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老師來訪
而當她第二天醒來時,卻發現萊葉已經不在牀上。不一會就聽見裏屋的門開了,那波雅國的小國君穿着輕薄柔軟的羊絨裏衣,端着洗漱的水和用具走了進來。清晨的陽光在他淺茶色的長卷發上流淌,又勾勒出少年人消瘦卻又初熟的身形,一眼看上去倒是有幾分驚豔。
儘管之前就已經被強上而懷了孩兒,但昨晚卻是萊葉真正與所愛之人心意相通,又是第一次被騎着登上極樂的高峯,心裏便下意識地把這當作新婚夜般對待了。而新婚夜的第二天早上,萊葉雖然腰腿都痠痛無力,卻還是強撐着趁那人還沒醒時就起身,悄悄去洗漱更衣,將他那頭頗難打理的長卷髮梳理整齊,維持着最好的形象再回屋侍候主人洗漱。
其實在夜裏萊葉都沒怎麼睡,哪怕身上痠疼得厲害,卻還是忍不住想看那人埋頭在他胸前的睡顏。讓絲雷吉貴族們聞風喪膽的周公主,在睡夢中卻是這般單薄嬌弱,令人忍不住想將她嚴嚴實實地護在懷裏,連一絲冷風都不許吹得。
可是現在要再見到清醒時的主人,萊葉的心裏卻又慌起來。他太害怕昨晚的溫柔都是假的,卻又覺得自己作爲亡國奴還要奢求主人的憐愛,實屬是異想天開。以至於回到臥室裏之後,萊葉都不敢擡起頭去看那人的眼睛,只是頗有些戰戰兢兢地端着水盆走到牀前,按照侍奴的標準在她面前跪好。
溫雅習慣了被人服侍,洗漱過之後才發現這隻波雅長毛羊還小心翼翼地捧着水盆,就有些奇怪:“你把它放下吧,一直拿着幹什麼。”
萊葉因爲緊張,放下水盆的時候差點灑了一點出來,又讓溫雅看得好笑:“腿抖也就罷了,怎麼手還能抖呢?”
萊葉本來嚇得快哭出來了,聽到她這樣調侃又不由得感到極爲羞赧。他並沒有見過別的男子侍寢,按照絲雷吉貴族克己的傳統,不禁覺得自己昨晚那樣又哭又叫,還主動去抱她,屬實是太過……放蕩。
可還沒等萊葉自己從害羞勁裏緩過來,就被溫雅伸手拉了兩下,不由自主地褪下外衣,順從着爬到了牀上。
然而溫雅並沒有要騎他的意思,而是埋頭在這隻波雅長毛羊暖和的胸前,迫使他擺出一個令她滿意的姿勢,而後便重新閉上了眼。
萊葉立刻擔心起來:“主人……您有哪裏不適麼?”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沒有。”溫雅有點懶得解釋,但見這隻長毛羊如此緊張,還是耐心道,“現在外面冷,我要再躺一會。”
這個答案……意外地有些可愛。萊葉之前從未想過,傳聞中冷漠可怖的周朝監國軍統帥還有如此慵懶俏皮的一面。而意識到她竟會把這不爲人知的一面展現到自己這個亡國侍奴面前,便讓萊葉的心裏被涌起的愛意脹得痠疼。
他小心翼翼地將溫雅環抱在懷中,閉上眼便感覺到她柔軟的身子貼在自己的孕肚上,腦海裏只能想到如今他和他的孩兒終於能永遠和孩兒的孃親在一起了。
只是過了一會,溫雅又隨口道:“起牀之後收拾一下,下午就要上車了。”
萊葉聽到“上車”反射性地全身緊繃了一下,意識到她還會把他一起帶回去,才從那種如墜冰窟的絕望中緩過神來,應聲道:“是、是。”
“不能帶人,東西也別帶太多。”溫雅道,又加了一句,“回程直接去遷營目的地,是在北方天氣很冷,你自己準備好禦寒的衣物。”
萊葉應了一聲,心裏頗有些感動,還因爲得到了關心而高興起來,不過他過了一下腦子,還是有些猶豫道:“主人爲什麼要跟奴說監國軍的情報……”
像是計劃遷營這樣的大事,按常理是屬於軍中機密。即使萊葉知道現在他自己身上已經沒有一點風險,但如此重要的事隨口就說了,也難保不會被有心人聽見,從而向外敵透露了監國軍統帥未來的行程。
