的化成了一汪水,那股寒意似是弥漫到了心裡一般,让他不自禁的打了個战栗。 九皇子比他小四岁,前几日,他還牵着小家伙软软的手,跟他讲蝴蝶是毛毛虫变的,明明還活蹦乱跳一脸灿烂笑容的九皇弟。怎么短短几日的功夫,就受冻染上风寒了? 皇子的身边有那么多的宫婢伺候,九皇子還是住在生母柔贵人宫裡,再說了,便是冻病了,宫裡還有那么多的御医,怎么這么快就早夭了? 木然的听宫裡的大宫女說,九皇子還小,扛不住病去了也实属正常,六皇子开口欲争辩几句,想起燕嬷嬷說多看少說的叮嘱,顿时将话又咽了回去。 燕嬷嬷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身旁的人对你怎样,只看他的眼睛便好。 燕嬷嬷說,殿下,谁都可能骗你,只有怀胎十月的母亲不会,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相信,她是這天底下最疼你的人。 燕嬷嬷還說,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燕嬷嬷,如今,我终于懂你說的话了。 那天,是三皇子贺启智的生辰,当着众多人的面,三皇子推到了六皇子,锦桌旁的一碗热汤倾泻而下,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那一刻,殿内一片死寂,连身旁小太监的呼吸声,他都听的一清二楚。 “啪”的一声,三皇子身后的那個粉衣宫婢,被疾步走来的她抬手掌掴了两個巴掌。 那是用了多大的力啊? 粉衣宫婢的脸当即就红着肿了起来,抬眼看到是宛昭仪,那宫婢忙不迭的跪倒請罪,宛昭仪却也不搭理,一边柔声哄着惊吓的呆住了的三皇子,一边吩咐了宫婢扶自己回宫裡换衣服,身旁,是皇后疾声嘱咐掌事宫女速速請御医去瑞安宫的话语声。 被小太监背着踏出宫门的那一刹那,回過头去,正看到她急着收回的目光,旋即,正殿内,响起了她清冷的话语声:“既伺候不好主子,還留着何用?拖去慎行司吧……” 虽沒看到她的神情,可远远的,他却听出了其中的一丝咬牙切齿。 其实,她心裡是关心自己的吧? 可为什么,她不能像皇后,像贤妃淑妃她们一样,温柔的对自己笑,将自己揽在怀裡亲昵的数落自己呢? 一天天的长大,比他大一岁的四皇子和五皇子相继早夭后,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宫婢们躲在一起說悄悄话时,他偷听了几耳朵。 她们都說,宫裡的女人太多,阴气太重,所以皇子便极易早夭。 她们也說,其实背后都是谁谁谁动了手脚,如何如何。 而他,虽然沒有生母的悉心关怀,可毕竟他也是圣上的儿子,见了皇后也要叫一声“母后”,這么多年,竟也未有人起過要害他的心。 她们說,不得生母欢心的他,已沒有子凭母贵的资格,将来,是沒有机会夺嫡的。 夺嫡? 为什么要夺嫡?不是已经立了太子,太子,不就是大梁的储君嗎? 他心中有些不解,可看到淑妃那么认真的教导三皇子要好好做学问,经常還被带着去乾安殿给父皇考校功课,威远侯夫人进宫的时候,淑妃笑的愈发柔和。 渐渐的,他懂了。 上书房的那些书,他早都读熟了,可是每每夫子考校的时候。他都故意答错,虽为此沒少让替他受罚的小贵子挨板子,可他却一点儿都不悔,只私下裡对小贵子越发好,送去的伤药也都精贵不已。 骑射课时,他明明能比太子早一步到达终点的,可最后一圈的时候。一不留神他却摔下了马,额头上肿了大大的一個包,還留了好些血。 被三皇子耻笑的时候。他心裡一点不难受,因为,請安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眼中的那丝疼痛。 他越来越大,她的性子也渐渐的暖了许多,再看见他,她会柔声和他說几句话,虽有些生疏的别扭,可她不知道。从漪兰宫出来后的他。一整天,唇角都是弯着的,连眼睛裡,都是满溢的笑容。 十二岁生辰那日,他到漪兰宫請安的时候,她笑着冲自己招手,說给他做了身新衣服。 那一瞬,他的眼中,迸发出了无穷的光芒。 跟着丹青进内殿去换了新衣出来。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家有小儿初长成”的喜悦,那样温柔看着自己的她,从前只有在梦裡才出现過。 第二日,他便换下了新衣,千叮咛万嘱咐的吩咐了宫婢放在衣橱裡,不许弄脏弄坏。 那是他第一次得到母亲为他缝制的新衣,還是她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生辰礼物,他怎么舍得让它被风吹雨淋的变脏变旧? 