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经年(三)
楚衍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茗玥指挥着许多宫女太监在他的房子裡搬来搬去,他急忙上前几步,问道:“三姐姐,你在做什么?”
茗玥笑着摸摸他的头,“我给你送了几本书,還有几本乐谱。”
楚衍紧绷的脸一下子缓和了下来,又看着来来回回搬动的人,问道:“這是……”
茗玥又道:“我看你的房子裡实在不像是小孩子住的,就想着换一换装饰。”
楚衍看着他房裡忽然多出来的东西,有几株盆栽,几幅名花,一個香炉,還有几個小玩意儿。
他抿了唇,却笑道:“三姐姐也不跟我說一声。”
茗玥心中忐忑,问:“你不喜歡嗎?”她给他送来的书多是修身养性的,送来的画也带了禅意。她知道他是决计不会喜歡。
楚衍摇了摇头,上前抱住她:“三姐姐送什么我都喜歡。送来的画我会好好临摹,送来的书我也会全看完。”
茗玥松了口气,也抱住他小小的身子,“那些书你好好看,琢磨琢磨裡面的道理,若是不明白便来问我。”
楚衍乖乖点头。
茗玥稍稍心安,他還听自己的话,便不是不能教好。
果真从那时起,茗玥便在沒听說過楚衍随意打骂下人,好几次撞见有人惹了他,他還宽容的将人放走了。也未听說過他手裡再沾血腥。
她心想着說是孺子不可教,楚衍却這么好教。她虽有些疑惑,但自以为活了两世,该有些看人的眼色,也却看不出出演有半分虚伪,就稍稍心安。
日复一日的她也能看得出父皇对楚衍重视来,每回休沐日召见众皇子时回回不落,课业也十分关心。每月十五半夜人静之时隐秘的传唤,不知教他什么。
茗玥让安少阙领着时常出入皇宫,结识了不少能吃到一处,玩到一处的人,岁岁年年過的实在清闲。
后妃不知换了多少,朝堂也不知更了几度风云,可落霞宫却是一直安安稳稳的,日子便這么過去了。
转眼七年已過,三年前皇帝還封了锦妃为贵妃,锦妃成了锦贵妃,這消息在宫中一传,却像是晨起的雾一样,登时便散了。
落霞宫中住了一位贵妃,一位公主,一位皇子,却像是被遗忘了一般。
也曾有小太监克扣供给,让茗玥整治了几回。
茗玥五日裡少說有两日跟着安少阙厮混,风月场繁华地裡走出来,吃穿用度也不知坑了人家多少,日子過的十分有滋有味,花街的姐姐们早就知道她女儿身,也时常送她好胭脂,教她时下最流行的妆容,最流行的衣着。
茗玥再将這些传到宫裡去,从不吝惜的教给别人,也十分受其他公主的追捧。有個公主为了她一盒胭脂,用皇帝的赏赐去换。
茗玥觉得十分不错,便常常从宫外买一些胭脂還有稀奇的小玩意儿跟那些公主换,让周雪念将那些东西上皇宫的标记打磨了去,拿到宫外换银子。
几年下来,她不知攒了多少银子,落霞宫虽還是那样冷清的模样,实际却是最富足的地方。财不外露,大抵如此。
茗玥已经十四的豆蔻年纪,有些事情她早就抛到脑后,锦妃却還记得清楚,已是秋日了,锦妃对她道:“七年前迦木大师曾道:你十四岁冬日雪天需再去清玄寺一趟。你今年便十四了,是该去一趟。”
茗玥把玩着一個金钿,日子過的太久□□逸,她都快忘了自己是個活了两回的鬼魂了,她也不知自己還有什么劫难,只让锦妃不必担心。
锦妃這几年也见识到她這闺女多有主见,早就懒得管她,便真的不操心了。
两日后五公主到落霞宫找茗玥玩,聊了两句便给了她一個白玉如意,道:“三姐姐,那日你给九妹妹带的那個玉篦头实在好看,改日给我也捎一個吧。”
茗玥看那玉如意,是一個旧玩意儿,也不是俗物,她能拿它换一個玉蓖头,怕是玩腻了。
五公主的母妃正值盛宠,茗玥心思动了两下,便笑着推却了,只道:“這玉如意便省了,只想請五妹妹帮個忙。”
茗玥与她道自己思念外公,想着去一趟北疆,让她跟父皇說道說道。
“五妹妹也知道,這落霞宫父皇几年都不来一回,我想自己跟他說一說话,实在难如登天。”
五公主一听便应下了,本就是一句话的事,也犯不着什么错,還能显出她们姐妹和睦来,让父皇赞赏。
茗玥面上十分欢喜,又道:“五妹妹帮了我大忙了。九妹妹那個翠玉篦头沒什么好看,我给你稍一個羊脂玉镶金的的!”五公主喜出望外,也觉得不好意思,非要将那玉如意留下,茗玥也不再客气,她是俗人,自然不会和银子過不去!