可溫雅卻只是笑笑,並不掩飾:“監國軍並不是沒有統帥就運作不了的,而康靜公主還在,敢對本宮下手的勢力只會滅亡得更快。”
冬季遷營並不便捷,尤其是剛在南部打過仗的主力部隊調到北方,不少士兵都染了風寒。
基於監國軍的統計,即便是士兵和勤務官的居住環境相當,男子也確實比女子更容易患病,這大概也是由於先天的差異而沒辦法的事情。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不過少數人染病並不會阻礙監國軍主力的前進,而冰原的那爾尼蠻族也完全沒有料到,南面的中原人竟會在一年之中氣候最惡劣的時候進攻。而令他們更加驚恐的是,這一次周朝監國軍派出的並非裝滿炮彈的笨重戰車,而全部是機動性奇高的火槍騎兵。
這隻完全由騎兵組成的部隊主力,顯然並非是監國軍的前鋒,而實際上是科其國邊疆的三個伯國所豢養的外族騎兵。這些外族騎手也都來自那爾尼地區的遊牧部落,只不過有的是在部落間的衝突中落敗而逃難,有的是主動投奔了科其國去過較爲安定的生活。但總之,這些馬背民族的騎手總歸是比南方人更熟悉冰封荒原的環境。
在科其國與周朝監國軍聯盟後,溫雅便將他們編入了監國軍騎兵部隊,並且以極高的待遇聘請了其中經驗豐富的騎手來當監國軍的教官。經過了半年的針對性訓練,這隻具有那爾尼血統的騎兵部隊已經能夠將以線膛步槍爲主的熱武器與冰原作戰結合,形成了一套針對那爾尼各部的戰術體系。
自己人打自己人,自然是比外人來得更準。再加上監國軍飽和的物資補給,儘管頂着寒冬風雪,戰線仍然推進得很快。
這段時間溫雅也頗爲忙碌,大部分時間都歇在電報站裏,直到監國軍佔領了波拉爾河西岸後才暫緩攻勢,並再度遷營到那處。
監國軍在這裏修建了哨站,並進一步計劃將鐵路通到此處。雖然這地方並沒有天然形成的聚居地,但此處河道水勢平穩,適合修建船運碼頭,對於未來的礦脈開採以及將周朝北部與科其國商路連通都有幫助。
安排好這些事務之後,溫雅終於得空能休假,然而她還沒休息兩天,卻又接到了臨近哨所的報告,說一位叫絲薇達·雷亞里蒂的夫人拿着介紹信來了,卻因爲不知道該去哪裏而滯留在哨所。
聽到這消息,溫雅不禁有點想笑。絲薇達夫人提前半年就說要來找她,結果過了這麼久纔來,以至於監國軍大營都遷了兩次。尤其是現在紮營在波拉爾河畔,對岸就是那爾尼人的聖地,在春季到來河面解凍之前,監國軍大營始終有遭到夜間偷襲的風險。
不過人既然來了總得收留,畢竟要冒這個險也是溫雅這位恩師自找的。
她便派禁衛去接人回來,怕路途遙遠行李衆多還派了輛最寬敞的馬車。結果馬車回來時車廂空空,下車的只有一名看起來三四十歲的婦女,雖然是沙漠民族的相貌,卻穿着中原風格的五色襦裙,頭上、脖子上、手腕上甚至腳踝上都掛滿了各式珠寶,手裏沒有拿什麼行李,卻只有一柄絲絹質地的花鳥摺扇。
這位絲薇達夫人在下車後還故作姿態地展開摺扇頷了頷首,擺明了是在勾引今日當值的監國軍統帥禁衛,聽到溫雅輕咳了一聲,纔有些驚訝地發現她的寶貝學生也在,連忙將扇子收了朝這邊走來:“哎呀,這麼冷的天,遐平怎麼親自出來接待?令爲師好生愧疚。”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可算了吧,您怕是光顧着勾引我的禁衛了。”溫雅出一趟門,哪怕是隻在營帳外站一小會都裹上了裏三層外三層,看見絲薇達夫人身上還穿的是單層,不禁問道,“您不冷嗎?戴這麼多首飾幹嘛?”