见到她的次数,慢慢的多了起来,她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有时候躺在床上睡不着,回想着她的模样,他竟突然发现,在這偌大的后/宫,她是那样的特别。 太后寿诞,皇后用大大小小的六十個寿字,绣出了一副松鹤延年贺寿图,只为了父皇的一句夸赞,每每去毓秀宫,都能看到皇后从绣架后起身,還叮嘱宫婢仔细看护不许旁人靠近。 父皇喜乐舞,贤妃便一個劲儿的托家裡人从宫外寻那些新奇的曲谱,得见天颜的那天欢天喜地的弹奏给父皇听。 還有淑妃,父皇只不過夸赞了一句她的舞跳的极好,自那以后,那些会让她变得丰腴的菜肴,便禁止被摆在怡华宫的膳桌上。 而她,六皇子仔细想来,她的绣艺普通,也未见她用心的去学什么,好像父皇的喜好全然与她无关,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一般。 可再去漪兰宫,他却发现,父皇静静的看着奏折,她在一旁看书抑或是缝着旧衣,两人连多余的话都沒有,可是抬眼对视时,两双眼睛裡含着的温柔笑意,却都如出一辙的沁人心脾。 旁的妃嫔,总是趁机邀宠,不是为娘家的亲人,便是为自己,而她,从来不开口,也正因为此,远在郓州的文府人,每每送信进宫,都是径直去了毓秀宫,到漪兰宫的,往往只是口头的一句问候,听着便觉得假惺惺的,连一丝温度都沒有。 看着皇后亲昵的叮嘱太子莫要熬夜看书,看着贤妃嗔怨的数落二皇兄不该在大日头下去骑马,看着淑妃恶狠狠的教训三皇兄說他再不听话就让父皇打他板子,看着他们,他的心裡不是不羡慕的,他多希望,她也能像她们一样,哪怕就是骂他一顿,也好。 心裡的期盼,像春雨過后的小草一般层层叠叠的漫了起来,他打算学着堂兄襄王世子的模样,故意做错事顶撞她,让她来训自己。 可是,沒等他想好到底要不要惹她生气,她病了。 又是该死的初冬,第一场大雪過后,她病歪歪的躺在暖炕上,脸上血色全无,御医开了方子,却摇着头连声长叹。 他记得,四皇兄去的那日,御医也是這样无奈摇头的。 不,她不会像四皇兄一样的,她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燕嬷嬷說,人老了才会死,她還沒老,她的头发還乌黑,她的脸上還光滑,她怎么会死呢? 不会的。 抱着她的胳膊,饶是夫子教過“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依旧哭的痛彻心扉,大声的唤着:“母妃,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她醒了,眼中带着他从未见過的悲痛欲绝,她說“暄儿,娘舍不得你,娘多希望能一直陪着你。” 听她說“娘舍不得你”,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沒等他问出口,她又咳嗽着晕了過去,這一睡,就是三日。 三天三夜,他沒闭眼,呆坐在瑞安宫裡不敢出门。 他生怕,自己一出门。合宫都是白色的帷幕,還有披着麻衣的太监宫婢忙乱的到处奔走。 “殿下,宛昭仪娘娘請您過去說话。” 小贵子进来传话。他竟然吓了一跳,待到听清楚,他跳下床,鞋都顾不得穿,一路狂奔到了漪兰宫。 看着她嗔怨的唤了宫婢拿温热的帕子给自己擦脚,看着她轻柔的抚着自己的脸叫自己“暄儿”,六皇子头一次觉得,老天爷其实什么都看得见。 看着她嘴唇苍白,却一個劲的劝自己多吃些。他低垂着头。将眼泪连同碗裡的饭,一起扒拉进了嘴裡。 那夜,他执意要看着她睡了才走。 待到她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声,他跪在榻前,摸着她的脸坚定的說道:“母妃,儿子会长大,儿子会保护你。” 他起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她的眼角,滑下了两行泪。 似乎就是一夜之间。他长大了。 他想做大梁很厉害的人,這样,他才能保护母亲,可是,他却不想当皇上,书裡,那些夺嫡的皇子,沒有一個有好下场。 渐渐的,他将目光锁在了那些战功赫赫的武将身上。 宁贵人只是個贵人,可宫裡,莫說和她同品级的贵人,便连位份比她高的几個嫔,也不敢奚落她,因为,她的父亲是边陲的封疆大臣,手中握着军权。 宫婢们私下裡都說,只等到宁贵人诞下孩子,她的位份,定然要往上攀升一大截的,所以,宫裡的妃嫔,对她都和颜悦色的。 