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今日晴空萬里,清風徐徐,沿途百鳥鳴囀,繁花似錦。
少年人心情大好,如今莘窈心甘情願回到了他身邊,既沒有委屈也沒有不滿,她從來沒有背叛過他,拋棄過他,還爲了找到他而四處奔波,顛沛流離。虧他先前還對她有所懷疑,莘晏不由爲自己的猜忌心而感到羞愧。
好在種種誤會都如冰雪消融,如今開雲見天,他們又能像從前那般廝守在一起了。
莘晏已看明白自己的心,他是不可能離開莘窈的,只要她還活着,只要她還沒有嫁人,他就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當他走進薛柏堂的時候,薛宛香正在櫃檯後點算藥材。
她看上去心不在焉,因爲她的身邊站着兩位膏粱少年,正殷勤地在她耳邊說着什麼,薛宛香原本有些睏倦,餘光瞥見莘晏走了進來,立刻打起精神,作出興致盎然的模樣。
可惜莘晏一心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完全沒有看見櫃檯後的人,徑直穿過廳堂,走向西南角一間廂房。
氣得薛宛香當場拗斷了一根人蔘!
這間廂房裏擺着三五張矮塌,上頭躺着重傷之人,屋裏瀰漫着一股濃濃的草藥味。
少年走進廂房內,輕輕掩上門,低聲道,“方叔,大家的傷可還好?”
“好些了,性命已無憂。”方管事一身竹青布袍,站在窗邊,回頭對他笑了一笑。
莘晏走進內間,掀開珠簾,見傷者都已入眠,一個個呼吸均勻,臉色安詳,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方管事將窗子推開了一絲小縫透氣,莘晏走到長几邊,拿起桌上一支梭鏢看了又看。
“想不到海煞威名赫赫,手段竟如此齷齪。”方管事手裏拿着一根長長的繩鏢,皺眉細細端詳。
“海煞名聲大是因公然敢與水師作對,而非光明磊落。”少年笑了笑。
他放下梭鏢,從懷中取出一方巾帕,隔着巾帕小心翼翼又拿起一支三/棱/刺,只見三/棱/刺尖頭處發黑,顯然是淬了毒。
“這次你們回來,幾乎人人帶傷,我看多數都是暗器所致。”方管事看着他手中的□□,“喪命的幾位兄弟就是中了這種淬毒的暗器,雖只劃破皮肉,卻足以致命。”
“海煞能用暗器,咱們也能用,反正大家都是水賊,不在乎手段是否磊落。”少年望着發黑的刺尖沉思,目光隱有三分毒辣,“我要找時間練練‘兵’,再讓武器鋪子接一單大生意,這回海煞讓我折多少人,下回我要他折雙倍的。”
方管事聽到這話很是高興,他本是兇寇的一員,自也信奉以牙還牙那一套,“對了莘晏,那個肖家小兒子你打算怎麼處置?”
“暫時關着。”
“他正鬧絕食呢。”
“讓他鬧,”少年從容說道,“這個肖予懷是肖太尉的掌上明珠,從小嬌生慣養,根本受不了苦,這是他第一次出海,讓他餓上個三天三夜,然後扔幾個饅頭進去,保準他喫得狼吞虎嚥。”
“好,那先這麼辦,”方管事思索片刻,“但是……若肖太尉當真帶人來尋怎麼辦?”
“他若有膽來,我自然也不會怠慢。”
“你不怕他帶上十幾船水師,浩浩蕩蕩地殺來?”
少年笑了,“帶上十幾船水師,在海上飄行半個多月,就爲了我們這幾船水寇?方叔,你也太看得起肖太尉了。”
“我從不敢小看肖太尉。”方管事神色依然凝重。
“肖太尉或許會來,但絕不至於興師動衆,”少年收起笑容,肅肅然道,“據我所知,肖家是做水師發家的,他們過去能屢立奇功,全虧了水賊暗中相助。”
“你是說肖家也曾與匪寇勾結?”
“沒錯,其實水賊航海行船的本領,要比許多軍校都高妙得多,他們暗中提供的山嶼島礁圖,讓肖家水師受益匪淺,屢次藉助地形,出其不意,打退了璇璣島國的進攻,由此才聲名鵲起。”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方管事不由喫驚。
“是文先生告訴我的。”少年天真一笑,每當他露出這種表情時,說的話多半都是假的。
方管事疑惑,“他怎會與你說這些?”
“我問的。”
“你對肖家的事很好奇?”
“是的,我家祖上曾與肖家有些恩怨,”說到此處,少年神色一黯,“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只是好奇罷了。”
原來是私人恩怨,方管事見莘晏臉的色隱隱有些傷感,便沒再追問,只轉了話鋒道,“對了,你出海這段日子,又有人家來向我詢問你的生辰八字,想要與你結親。”
“怎麼又來了?”莘晏大爲苦惱。
自從他接了‘海妖’之位,七沙島上便有許多人家欲與他聯姻,他一概辭拒,可總是回了這家,又來了那家,瑣碎無比,教他好不耐煩。
“怎會有人家想要把好端端一個女兒嫁給水賊?”少年不解。
方管事啞然失笑,“水賊怎麼了?咱們能發財啊,當今世人再勢利不過,你少年清秀,英英俊彥,又能號令兇寇,哪個姑娘會不喜歡?”