絲薇達夫人沒有回答她前一個問題,而是從手腕上捋下一隻鐲子,就要往溫雅的手上套:“喜歡麼?來給我乖徒兒一個。”
溫雅看了眼這鐲子就發現不對,這羊脂玉的鐲子用金線鑲嵌了紅珊瑚,是中原人的款式,從磨損程度看卻是有些年頭的了,不像是新打的首飾。
她剛聽說絲薇達夫人要來時也留了個心眼,能讓她這位導師放棄山清水秀的卉洲,而到這冰天雪地裏來的,恐怕不會只是想換個地方那麼簡單。果然在她給卉洲知府發了電報之後,那邊便回覆告知她,絲薇達夫人在卉洲私設賭場被抓了個現行,而她家裏又拒交罰金,因此上了卉洲的通緝令。
而現在看這貌似是老物件的鐲子,便讓溫雅猜測這是絲薇達在路上又與人賭博贏來的:“又去賭了?格物院的俸祿還不夠您花的?”
誰知絲薇達聽後非但沒有羞愧,反而理直氣壯地炫耀:“嗐,爲師可沒有去賭,這是一路上偶遇的知己送的。”
“既然是知己的禮物,就不該轉贈給別人。”溫雅把那鐲子又還給絲薇達,便領着她進了營帳,“您在卉洲也待了這些年,還沒習慣中原人的規矩麼?”
誰知絲薇達聽後只是訕笑了一下,讓溫雅直覺上感到不對。不過兩人進屋後,便遇見青蕒正端着燒好的熱水要到主臥室的裏屋去。
青蕒見到一名打扮頗爲花哨的女子,不由得嚇了一跳,可他雖然壓住了驚嚇的表現,絲薇達這位不速之客反而開口道:“嚯,男子怎能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真是不知廉恥。”
然而實際上青蕒穿的不過是一身尋常款式的青色長衫,因爲提前被長姊告知了有客人要來,所以還特地在裏面穿了小衣以免漏奶洇溼了外衣而失儀,可以說是相當保守了。
溫雅輕咳了一聲,裝作沒聽見而對絲薇達介紹道:“這是學生的胞弟,安和郡王。”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絲薇達才意識到眼前這少年並非她寶貝徒兒的侍郎,卻反而是親弟弟,但也只是改變了態度:“哦,原來是安和郡王,失敬了。在下是卉洲格物院學士,絲薇達·雷亞里蒂。”
青蕒心裏對這人頗爲不滿,但看在她是長姊的客人,還是點頭問候:“幸會,絲薇達夫人。”
他端着熱水進裏屋去給孩兒們洗澡了,溫雅領着絲薇達在起居室就座,而這位香族數學家還有些好奇:“遐平的父親不是早就不在了麼,怎麼又多了這麼大一個胞弟?”