母凭子贵,若是他也那么厉害,宫裡的女人便再也不敢背着母亲說她的坏话,再也不敢借着位份比她高,指桑骂槐的数落她了吧? 如是想着,他往宫外跑的愈发勤,跟着襄王府的拳脚师傅练功夫,刀枪棍棒,他舞的有模有样,回到瑞安宫,关起院门来一练就是一個晌午,连襄王世子都犹疑的质问拳脚师傅,问他是不是趁自己不注意时给六皇子开了小灶。 都城裡的豪门子弟,闲来无事常去喝花酒,他也跟着去了几次,可看着那些环肥燕瘦的美人巧笑嫣兮的坐在男人怀裡,他却从心裡有种說不出的厌恶。 两個人在一起,便该像他的父皇和母亲一般,即便不說话,也是那么的温馨暖人,不是嗎? 见多了,再怎么娇俏的美人,在他眼裡,也都如一具沒有精气神的木偶,全无趣味。 所以,襄王世子眨着眼睛說,总有一個人会让你觉得与众不同的时候,他還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觉得他有些言過其词。 可是,那日回到宫裡,扭头看见她的那一瞬,他才真的明白,原来,這世间真有所谓的与众不同。 她是慕府唯一的嫡出小姐,被送进宫来给长公主婉儿做伴读。 那是他第二次看见她了,第一次,是在帝师秦老太爷府上,她跟着母亲给秦老太爷和秦老太太磕头,起身后,她乖巧的站在母亲身后,却趁人不注意和秦府的小姐眨眼睛,虽只是一瞬,却被他给看了個一清二楚。 明媚贤淑的贵门小姐,原来也可以這样俏皮,他觉得,這個慕嫣然,有点意思。 可是,他记得慕嫣然,慕嫣然却显然不记得他。 自己偷溜出宫,都是穿太监的衣服,所以,她把自己当成宫裡的小太监,他一点儿也不吃惊,可她接下来的一番话,贺启暄却着实大吃了一惊。 她淘气的唤自己是“小鬼”,语气中的俏皮,让急着赶回瑞安宫的他脚步一顿。 顺水推舟的送她去夕颜殿,一路上,她都开玩笑的打趣說自己是运气好才碰上了她,否则定然少不了一顿板子,還好心的叮嘱他以后要守规矩,好好的活下去。 规矩?她自己都不守规矩,還教训他要守规矩? 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骨子裡最看重礼仪,对自己這样一個沒什么地位又不守规矩的“小太监”,不都是像旁人一般颐指气使的嗎? 就像自己最看不惯的长乐郡主。她娘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宗亲,封了翁主以后,沒什么事就进宫伴着太后說笑,沒多久,哄的太后将一对孪生女儿封了郡主。 妹妹长平倒還好,温顺乖巧,可长乐就真的是典型的都城贵门娇小姐了。走路都好像鼻孔朝天一般,仗着太后和三皇兄偏疼她,谁都不放在眼裡。 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原则。无论长乐怎么调侃他,贺启暄都不搭理她,可那讨厌的面孔常在眼前出现,也是件烦心的事。 从前還觉得婉儿嚣张跋扈,跟长乐一比,贺启暄顿时发现,婉儿是個多坦率纯真的好女孩儿啊。 可是,即便婉儿是长公主,是父皇和皇后放在手裡疼宠着的女孩儿。在长乐郡主手裡。她依旧占不到什么便宜。 几次见贺婉茹委屈的瘪着嘴,贺启暄都想,要不要使点小手段教训一下长乐郡主好了。 可是,沒等他动手,慕嫣然的小计策,都一一成功了。 慕嫣然在长乐郡主手裡,也沒少吃亏,可也正是因为长乐郡主的使坏,贺启暄才愈发看清楚了這個女孩儿的可爱。 那么多個被留下完成功课的时候。他都懒散的坐在窗口陪她,从一开始生疏的打趣,到后来随意的闲聊,女孩儿温暖的笑容和细柔的话语,让他莫名的心安。 渐渐的,长乐便极少能欺负到慕嫣然了,有几次,婉儿還仗着身份斥责了她,却让她沒办法像从前一样寻到口角去太后或是皇后面前哭诉。 看着婉儿和慕嫣然躲在一起偷笑的模样,贺启暄竟想起了那年养過的一只小松鼠。 打开笼子,那只小松鼠便敏捷的溜出笼子,几下窜到了树上,蹲在树枝上狡黠的望着自己,小松鼠的一对眼珠灵动的滴溜溜转着,就如同那时的她,一般的聪慧可爱。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贺启暄发现,他总是惦记着要去一墙之隔的隔壁,想看看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又趁着女夫子不注意的时候和婉儿做鬼脸,抑或一脸专注的飞针走线。 如此想的时候,他就拿出她给的那個荷包看看,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他的心裡,便是满满的欢喜。 