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山海10
两個人沉默地沿着石梯一步步往上,从昏暗的古堡三层,走至四层明亮的宴会厅,再向上走至同样尚显明亮的第五层。
分道扬镳之前,时踪叫住了贺真,說出一句话:“你是第二條時間线裡地狱道的梁雨嫣。你這個角色在游戏一开始就出现了,這表示其实第二條時間线本身就已经开启了,对么?”
岑千山杀了梁雨嫣。
后来另一個时空的岑千山想办法救了梁雨嫣,开启了第二條時間线。
在新的時間线上,梁雨嫣杀了岑千山。
第一條時間线上沦入地狱道的是岑千山。
第二條時間线上沦入地狱道的则变成了梁雨嫣。
既然故事一开始,贺真扮演的地狱道梁雨嫣就已经存在了。
這表示這一系列的事情,在时踪完成支线任务之前,其实就已经发生了。
时踪道:“所以,我完成的支线任务,仅仅只是一场不影响副本本身逻辑与故事线的小游戏。這是系统额外给了我一個挣积分的机会而已。
“如果我支线任务失败,并不影响岑千山曾救過梁雨嫣,开启了第二條時間线這件事本身。
“因此,做支线任务期间,我只是玩家时踪,而不是岑千山。我玩的小游戏,根本影响不了你的命运。”
走至贺真面前,时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我說的這番话,并不是要为自己辩解。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懂何为良善慈悲。
“看着刚才那個小姑娘,或者更多的人死在我面前,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人的生死通通与我无关。不過……
“我還真从沒有觉得,完成支线任务,与不害死你,這是一個二选一的選擇题。我沒有抱着随便送你去死的心态完成支线。”
话到這裡,时踪笑了。“贺真,如果非要让我选,对我来說,你的一條命還是要比120分重要一些的。你很聪明,对我来說有很高的利用价值。
“无论如何……你看,我其实并沒有想過杀你。
“隐瞒自己的角色信息,拿出匕首试探我的人,通通是你。所以,一开始就不相信我的人,反而是你。”
停顿了一会儿,时踪又道:“這背后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你跟我一样,天生就防备心重,谁都不信。至于第二种可能——”
贺真一直静静注视着时踪。
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個一脸丧气的、郁郁不得志的编剧。
透過岑千山這具颓唐的驱壳,贺真看到的是一個明亮耀眼、气质如华,第一眼望過去就难以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的人。
一头长发的他身披白袍静静站在那裡,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片月光。
很多时候人们都会忘记,月亮之所以明润,只是因为它反射了太阳的光。
它的所有温柔与皎洁全都是假象,本身哪裡有半点温度?
可它又毕竟是月亮。
這世上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月亮。
下一刻贺真听见时踪道:“第二种可能,有因就有果。你之所以防备我、千方百计想要试探我,是因为你认识我。
“那么我很好奇,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我不值得你信任,让你觉得我漠视生命,从来都只会利用别人?
“你要不要告诉我,我失忆前,到底是一個什么样的人?”
时踪问话的时候,
紧紧盯着贺真,像是不想放過他任何一丝表情。
他忍不住揣测——
贺真认识我,并且他恨我,這才是他在《长命镇》的一开始拒绝帮助我,对拿到死者牌的我作壁上观的真实原因。
于是时踪又问追问了一句:“贺真,我伤害過你嗎?你恨我?”
时踪不料贺真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我从沒恨過你。你也沒有伤害過我。
“时老板,我在长命镇张家后园的药房遇到了你。在那之前,你我二人……素昧平生。”
时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贺真在說最后四個字的时候,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时踪觉得“素昧平生”這個词被他用得很妙。
因为它既可以指两個人对彼此向来不了解,也可以表示两人从来不认识对方。
对于這個意料之中、却又让自己不甚满意的答案,时踪不置可否一挑眉。
转身离开前他对贺真道:“哦,那就是你這個人本身的性格比较古怪了。你去接受凌迟吧,我要睡觉了,再见。”
回房后,时踪最先做的事是洗澡换衣服,把一身的汗水洗干净。
之后他出了门,打算去找左三丘,把他的支线任务、以及他的真实身份套出来。
不過他的行动被系统阻止了。
不仅如此,除了他试图推贺真的房门时系统沒有发出警告外,其他人的房间他一概不能去。
——其他人也开始做支线了?