絲薇達自然不知道康靜公主後院裏的糟心事,而關於遐平公主的生父,公主府對外的解釋一直是早逝。溫雅只是說:“是同母異父的弟弟。他的生父出身普通,我娘便沒有將他帶在身邊撫養。”
“原來如此。”絲薇達嘀咕道,“但小時候沒在一起,長大生娃了反而住在一塊,可真是難爲遐平了。我是受不了小孩子的。”
儘管溫雅家裏的男人們都把孩子抱去了裏屋,但在起居室裏仍然能見到一些嬰兒的用具,讓絲薇達夫人看出來了也並不奇怪。畢竟她出身香族,而香族大多是父族血脈維繫的大家庭,尤其絲薇達的父親還是族首,無時無刻都有年幼的孫輩甚至重孫輩要照顧。
不過,在香族人的觀念裏,女子跟兄弟住在一起也是十分正當,絲薇達夫人倒是沒察覺出她的寶貝徒兒亂倫的跡象。於是溫雅便順勢繞過了這個話題,取來她做軍力計算的筆記來與導師討論。
絲薇達夫人大致看了眼溫雅的稿紙,便翻過一張來,兩筆寫出了四個算式:“你要算得快,可以試試這個。”
溫雅觀摩了好一會,才意識到由每一項都是給定函數在給定方向上的微分構成的向量,便相當於是對一組非線性函數進行線性擬合。如此一來,計算時間確實能夠大爲縮短。
只是溫雅要計算的數據組數雖多,卻也並非從理論推導出的函數算出,那函數本身就是由統計出的實測數值擬合的,原本並不需要這樣的簡化。
她這樣說了,倒讓絲薇達有些不高興:“擬合的函數,能叫函數麼?這套東西既然並非從本源推得,就壓根不能稱之爲‘格物’。”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這裏是監國軍,也不是格物院。”溫雅對她的導師,正如絲薇達對監國公主那般,沒多少尊敬,“這麼多數值,就算只有四則運算也已經很耗時了,理論越簡單越好。”
絲薇達又翻過那張稿紙,對着上面印滿的格子和填滿的數字看了半天,才承認道:“沒懂。”
溫雅有些無奈,這稿紙上本來寫的也不是解決數學問題的過程:“這是按行進速度進行網格拉伸的地圖,格子裏填寫的是等效兵力,正數是我軍,負數是敵軍或其他造成減員的影響。不同標記的格子具有相應預先設定的行爲,每一次迭代都可以通過上一次迭代自身與相鄰格的數值進行計算。”她拿起了一大摞稿紙,“以每張一時辰的進度,這算的是騎兵的突擊。”
絲薇達只是估了一下這摞紙的張數,打趣道:“遐平可謂是加減乘除的一把好手呀。”
這在格物院算是句嘲諷的話了,畢竟格物以優雅精巧爲貴,只知道簡單重複的運算顯然不是做學問的材料。
溫雅略微蹙眉:“這些當然不是手算的。我按照不同作戰單位的行爲寫了一套指令,只要認識字就能操作差分機算出數值。因此只要把地形畫好,剩下的交給勤務官填數就行了。”
絲薇達略想了一下:“這倒是個辦法……”又突然拍了一下桌,手腕上的三個鐲子和兩條串珠磕在硬表面上發出了不同的聲響,“這的確是個辦法,但應該可以用幾何的概念進行簡化。遐平稍等,爲師馬上就能寫出來。”
見她癮上來了就要在自己用過的稿紙上寫,溫雅不得不攔住絲薇達夫人:“您先別急,我已經派內務組去安排住宿了,等您安頓下來之後再寫也不遲。”