“可這行當的風險也不小。”
“那就更好了,等咱們一死,她們坐享財富,一生無憂,這樣的寡婦誰不想當?”
“哦……”少年笑了起來,“原來如此,她們不是要做我的妻子,而是要當我的遺孀。”
“沒錯,當年我就是這麼說服夫人嫁我的,”方管事戲謔道,“她如今一定很恨我,因爲我活到現在還沒死。”
“方叔說笑了,你與夫人伉儷情深,大家都有目共睹。”
方管事不再開玩笑,復又說起莘晏來,“我知道你爲何一直拒婚,其實你心裏早已有人了,對嗎?”
少年的心頭一跳。
“若我沒猜錯,你心裝着的應是薛宛香姑娘。”方管事笑眯眯道。
莘晏皺起了眉頭。
“薛姑娘秀色鮮妍,又嬌縱招搖,戀慕她的少年郎衆多,她喜歡爲人追捧,而你偏偏不愛拍人馬屁,於是拉不下面子與她表白心跡,卻又不想娶別的姑娘,我說得可對?”
“不,方叔,不是這樣……”少年無奈搖頭,他纔沒那麼多曲折的心思,他愛誰就對誰好,裝腔作勢的人最討厭了。
“你不用害臊,年輕人就是這樣,越喜歡誰,就越不搭理誰。”方管事胸有成竹。
莘晏無言以對,他不想再提婚事,改口詢問,“裴先生如何?我記得出發前,他染了風寒,今日可還好些?”
“好是好些了,但到底上了年紀,禁不住小毛小病,恢復得很慢,”方管事將梭鏢等暗器收進一個木盒裏,遞給莘晏,“你去看看裴先生吧,他有話要對你說。”
“好。”少年接過木盒,匆匆離去,委實不想聽方管事繼續提薛宛香了。
莘窈等弟弟走後,便一個人在宅子裏走動。
她愛極了這處玲瓏清幽的庭院,推開窗戶就能看見遠方騰躍起伏的山巒,錯落有致的房屋,極目遠望,天高雲淨,海天交會處,碧波粼粼生光,偶爾會有幢幢帆影,破浪乘風而來。
她穿過遊廊,步下臺階,沿着鵝卵石小徑,走在一股野花的清香中,兩旁綠植青翠,花木扶疏,陽光明媚地灑下,照得一片花叢五彩繽紛,好似光澤綿延的織錦。
此時,迎面走來兩名僕婦,她們大約四十來歲的光景,皆衣衫整潔,面含微笑,見了莘窈竟也不生疏,徑直走上來道,“這位姑娘就是莘公子的姐姐吧?”
“不錯,你們是……”
“咱們是府中做事的婢僕,莘公子臨走前關照我們,要我們好好照看小姐,小姐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咱們就是。”
“不用客氣,喚我莘姑娘就好了。”莘窈笑道,她早不是什麼千金小姐了。
“好,好,莘姑娘。”兩名僕婦笑眯眯地杵着,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又不好意思。
“我弟弟待你們可好?”
“很好,您弟弟心腸好極了,待下人十分耐心,從未見他在家裏發過火。”
“是嗎?”莘窈暗自高興。
“是啊,咱們倆都是住在海邊的窮人,多虧了這份差事,家裏才揭開鍋,還有院裏那倆小廝,也是窮人家的孩子,若非莘公子收留,他們早就流浪街頭了。”
“這有什麼好誇的?他讓你們來,也是要你們做事的,又不是白白送銀子。”
“可他開得月俸比普通人家要高上許多,姑娘有所不知,在七沙島上,如您弟弟這般年輕富裕的公子,只會招漂亮丫鬟入府,上了年紀的婦人要找份差事,可謂難上加難。”
“哦?他沒有美貌婢女嗎?”莘窈好奇問道。
“沒有,莘公子一直循規蹈矩,別說美貌婢女了,我都沒見過他與哪個姑娘狎暱。莘姑娘放心,公子是個好孩子,懂得潔身自愛,”說到此處,僕婦們忍不住掩嘴笑了,“咱們都說,他像個大家閨秀,總是端莊自持,生怕壞了名聲。”
莘窈知道莘晏不是個放浪形骸的人,但也沒料到他這麼克己守禮,“可他不是有位心上人嗎?難道他與心儀的姑娘在一起也這麼規矩?”
“咱們也很好奇,”僕婦們對視了一眼,“莘公子剛買下這處宅子時,還親自佈置裝點,下了不少功夫,說是爲了討心儀的姑娘喜歡,可沒一個人知曉這心儀的姑娘到底是誰。”
“那麼神祕啊……”這勾起了莘窈的好奇心,“待他回來,我定要好好盤問盤問,這次可不能讓他糊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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