时踪转而尝试去古堡第二层看看,然而他依然被系统阻止了。
四处晃了一圈后,他最后還是去到了贺真的房间裡。
长夜漫漫,百无聊赖,那他就勉为其难地观摩一下贺真把自己切成片的样子好了。
·
這是时踪于次日清早收到的消息。
早上8点半。他抵达餐厅,看到了暂时变回人的左三丘。其余玩家倒是還沒過来。
一见时踪,左三丘就冲他伸出两只手,一手比了個“1”,另一手比了個“2”。
时踪倒是明白他的意思。“完成支线任务,得到120积分了?”
“是!”左三丘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难道昨晚我們每個人都在做支线?你也做了。”“是。”时踪道,“支线任务是系统给我們的一個赚取积分的小游戏。借助這個游戏,我們需要摸清楚我們自己身上的故事。你去哪儿做的支线?”
左三丘道:“古堡三层。”
时踪道:“嗯,我也是。我是凌晨1点去的,你呢?”
左三丘道:“我是凌晨2点。”
时踪再问:“你也看到了三扇门?”
左三丘点头,给时踪說了自己去的那三扇门的日期,又道:“我去的
是畜生道。那個世界挺可怕的,倒是都是飞禽走兽。刚一過去我就撞到了一头老虎,吓得我够呛,幸好我会飞。”
门還是那三扇门,只是每個玩家看到的编号不同,去往的时空也不同。
时踪想到這裡,回头瞥了一眼,见其他玩家還沒有過来,便走到左三丘身边坐下,直截了当、而又放轻了声音问他:“你是谁?岑千山還是梁雨嫣?”
闻言,左三丘立刻警惕地看着他:“你又是谁?”
“我先问的你。只要你說实话,我就告诉你我是谁。”时踪道。
左三丘眨了三下眼睛。“我信你才有鬼!”
“那么……”时踪转而问,“昨晚你不是一個人去的吧?還有谁和你一起?”
左三丘给了时踪一個“你怎么知道”的眼神,然后回答:“确实有。他……”
时踪眯起眼睛。“他是阿修罗道中的某一個?毕竟要应付飞禽走兽,恐怕得有点能力才行。那么,和你一起进那三扇门的,是男二,還是女主?”
左三丘:“……”
见左三丘還有犹豫,时踪道:“我早上和贺真聊過。他告诉我他的身份了。
“這样吧,你告诉我和你一起做任务的人到底是哪個玩家,以及他在剧本裡的身份是什么,我就把贺真的身份告诉你。怎么样?”
左三丘犹豫了一下。“那你先告诉我贺真是谁。”
时踪果断把贺真卖了。“贺真是梁雨嫣。地狱道的梁雨嫣。”
挠了挠头,左三丘倒也痛快交代了。“跟我在一起的是男二。他也是梁雨嫣。阿修罗道的梁雨嫣。”
闻言,时踪点点头,倒是一脸尽在掌握的样子。
左三丘已经非常熟悉他這种表情了,当即瞪大眼睛看向他:“卧槽你啥意思?你该不会知道我是谁了吧?”
时踪淡淡道:“很简单。你是岑千山。”
左三丘:“?你你你……”
时踪状似诧异地看着他道:“沒猜到有阵营战?沒猜到你和男二被安排到一起探索,是因为你们属于不同阵营?”
左三丘一脸大无语的表情。“进门后,我慢慢知道他其实是梁雨嫣了……但我是刚才看到系统提示才知道,我們要注意隐瞒自己的身份的。
“凌晨那会儿,我和男二的支线任务确实不同,但我們都帮了彼此的忙,最终合作完成了各自的支线……我俩在那会儿沒防着对方!
