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
這只是一幢普普通通的小院。
老朱家的后代人口众多,朱慎锥虽然是晋藩宗室一员,可和现在的晋藩关系已经很远了,就连先祖交城王一脉算下来也早就過了五代。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出了五服,亲戚交情早就淡了。
况且他们交城王一脉早已除爵了,在嘉靖二十六年,最后一個交城王朱表??以辅国将军进封。以从弟承兄爵,自首冒封,不再袭。隆庆四年薨,除。
交城王除爵后,朱慎锥一系回归晋藩管辖,可他们這一脉早就分家上百年了,虽然大家算起来還是亲戚,但亲戚之间也有近疏不是?何况晋王府在太原呢,朱慎锥在平阳,按宗室條例,朱慎锥根本就去不了太原,更不用說去见当代晋王,也就是他名义上的堂孙朱求桂了。
张氏正在院裡忙活着,小院的面积并不大,和普通的农家院沒什么区别。
听闻推门声,抬头,瞧见是朱慎锥回来了,张氏连忙放下手裡的活起身。
“嫂嫂!”
“叔叔回来了……。”张氏道了一句,见朱慎锥身上落着雪花,脚上也有泥泞,连忙招呼他进屋。
朱慎锥哎了一声,拍打了两下身上的雪花這才进了屋,屋裡要比外面暖和多了。
炕上一個娃娃躺着正在酣睡,這是朱慎锥大哥的女儿,也是他的侄女朱巧儿。
接過张氏给自己倒的热水,朱慎锥道了声谢,接過把水杯放到一旁,伸手从怀裡掏了掏出個钱袋,裡面有几两碎银,還有一大串皮钱(外省制钱)放在桌上。
瞧见這些,张氏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喜色,她今日還在犯愁,眼看着這天越发冷,家裡的粮食已快吃完了,可家中已沒了什么钱,如果再沒进项的话,這個冬天怎么熬呢?
“這……這哪来的……?”
“宗室俸禄,您收着吧嫂嫂。”朱慎锥笑道。
“晋王府发的?這回怎么這么利索?平日裡不都是……不对呀,叔叔你不会是又去府衙了……?”
“呵呵,這事千万不要外传,我好不容易才讨来的,您心裡明白就行,小心收好。”朱慎锥给了张氏一個会意的眼色,张氏顿时明白了什么,拿起钱转身就上了炕,在炕头靠裡面摆着一個箱子,张氏打开箱子,把這些钱仔仔细细藏进了箱子最裡面。
张氏是朱慎锥大哥朱慎镒的妻子,不過他大哥朱慎镒和父亲朱新炎已经沒了,就在朱慎锥来到這個时代之前沒的。至于朱慎锥的母亲王氏,早在兄弟两人還小的时候就過世了。
朱慎锥上面還有一個大姐,大姐朱秀儿早几年前就出嫁了。父兄過世后,家裡就剩下了朱慎锥和嫂嫂张氏,還有一個不满两岁的侄女。
朱慎锥今年才十九,嫂嫂张氏年龄也不大,论起来要比朱慎锥還小一岁呢。
這個时代,女人三从四德,出嫁从夫,年纪轻轻当了寡妇要改嫁是很难的,尤其是像朱慎锥家裡脑袋上還顶着宗室的名头呢,更不可能和普通人家那样随意。
张氏死了丈夫,還有一個在吃奶的孩子,回娘家是根本不可能的,而那时候的朱慎锥也才十八岁,父亲在的时候家裡也沒分家,家裡的两根顶梁柱這么一去,這個家等于塌了一半。
留在朱家,至少朱慎锥的宗室身份依靠還有一份收入能够過活,如果离开她和刚出生沒多久的女儿根本沒办法活。就這样,朱慎锥和张氏還有侄女三人就一起這么凑合着過着,苦苦熬着日子。
张氏既然能嫁给宗室,相貌自然是不错的,虽不是那种艳丽,却是端庄耐看的,她年龄也不大,现在也不過十八而已,放在后世這個年龄的女孩還在读大学呢。
生了侄女后,年轻的她又多了几分成熟妇人的韵味,正趴在炕上藏钱的张氏背冲着朱慎锥娇躯微动,粗布衣袍下的玲珑依稀可见,让不经意撇去那一眼的朱慎锥不由得有些燥热,忍不住喉头微微一动,咕咚咽了一口唾沫,目光却一动不动紧盯着触手可及的滚圆。
咔哒一声轻响,眼看着张氏已经把钱藏好了,朱慎锥挣扎着把目光从张氏的背影移开,定了定神,端起桌上的热水,掩饰着喝了一口。
藏好钱,张氏脸上多了几分笑容:“家裡的粮差不多快吃完了,明日我就去买些回来,這天也见冷了,正好家裡再添些柴火和石炭……。”
“家裡的东西嫂嫂您看着办吧,该添置的就得添置,過几日我再想办法去讨点俸禄回来。”朱慎锥点点头說道。
刚說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裡又掏出一個油纸包递给了张氏,张氏接過打开一看,裡面居然是两個烧饼,這烧饼用料十足,上面芝麻的香气扑鼻,因为一直藏在朱慎锥的怀裡,摸着還是热乎的。
“一個给巧儿,還有個是您的。”朱慎锥笑笑說道,同时又解释了一句,這两個烧饼是他今日去府衙讨要俸禄时顺手拿的,反正也沒人瞧见不拿白不拿。
“你呀,這么大人了還孩子气!”张氏听了哭笑不得道。
“這又有什么,要面子饿肚子嘛,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這個世道哪讲究這么多?”朱慎锥满不在乎道。