過了几日,茗玥又让楚衍跟皇帝又說了一回,這才和锦妃一同請示,只說多年不见心中想念,也說杨素华年迈,她几年未曾尽過孝道,怕子欲养而亲不待。
南楚推崇的便是忠孝,便应允了她们。
茗玥将自己喜歡的东西一件一件收拾起来,足足有三辆马车。
锦妃笑着看她,“往北疆去一趟便回来了,你怎么像是搬到哪裡一样?”
茗玥又将几個小香炉收拾起来,笑笑:“這么久不见外公,這回见一面,都不知有沒有下一回。多给他带些东西吧。”
“到难为你有這份心。只是你拿的這些你外公怕是不喜歡。”
茗玥笑笑不答,還是挑来挑去。
临行前她又出宫一趟,将拿不了的都换成银票,又找到安少阙,将那块他垂涎已久的玉镇纸送给他。
安少阙十分惊奇,“小丫头,你何时這么大方了?”
茗玥让他看的不自在,咳了一声,面不改色道:“本公主向来大方……”
她看安少阙一脸不可思议,少少正了脸色:“明日我便离开了,不知何时再见,便当我离别前送你個礼物。”
安少阙盯了她一会儿,嗤道:“你這般行事,我還当是你以后不回来了!”他将那玉镇纸交与身侧小厮,让他好好收着。
茗玥嗫嚅着:“大大小小是個别离……”她咬牙切齿,“不想要便還给我!”
接着又与安少阙玩闹了一番,离开前不禁叹息:“你若也能去北疆便好了。”
安少阙送她一片金柳叶子,道:“到北疆便给我传信,报個平安。”
柳條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茗玥收下那片柳叶久久不语,归与不归,又有谁知?
她又去婉儿家看看,說起要去北疆的时候,婉儿有些担心,“那北疆战乱苦寒,公主为何要去那裡受苦?”
茗玥笑着跟她說北疆如何如何的好,并不是她想象的一般。婉儿又說跟她一起去伺候她,茗玥拒绝了让她好好找個人嫁了,别总是胡思乱想。
婉儿父母還给她做了一顿践行饭,虽简单了些,她也认认真真的吃了。
皇帝却不许楚衍一同去。锦妃不放心楚衍一人在落霞宫,茗玥便說只让眉裳和周雪念跟着就好了,只是去一趟清玄寺,不必劳师动众。
锦妃思来想去,比起宫裡,還是宫外更安全些。再說楚衍年纪還小,不能真将他一個人留下。
茗玥反复嘱咐楚衍一定照顾好母妃,楚衍却哭了出来:“三姐姐,你别走好嗎?”
茗玥過去抱了他一下,只說:“你留在宫裡听话,听父皇的话,也听母妃的话。”
楚衍摇摇头,“我只想听三姐姐的话。”
茗玥也有些心疼,只安慰着不多时便会回来。楚衍只哭着摇头,抱紧了她不松手,茗玥說什么也听不进去,直哭的累的睡了過去。
纵有千般别意,终有离别之时。
八月末茗玥便离了宫,她在马车裡向外看着直通天际的大道,心裡有些松,又有些紧,像是对眉裳說的,又像是对自己說的:“到了北疆,我便不回来了。”
她收回视线来,低头笑了笑:“還沒走呢,就想他们了。”
眉裳沉默着,看她眼裡有泪似乎要流下来,叹了口气,给她递了條帕子。
茗玥一讶,抬头就推拒,還笑着:“你给我這個做什么?”可笑着笑着,眼角的晶莹便化成珠子滚了下来。
她猛抽過那條帕子来擦了去,不自觉的哽咽:“都是你,眉裳,等着回宫让你领罚……”說道“回宫”,泪流的更急了。
眉裳叹息一声,沒說什么,也觉得眼角发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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