“不衝突。”絲薇達將右手上的首飾都褪了下來,拿起竹筆在墨水瓶裏蘸了一下就開始寫,“這個想法其實簡單得很,我離開卉州之前就想到了一個類似的東西,只是在路上一直沒有落筆。”
溫雅也知道拗不過她,只得拉着她這位恩師先去了書房,讓絲薇達夫人在她的書桌上繼續把這個“很簡單”的想法實現了。
沒想到她看着絲薇達夫人推了幾行,卻發現這個想法確實很簡單,也就是把原本只有數值的局部表格,簡化成一個既能夠代表數值又能夠代表趨勢的向量。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這其中並未用到多麼複雜的定理,無非是簡單的運算,之後便能得到穩定的簡化結果。而通過這一簡化結果繼續進行與之前相同的計算模擬,所得出的兵力增減與移動趨勢與未簡化的版本高度一致。
絲薇達夫人在溫雅的書房裏算了好一會,在內務組通知待客營帳收拾出來之後,她又跟着溫雅到新營帳裏接着又算了好一會。
她這人是從小沒受過生活的苦,因此習慣上也頗爲追求完美,硬是拉着她的寶貝學生,將這簡化流程的適用範圍和邊界條件等等全部推了出來。而溫雅工作起來也忘記了時間,以至於到了晚餐的時間都忘記回去,還是雲奴到待客營帳去叫她。
雲奴來的時候,溫雅靠在起居室的塌上一邊翻着手稿一邊喝茶,而絲薇達夫人剛剛沐浴更衣從裏屋出來,這場景讓挑簾進屋的小郎君驚愕了一瞬,總免不了會產生一些荒謬的懷疑。
不過雲奴不會說主人的壞話,只是向那位格物院學士行了禮,小聲告知了溫雅現在的時辰。
“嗯,絲薇達夫人跟咱們一同用餐,前線條件有限就不設宴了。”溫雅又介紹了一句,“這是在下的愛郎。”
聽主人竟稱他爲“愛郎”,雲奴心裏不禁有些酥酥的,卻又糾結於他作爲父家尚未翻案的侍奴,按禮是不能稱爲有名分的側室。
然而絲薇達看了看他,頗有些失禮地對她的寶貝學生問:“遐平貴爲公主,怎麼還要自己養着這些小郎?”
被自己主人的老師這樣質疑,雲奴臉色白了白,也不敢再上前去抱主人了。而溫雅卻是責怪了絲薇達夫人:“您又在胡扯什麼?我的側室歸我養着,自然是天經地義的。”
這話讓雲奴不由得十分感動,然而想到主人爲了他而責怪自己的老師,又有些擔心這樣可能會有傷於她的清譽。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而溫雅是知道香族女子的德性——絲薇達夫人雖然長期與中原人共事,自己也是在婚齡就脫離氏族而與京城的一位公子成親,內心裏卻還是香族的那一套邏輯。親兄弟嫁到澤林族名門而不用她再幫襯,絲薇達自然是高興地默許,可她在京城娶了夫君,卻又不想養着別人家的兄弟,反而到外面拈花惹草生了不少事,導致成親沒幾年兩人就和離了。
因此絲薇達即便在奧薩城待不下去,也沒有回京城格物院,而是去投奔了她在卉洲經商的二姑娘。可她住在自己女兒家裏都不安分,還私設賭場被官府抓到,多少是有些令人頭疼。
不過因爲在溫雅這裏就餐要與雨沐同席,絲薇達夫人一開始還是比較收斂的,當着太子的面也沒有再口出什麼沒必要養着夫郎的狂言。
雨沐自然也對錶姐的恩師頗爲尊重,只是在餐後將要送絲薇達夫人回待客營房時,才隨口問了一句:“您此行離開卉洲也沒帶行李和隨從,怎麼走得這樣急?”