虽然是埋怨了朱慎锥一句,可张氏心裡也知道這個家多亏了朱慎锥才能支撑得下来。
丈夫和公公意外去世后,如果不是朱慎锥,這個家早就垮了,亏的這個小叔子,要不然张氏和孩子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活下去。
烧饼這东西虽是寻常物,在朱家平日裡也是很少有的吃食,张氏小心把烧饼重新裹起来,放到一旁說了一句等煮粥三人分了吃。朱慎锥摆摆手說不用了,他告诉张氏自己在知府衙门已经用了些,晚上就不吃了,让她和孩子两人吃就行。
說着话,张氏突然想起一事,起身去一旁取了件旧袍子過来。說天冷了,她今日在家收拾了下,找出了這件袍子。這袍子是他大哥生前留下的,张氏缝补了下,正好给朱慎锥穿,让他试试是否合身,如果哪裡不合身的,她去再改一下。
试了试袍子,朱慎锥现在的身材和大哥生前差不多,穿着倒也合适。看着穿着旧袍,面容极似先夫朱慎镒的朱慎锥,张氏神色中有些出神,片刻后回過神来,不免得又有些黯然。
谢過张氏,又在屋裡說了一会儿话,朱慎锥這才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张氏也沒挽留,只送朱慎锥出门,又叮嘱了一声早些歇息的话。
虽然两人同在一個屋檐下住了這么久,可毕竟一個是嫂嫂一個是小叔,礼防還是需注意的,何况瞧着這天也渐渐要黑了,继续留在這万一被人知道免不了会有闲话。
朱慎锥住在东厢房,按理說父兄走后,朱慎锥就是這個家的家主了,而且当初也沒分家,朱慎锥应该搬去正房住。
不過朱慎锥沒這么做,毕竟大哥在的时候嫂嫂和侄女就住正房,现在再换实在不合适,都是一家人哪裡有這個必要?哪怕张氏私下提過几回,但都给朱慎锥以东厢房住惯了为由给拒绝了。
进了屋,朱慎锥关上门,上了炕盘膝依坐着,神色中已沒了刚才在张氏面前的云淡风轻,相反還带着抹不去的愁绪。
他今日去了一趟知府衙门,去知府衙门的目的自然是要钱。
作为宗室的一员,朱慎锥家的日子很不好過,几代人下来如今他们家一沒地产,二沒商铺,生活靠的就是那么些俸禄,而且经历从弘治到万历這些年的变革,每年能到手的俸禄是越来越少。
可再少,這也是一笔收入啊!假如能按时发放的话,养活朱慎锥和嫂嫂张氏還有侄女一家三口還不是問題,可偏偏现在俸禄打折不算,還经常拖欠,其他人家朱慎锥不清楚,光他们家,先后拖欠两代人的俸禄加起来就是一笔巨款。
朝廷现在是永为定额,弄的僧多粥少,更要命的是名义上永为定额是宗室内部分配,可实际上這個权利却是掌握在地方官手上。地方官不把钱拨下来,宗室内部又拿什么钱来发?而且大明对宗室的管理严格到了极点,别看宗室名义上听起来似乎不错,但实际上许多宗室活的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如。
至少,普通老百姓還有机会改变,比如种地、经商、读书什么的。种地的能靠劳动养活自己,经商的可以做生意赚钱,至于读书就更不用說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考秀才、中举人、中进士,然后平步青云当官,這日子总能看到希望。
但宗室却不一样,宗室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這一生怎么活。按照宗室规定,宗室什么事都不能干,哪怕你种地种的再好,再有生意头脑,甚至满腹经纶,可這一辈子却根本就沒可能出人头地。
這些活全都干不了,一干就是违规,而且宗室活动的范围也是受限制的,比如朱慎锥的家在平阳府,按照规矩朱慎锥這样的宗室平日只能在平阳府城裡活动,别說去其他地方了,就连出城都不可以。
有些人以为在古代人的流动自由的很,从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随心所欲。可事实根本不是這样,其他朝代朱慎锥不清楚,可明朝对户籍管理非常严格,普通老百姓有裡甲制度和黄册制度相辅相成,如果你要离开生活的地方去其他地方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得提前打报告申請,說明理由、時間、地点等等,然后由人做保,带上本人的户籍证明和官方开具的许可(介绍信)才能出行。
每到一個地方,都要验看核对,如果沒有這些东西就是流民,流民是根本沒有人身权利的,抓到后运气好的重新编籍或者发卖为奴,运气差的直接拉去矿山做工累死在那边都沒人知道,甚至遇上心狠手辣的官兵,把你当蒙古鞑子直接砍了脑袋杀良冒功也是有的。
老百姓都這样了,管的更严的宗室就更不用說了,像那种小說裡描写的仗剑走天涯什么的,根本就是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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