荷包,是当日带路时她赏给“小鬼”的,心知這样随意赏人的荷包,定然不是她自己做的,可是想到她揣在身上许久,荷包上有她的气息,他就有些偷喜,小小的心思,就那么深深的埋了起来。 时日久了,她常說起小时候被庶姊妹欺负的丢人糗事,他也会偶尔提起母妃的清冷,本以为,她会满脸同情的觉得自己是個可怜的孩子,却不料,她懂他。 她說,宫裡的女人,都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宛昭仪本就受宠,若是因她之故而牵连到了你,她的心裡,该有多痛? 她說這话时,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眸子裡的关切,一如当年燕嬷嬷說:好孩子,等你长大,你就懂了。 那一刻的贺启暄,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像是要从口中跃出一般的雀跃。 知晓了他的心思,慕嫣然便常撺掇着婉儿去漪兰宫陪宛昭仪說话,贺启暄知晓的时候,心裡涌起了无尽的感动。 从她手裡得了母妃制成的墨染、倾心,贺启暄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似是有了牵绊。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让他惦记许久。 假山上的凉亭裡,贺启暄问:“若我不在,你可会惦记我?” 那一刻,贺启暄觉得,从未有過的紧张,手心裡,都沁出了一层汗,比练两個时辰的长拳都還让他燥热不安。 本以为,那丫头会娇羞的转身离去,自己再挖空心思的去寻些小东西哄她,可是,耳边传来那句“我自会想起你”的时候,贺启暄像是置身于初夏一般,浑身說不出的和煦。 那日,太過激动的他,惹哭了她。 看着她翘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仿若清晨花瓣上的露水,贺启暄觉得心都要化了,只盼着這一世都只看到她的欢笑,不见泪水。 一路送她出宫,贺启暄的心裡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說,可是,出征在即,這一别,下次不知又是什么时候,贺启暄便不敢张口,从前的大胆狂妄,在那一瞬间,都退到了天边,让他在心底嘲笑自己是個胆怯的懦夫。 宫门在即,贺启暄嗫喏了半天,终究什么都沒說。 慕嫣然朝前走着,每走一步,贺启暄都觉得,自己的心裡,似是又沉重了几分。 脚步停下,慕嫣然转過身,娇羞的說:“若你不在,我会时常惦念你,时常……” 女孩儿清澈的眼眸,如同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娇艳的脸颊,也似天边明艳的晚霞,一時間,贺启暄觉得,心裡如同滴了蜜一般,暖暖的,甜甜的。 說罢,不待贺启暄反应,女孩儿花蝴蝶一般的飞奔着出了宫门。 那個傍晚,在之后的几十年裡,都始终在贺启暄的脑海中回荡,久久不去。 边关的两年,是漫长而又甜蜜的两年,白日裡行军打仗,身上无一处不酸痛,可夜裡面对着手下的一叠素笺纸,贺启暄却满心的甜蜜,他知道,都城裡,有他牵挂的人。 母妃,嫣儿,我会平安回来,等我。 班师回朝的日子,一日日的延期,士兵们急躁的追问着贺启暄,贺启暄都面色淡然的一一安抚,其实,那些人哪裡知道,他,才是最心急着要回去的。 他要看看母妃的身子有沒有好一点,要看看那個娇羞无限的說要等自己回去的嫣儿有沒有哭鼻子,還要亲口问问,這七百多個日日夜夜,她可有像自己惦念她一样,惦念自己。 终于知晓,戏文裡唱的“望穿秋水”,不是杜撰出来的。 临近都城的那几日,每往前踏一步,他就觉得心裡激动几分,直到大军在城外一百裡处安营扎寨稍事休息,贺启暄才觉得,自己已经一刻都等不得了。 飞奔着回了都城,在慕府门外呆呆的站了半個多时辰,却不知该进還是该退。 最终,似是连老天爷也怜惜他了,竟真的让他等到了。 看着马车上下来的慕嫣然,明媚娇俏更胜往昔,贺启暄唇边的笑意愈发深邃。 明明已经两年未见,自己长高了,变黑了,她也愈发漂亮了,可看着她时,为何心底那丝熟悉安心的感觉,却和从前一般无二? 紧紧的攥着手裡的马鞭,看着她就要踏进大门,从自己的眼前消失,贺启暄心口一紧,扬声唤出了口:“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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