誰知這個問題倒是給了絲薇達夫人發表暴論的機會。
只見她收起摺扇,一副怨念的神情:“唉,流年不利,不得不躲。在下只是和卉洲知府家的公子交了個朋友,就被安上了私設賭場的罪名——殿下有所不知,在卉洲多的是人擺牌局賭錢的,怎的就抓我一個?而且我那二姑娘還不向着老孃,不交罰金不說,還領着官府的人去抓我,果真是外男生的。”
這番話讓雲奴和梅謝聽不出所以然,出身絲雷吉族的萊葉更是不懂什麼叫“外男生的”,然而身爲太子的雨沐和在邊疆長大的青蕒卻是不由得蹙眉。
在香族的傳統稱謂裏,不是出身自己氏族的男子都叫“外男”。原本香族女子一生都和父親兄弟住在一起,即使跟外男生了孩子也不會撫養。也正是因爲女子成年不分家,香族主父通常對女兒們更爲偏愛,在自己忙於生育時將族產交予長女管理。所以在父親年老後,未分家的兄弟爲了爭取主父之位,也會對實際管理族產的姐妹頗爲討好。
因此對於傳統氏族裏的香族女子而言,自己氏族裏的兄弟和侄子要仔細挑選婚交的對象,然而“外男”則是可以隨便騎的。而且因爲香族男子一旦參與過婚交,之後生下的孩子也分不清母系的血統,香族女子甚至還會格外青睞處子,以令年輕男孩生下第一個孩子爲榮。
這樣的習俗在中原人看來,可以說是野蠻程度跟帕恩族搶婚不相上下。因此在三族領地併入奧薩城時,奧薩城是有十年都禁止走婚的,當時大部分適齡男女都結締了穩定的婚姻,甚至像絲薇達夫人這樣的香族族首幺女還娶了京城的夫君。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這結果聽上去很好,但絲薇達夫人現在的抱怨卻顯露了其中問題——儘管是大周律法認證的夫妻,可在某些香族女子的內心裏,自己夫君還是“外男”,所生的孩子也是“外男生的”,但凡有一點伺候不好,這便成了他們的罪證。
尤其是絲薇達說她跟卉洲知府家的公子交了“朋友”而招致針對,可她女兒卻不願意交罰金消罪,在不知情的人聽來是沒有道理的。但代入香族女子的陋習便能理清其中邏輯,恐怕是因爲絲薇達玩弄了知府的兒子又不負責,而她女兒在卉洲做生意自然不想得罪知府,於是拒交罰金讓官府抓人。畢竟倘若絲薇達的二女兒真是守財奴,則當初根本就不會收留她這個便宜娘。
像這種惡劣的行爲,雨沐是覺得必須要制止。於是在內務組的侍衛護送絲薇達夫人離開後,他便對溫雅說:“姐姐,我覺得你該跟絲薇達夫人談談。她既然是着作等身的學界大家,想必也不會故意要做壞事吧?”
然而溫雅只是聳了一下肩:“她從心眼裏就壞了,別去管她。”
雨沐沒料到向來溫和的表姐會說出有違尊師之道的話:“怎麼能這樣講,她畢竟是你的恩師……”
溫雅轉頭看向他,有些好笑地問:“是誰之前連我多看一會德萊琪的筆記都不樂意的,怎麼到了老傢伙這裏反而能容忍了?”
雨沐正是因爲之前對錶姐的同窗好友表現出顧忌,之後反省自己不該如此善妒,因此纔在遇到表姐的導師時格外維持了尊敬的態度。而此時見表姐又提起德萊琪,想到她當時也是在奧薩城被澤林族族首的私兵追捕,不由得有些責怪:“那個德萊琪也是因招惹男子被追捕的吧?這樣看來,你們這個師門確實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德萊琪又不是絲薇達的學生。”溫雅不禁笑道,“德萊琪師從趙熜夫人,人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善人。拈花惹草是香族人生來就有的毛病,可賴不到師門上。”
身爲周朝太子,雨沐天然地把中原人的習俗等同於周人的習俗,認爲周土之上皆是周人,天下人要遵從同一套道德規範。然而溫雅見多了外族千奇百怪的習俗,倒不覺得德萊琪和絲薇達的行爲有多嚴重,只是單純有些頭疼絲薇達處理不好自己的家事,而給她這個學生憑生麻煩。
因此溫雅還是去找絲薇達談了,只是談的目的不是勸她向善,而是問清楚她在卉洲犯事的詳細情況,好幫她把這事擺平。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而絲薇達見寶貝學生關心自己,立刻向溫雅大倒苦水:“唉,外男生的果然靠不住。我家那老二聽說卉洲知府家的小子有孕,就非要拉我去跟他成親。倒黴二女婿還自作主張把人接到家裏,我纔不得不跑了。”
“等會,您不是上了通緝令,爲了躲吏兵才離開的卉洲?”溫雅驚訝地問。
“我跑的時候還沒有通緝令那檔事呢,這就是個爲了抓我的由頭。”絲薇達道,“卉洲人人耍錢,私人搭的牌場多了,狗知府給我扣這個帽子,這不是濫用職權麼?”
