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帆船靠岸後，夜幕已然降臨，船長沒有下令登島，反而讓人先作休息，說要等到天亮再出發，這樣不容易迷路。
等到所有人都回到艙室休息，他們纔開始行動。
由於秦大夫不善武鬥，文掌櫃給了他一張輿圖，又讓他帶上食材和水，先讓他躲到島上一處隱蔽的洞穴避難。
等他走遠了，其餘的人就帶上兵器，開始動手了。
儘管他們都很小心，但仍然驚動了假寐的水手。
南璽的手下早有準備，他們連日來枕戈待旦，隨時都準備發動攻擊，一有風吹草動，便傾巢而出。
一場惡戰在船上展開，艙室間通道狹窄，拼鬥間根本施展不開手腳，莘晏帶着白家兄弟，而文掌櫃則帶着方管事兵分兩路，趁夜偷襲，他們只來得及斬殺三兩個半夢半醒的水手，便失了先機。
被買通的船工全都十分警惕，稍有響動便迅速作出反應。
他們寡不敵衆，猶如困獸一般拼死抵抗，對手皆是人高馬大的漢子，莘晏雖非初出茅廬，卻也從未像今晚這樣大刀闊斧地殺過人，鮮血濺入他的眼睛，到處都是血跡殘肢，他的視線一片鮮紅。
一行人且戰且退，方管事腿上中了一刀，文掌櫃攙扶着他逃下了船隻；而白家三兄弟則折了最小的一位，其中二哥負傷，莘晏拖着他跳入海中，費力地游上了岸，白家長子則緊隨其後。
他們上岸後，沿着沙地狂奔，身後的帆船早已拋錨，船上的水手趁勝追擊，他們拉滿長弓，箭矢一支支破空而去，飛射向逃亡的人。
一行人在沙地上跑散了，莘晏半拖半扶着受傷的同伴躲入草叢，他藉着月光查看了文掌櫃給他畫的地圖，然後依靠星辰辨位，在黑暗的林木間走走停停，最終在黎明之前找到了藏身的洞穴。
秦大夫已在那裏等候多時，面色十分焦急。
莘晏扶着傷者跌跌撞撞地到達此間，這才暫時鬆了一口氣，秦大夫立刻打開隨身帶着藥箱，開始救治傷員。
疲憊不堪的少年找了個塊石頭坐了下來，他身上有不少傷口，但好在都是輕傷，稍事包紮即可，不影響行動。
他環顧四周，發現這座洞穴並不幽深，但卻十分高闊，洞穴深處有一個水潭，水質十分清澈，深不見底。洞穴外是一片低矮的灌木叢，四面有高大蒼翠的林木，枝繁葉茂，宛如天然的屏障，掩護着黑黢黢的山洞。
待到黎明時分，船長和方管事才姍姍來遲，他們幾乎是跌進來的。
兩人都受了重傷，方管事的腿骨折了，而文掌櫃右肩上中了一箭，鮮血染紅了衣袍，整個人萎靡不堪，似乎隨時都會昏迷。
秦大夫盡心盡力地救治，方管事的腿傷倒不會要命，但文掌櫃肩上那一箭卻很兇險，它傷及了肺葉，鮮血不住地流，秦大夫沒有帶足藥材，此地又環境艱險，只能拖一日是一日，想要妙手回春是不可能了。
洞穴中氣氛凝重，衆人裹着傷面面相覷。
此地雖然飲水充足，但食物有限，外頭又有強敵埋伏，他們人均受傷，怕是難逃生天。
白家長子自告奮勇，外出打探敵情，回來的時候手臂上又多了道箭傷。
“他們都已下了船，聚在沙地上呢，”白家長子一邊裹傷一邊說道，“不過我看他們也好不到哪兒去，全都受了傷，大概死了七八個，重傷的有四五個，能打的不會超過十個！”
方管事捂着腿傷，翻出一個白眼，“你高興什麼？看看咱們能打的還剩幾個？就兩個，你和莘晏。”
衆人癟癟嘴，說不出話來。
夜裏，他們從洞外的灌木叢裏撿木條生火，莘晏和白家長子輪流守夜，生怕遇到偷襲。
莘晏已經連着好幾日沒有睡覺了，一雙眼睛熬得通紅，他很少喫東西，好的食物都留給了重傷之人，他餓極了便啃上幾口生蘿蔔果腹。
生蘿蔔放久了變得又幹又澀，它哽在喉嚨裏，要費老大的勁兒才能嚥下去，莘晏麻木地吞嚥着，偶爾睡意上頭，腦中又會做夢似的浮現出過去的潦倒窘境。
曾經在逃亡路上，他爲了填飽肚子，闖進一片菜地，偷了幾根白蘿蔔。