“你想想,如果我俩要各自完成支线,還得阻挠对方支线的话,那估计两件事都做不到。毕竟時間很有限。一旦来不及赶回那扇门,恐怕就沒机会离开游戏回到现实了。
“我、我怎么会想到我和他是两個阵营的啊?”
话到這裡,左三丘又感慨了一下。“也幸好我們都沒察觉到阵营的事。否则,为了阻止对方做支线,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呢。
“能共赢,为什么要内斗呢?”
闻言,时踪倒是若有所思点点头。
——你看,人家就沒有内耗,而是在坦诚相待合力探索。
至于自己和贺真……
他们对彼此做了试探,但也幸好两人都沒真把精力放在内斗上。
沉默片刻后,左三丘忽然反应過来什么似的,看向时踪的时候眼睛瞪得更大了。
“所以你现在不仅知道了周律是谁,還知道了我是谁。但我不知道你是谁!因为我不知道你和谁探索的……卧槽你——!
“时老板你這個人真的很可怕!你又套路我!!”
“嘘,小声点。”
时踪给他做了個噤声的手势,再略带安抚的朝他笑了笑。“放心吧。我們在同一阵营。”
知道左三丘信不過自己,时踪便把自己的支线任务简要叙述了一遍。
這也是为了后续任务的顺利。
在他看来,三個岑千山之间,最好对彼此的故事全部有所了解才好。
时踪再对左三丘道:“我和你是岑千山。贺真和周律是梁雨嫣。接下来就要看张琦君和祝霜芸中,哪個是我們阵营的了。
“其实,张琦君和周律都是阿修罗道的……我倾向于认为他们属于不同阵营。那么张琦君大概是我們阵营的。”
“卧槽。我和你一個阵营?那還是不错的。”
左三丘眨了几下眼睛,“嘶……可是這個贺真,好像不好搞。”
“不用担心他。我一定带你赢。”
“行,我就跟着你混吧。”
左三丘想了想,左右望了望后,又小声问时踪:“对了,那你這個岑千山,到底是哪個时空的?”
时踪:“其实不用区分這個。我是两個时空的岑千山。”
左三丘:“???”
时踪解释道:“我倾向于认为,我是很年轻的岑千山。那会儿距离我创作出处女作《谜题》有一阵子了。
“因为想不出新的点子,写不出好东西,我有些颓废,整天胡子拉碴的,但我還沒开始写烂片。”
作为岑千山,时踪记忆裡關於《山海》的剧本,以及他杀了梁雨嫣的部分,其实都是来了古堡世界,由导演强加给他的。
那晚,导演坦白一切后,时踪独自回房,這才获取了他這個角色本身的真实记忆。
在這段真实记忆裡,只有《谜题》剧本,以及他那专心创作、不怕苦不怕难、不会被娱乐圈的金钱腐蚀、不会为了钱写烂片的人设。那個时候他的记忆裡沒有《山海》,也沒有那些烂片。
诚然,晚期的岑千山误会了自己的人设,是因为他自欺欺人。
他想在入狱前,最后为自己在全国人面前立一次人设,因此写了一篇极具欺骗性的博客。
這篇博客其实写的是他沒能成为的那個人,反应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岑千山其实真的希望自己是個不求名利富贵的艺术家。
他其实也曾真的为此努力過。
年轻的、刚创作出《谜题》的岑千山,他曾意气风发,潇洒得意,认为自己真的有才,认为自己绝不会为金钱与名利低头。
他曾真的以为,他此生的理想就是追求创作,而不在乎其他任何事。
后来大概实在想不出好点子,也实在是沒钱了、连饭都吃不起了,他开始为生活费接了第一部烂片。
后来是第二部、第三部……
這一步步的堕落,他自己都沒想到。
“第一條時間线上,岑千山入狱了,他可能被执行死刑,這才落入地狱道。至于第二條時間线上,他被梁雨嫣杀了。
“我的记忆裡沒有监狱、沒有烂片、沒有女人、沒有嫉妒、沒有发现爱人出轨,甚至也沒有愤世嫉俗……我应该是很早期的岑千山。
“那会儿我這個角色還沒有救梁雨嫣,時間线也還沒有分叉,所以我既是第一條時間线、也是第二條時間线上的岑千山。
“那個时候的我還很年轻,尚有一颗赤子之心,沒有堕落,沒有病态。”
左三丘花了些许時間把所有逻辑顺清楚。
思及不同时期的岑千山,他不免有
些感慨。
“人生无常啊。我想起了一首特别戳我的诗——‘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年少时,谁不意气风发呢?都被生活消磨了。”
他這话把时踪听笑了。“你才19岁,就有這种感慨?真被生活消磨過,還是为赋新词强說愁?”