她把卉洲知府的兒子搞成未婚先孕,倒怪人家濫用職權了。大概卉洲知府是礙於絲薇達夫人格物院學士的身份,又是監國公主導師的關係,纔沒有直接遣家丁將她綁了。況且私設賭場在卉洲對一個格物院學士來說也不是多大的罪名,只要絲薇達能改邪歸正,回去娶了知府的兒子當正夫,再象徵性地交點罰金便能了了。
溫雅忍不住說:“我實在不明白,您回去娶了那知府的兒子有什麼不好?他帶的嫁妝說不定比奧薩城格物院十年的俸祿都多。”
“我若是要錢,就直接管我家老二要了。”絲薇達直言道。她家二姑娘跟溫雅一般年紀,已經靠在卉洲建織布廠,做成了姜江沿岸第一大布商——當然這其中疏通船運和市場渠道,少不了有她那個當戶部尚書的大伯的手筆。“再者說若是真缺錢了,爲師肯定也得先來找遐平不是?”
溫雅氣得想笑,老登真是平日被旁人捧慣了,說得好像給她上供都得爭個機會似的。不過實際上倒也真是,香帝國遺孤,又是格物院的天才,還是當朝監國公主的導師,身邊人無論是否發自內心卻也都會捧着——但她怎麼好意思自己拿出來說的?
“二姑娘是有出息,可您去人家家裏淨惹事了。”溫雅只是說。
可絲薇達夫人聽了還不高興:“分明是我那二女婿未經我同意就將人接到家裏,若非如此狗知府也找不到我頭上。而我才因此說了他兩句,倒黴老二就要護着她夫君——果真是外男生的。”
一切是非的緣由便是“外男生的”。溫雅覺得好笑:“不喜歡外男生的,您倒是去找兄弟侄兒呀。”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這下是戳到絲薇達的痛處了。
她與出身京城的夫君和離後,的確是嫁到澤林族名門的侄子接了她到家裏同住。那小夥子很孝順姑母,可架不住絲薇達一直招蜂引蝶,勾搭了一個帕恩族的小公子。本以爲玩弄帕恩族總沒有關係,卻發現那小公子的哥哥是當任奧薩城格物院院長新納的郎君。
絲薇達是不怕官府,但要想在格物院的圈子裏混,就得顧及同僚間的風評。而她離開奧薩城也並非被迫,而是主動要趁着壞風評沒傳開時趕緊調任到別處。
然而奧薩城待不了,去京城找大兒子又不想再面對前夫,所以絲薇達去卉洲找二女兒已經是最後的選擇——她總不能真去投奔學生,跟監國公主住軍營吧?香族女子之所以非要住在別人家裏,就是圖個有人伺候,而溫雅是斷不可能去伺候她的。
但溫雅是知道,若要這老登來講,她也不會後悔當年離開原配和一雙子女,反而要怪她親哥只生了一個侄子。
不過出於師徒情分,溫雅也不會強迫絲薇達接受中原人的習俗,只是就事論事:“那您現在是想下一步去哪?”
“不曉得呢。”絲薇達聳了聳肩,“我在格物院掛了訪學的牌子,又不知道還有什麼可學的,這不是來找遐平了麼。”
她是天資型的學者,年輕時遍覽過全國的研究,現在已然厭倦了。溫雅也覺得是,該給她這位恩師找點新東西,才能發揮出她最大的才能。
想了想,溫雅便道:“我方剛與科其國結盟,日後使團就能由科其國護送,直達阿蘇朵教宗領。您若是想去看看信阿蘇朵教的人都在研究什麼,我便也把您加到使團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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