那些蘿蔔就跟他今晚喫的一樣，又冷又硬還沾着溼泥。
那時他抱着蘿蔔狂奔，老農夫拿着藤條在後頭直追，他腳下一打滑，摔了一跤，還沒來得及爬起來，藤條便接二連三地落在他身上。
農夫將他往死裏抽，抽得他皮開肉綻，痛不欲生，直到莘窈從遠處奔來，撲到他身上苦苦哀求，這才罷了手。
莘晏嚼着生澀的蘿蔔，滿嘴辛辣的滋味又讓他回想起那根藤條，它抽在皮肉上，好似被火焚燒，痛得他滿地打滾。
如今，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天——飢寒交迫，狼狽奔逃，隨時有被人打死的風險。
莘晏暗自咬牙，他發誓絕不要再回到過去那種窘境。
爲了保存體力，他儘量不說話，只抱着斧頭靠在洞口思量對策。
大約過了兩日，莘晏悄聲對方管事提議，“方叔，我看乾糧快喫完了，咱們不能坐以待斃，不如我出去看看？或許能抓些野兔山雞，聽說這兒還有不少果樹，若能摘到果子也不錯。”
方管事沉吟片刻，搖搖頭，“如果他們埋伏在林子裏怎麼辦？”
“我會很小心。”
“不行，這風險太大，咱們不能再失人手了，先等等。”
於是莘晏退回了洞口邊，他背靠着一塊單人高的石頭，冥思苦想着該如何脫困。
第三日夜裏，天邊烏雲滾滾而來，很快就下起了暴雨。
雨聲很急，遮蔽了四周可疑的聲響，由於連日缺覺，莘晏疲倦至極，他的眼皮不住打架，好幾次都險些進入夢鄉。
夜半，他猛然驚醒時，洞穴裏的篝火已經熄滅，只剩零星幾顆火苗在閃爍，銀白的月光從洞外照射進來，投在石壁上映照出一前一後，兩個黑色的人影。
這兩個條人影顯然不是自己人，因爲他們都很高大，而且沒有受傷的跡象。
莘晏握緊了手中的斧頭，躡手躡腳地起身，然後猛地舉起斧頭，斬向了其中一人！
白家長子也已發現了異常，他帶着傷衝向了另一人，此時方管事也驚醒了，他一瘸一拐地站起來，抽出短刀加入混戰。
一番惡戰之後，他們總算是結果了兩名偷襲的水手。
方管事的腿傷又開裂，坐在地上動彈不得，而白家長子的腰上也多了一道口子，好在未傷及腑臟，秦大夫立刻上前替他止血包紮。
莘晏尚能行動，他搜刮了兩名水手身上的武器，然後將屍體拖出洞外。
少年人疲憊至極，生平第一次對鮮血和死屍作出了常人該有的反應，他彎下腰，對着灌木叢發出一聲乾嘔，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半天才緩過勁來。
處理完屍首，他兩眼佈滿血絲，走回洞裏，疲憊地靠在石頭上，剛閉上眼睛便昏睡了過去。
就這樣，他們又熬過了三天。
食物幾乎已經用盡，傷者卻恢復得很慢，文船長始終昏迷不醒，若是長久下去，他們怕是要葬身在這處洞中。
莘晏依然苦苦支撐，他不敢睡覺，卻難免有意識模糊的時候。
他的耳邊常常回蕩着莘窈的聲音，一會兒是她快樂的輕笑，“阿晏，姐姐快要成親了！你還不回來參加喜宴？”一會兒又是她傷心失望，“阿晏，你真的死了嗎？我找不着你了……”還有一回，她竟悄悄在他耳畔吹氣，用滿是挑引的語調說着，“阿晏，只要你回來，姐姐就是你的……”
莘晏猛地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頓時鬥志昂揚。
此時他雖被虎狼環伺，但真正能決定他生死的，卻是遠在天邊的莘窈。
少年在混沌中，時而精神抖擻，時而無精打采，他前一刻想殺出一條血路，後一刻又恨不得一死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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