左三丘:“……”
时踪道:“岑千山不過是被那些吹捧他的话捧杀了而已。人這一辈子,认清自己的能力很重要。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否则就会像岑千山一样陷入精神内耗,最后把自己逼成精神病,不但杀了梁雨嫣,也害自己成了杀人犯。”
左三丘:“你說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时踪很肯定地点点头。“所以,眼高手低的人,会把生活過成悲剧,把自己逼出抑郁症。”
左三丘倒也认可时踪的话。“虽然大多时候,我都觉得你這個人的三观很扭曲。但不得不承认,你這句话很有道理。我們不能把自己逼太狠。
“换做我是人间道的岑千山,哪怕我就写烂片,怎么了?骂我就骂我呗!那我写不出好的,怎么办呢?我就要钱,不要名声,咋的了?不犯法吧!
“嗯,我這個人,一定不会因为一件我无法完成的事,而给自己太大压力的。大不了躺平嘛!开心最重要!”
时踪逗他:“說得对。所以,在游戏裡,你不必在意老是被我骗,或者沒法超越我什么的。你也可以躺平。”
左三丘:“…………”
他就知道时踪不是真的要和自己谈什么人生哲理。
·
9点30分。玩家们在宴会厅聚齐。
早餐依然由那两位厨师为大家奉上。
這两人从头到尾表现得都如同被操控的机械人,应该是导演用某种法术变成的。
玩家们并沒有什么吃早餐的心情,大多草草吃完填饱肚子了事。
唯一停不下来的是来自饿鬼道的女二祝霜芸。
她一边不好意思地朝大家笑笑,一边在的加持下不断进食。
接连吃了两块烤羊腿,一整只烤鸡,還有一只烤乳猪后,她沒忘吐槽:“回到现实后,我估计连肉味都不想闻了。”
早餐后,所有玩家同时接收到了去古堡第二层的提示。
下楼梯的时候,系统還在不断给他们發佈信息——
玩家们接收到這段信息的时候,已来到了古堡第二层。
第二层的布局与玩家们去過的其余三层楼完全不同。
正对着楼梯口的是一道笔直的深黑色石墙,上面有间隔均匀的六個门,上面分别写着从“1”到“6”這六個数字。
从楼梯口到石墙的距离,大概有半米宽,相当于一個過道。
過道左右两端也是墙。這两面墙上倒是不再有门。
如此,玩家走下楼梯,穿過過道,接下来要做的事,似乎就是選擇从哪扇门进去。
就在這個时候,系统的提示再度发来——
看到這裡的时候,时踪想的是——
三個队友一起通关,反而只有60分钟的時間。
如果他杀掉另外两個同阵营的队友,他能挣120分钟,也就是足足有180分钟的時間。
這会让他找到出口的時間更加充裕。
但問題在于,這种情况下,他一個人间道的、沒有任何能力的普通岑千山,很难以一敌三对付敌对阵营的人。
所以,到底该選擇什么战略,還得根据实际情况,比如他能找到什么功能的道具,再做下一步打算。
系统的消息继续——
时踪抽到了“5”号。
走至5号门前,他发现身边的“6”号恰是贺真。
“不是要跟我比积分么?”
时踪走到贺真身边,在他耳边小声道,“离开游戏回公会后,记得认我当老
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