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那一颗 造反的心
听完刘彻旨意,杨川面无表情的接過圣旨,抬头看向神情倨傲的太子太傅、大农令、新任陇西郡太守、河西刺史朱买臣。
這人。
怎么說呢,反正就挺骄傲的,一身代表三公九卿的绯红官袍穿在身上,头顶的高冠顶戴,都显得分外挺拔,白白净净的面皮上,三绺长髯甚为舒朗,清雅,一看就是一副好卖相。
“长宁侯,陛下說了,若你觉得此番任命不够公平,你這便收拾行囊返回长安城,你当你的大农令,太子太傅,我朱买臣呢,沒什么本事,就当這個河西郡太守便是了。”
朱买臣十分豪迈的伸手,想要拍一拍杨川的肩膀,以示上官的‘抚慰之情’。
自然而然的,被杨川冷冷瞅了一眼,那一只手,就在空中来了一個漂亮的移形换位,来到自己的胡须上,神色淡然的捻须而笑:“长宁侯莫要见怪,你乃大汉列侯,我朱买臣不過一個小小的朝廷大农令、太子太傅、河西郡太守……”
杨川突然咧嘴一笑:“朱买臣,你官大,你說了算。”
一句话,让朱买臣精心准备的一番說辞,突然沒了用场。
在接受朝廷‘任命’的那一刻起,朱买臣其实早就心中犯愁,一颗心,从长安城到胭脂城的两千多裡路上,就不曾消停過。
杨川是個什么样的人,他难道不知道?
心狠手辣,贪财不好色,只占便宜不吃亏,背靠大将军卫青、大长公主平阳公主,与平阳侯曹襄、冠军侯霍去病交好,乃生死弟兄。
尤其是他本身,无论是军功還是农桑稼穑之功,皆为大汉天下难得之少年俊彦,又是皇帝刘彻、前任皇后陈阿娇的乘龙快婿……
他朱买臣這是倒了几辈子血霉,好不容易攀附上丞相公孙弘,从此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可是。
让皇帝三番五次的‘破格擢升’,从一個小小的长安县令,三年数迁,這不,竟然一步到位的将杨川的‘职务’全部顶掉……
想想就令人心惊肉跳。
另外,刺史是個什么官职?
刺者,刺探也。
也就是說,让他朱买臣一個屁都不是的人,跑到河西走廊来刺探、监督、监视战功赫赫的长宁侯杨川,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自己此番死定了。
“长宁侯,此番任命,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与我朱买臣无……”
朱买臣刚一开口,就被杨川随意摆摆手打断了:“朱买臣,其实,本侯還有一個职务,下一步应该由你来接任了。”
朱买臣愕然:“长宁侯,這是何意?”
杨川轻笑一声:“本侯不是還领着一份大汉太学院大祭酒的闲职么,下一步,等到你朱买臣接任西域郡太守时,不就可以顺便接過去么?”
朱买臣神色不动,眼角却微不可查的抽搐几下,干笑道:“长宁侯說笑了,太学院是你一手创办的,岂能、岂能容我朱买臣去当什么大祭酒。”
杨川一身轻松的走出大殿,抬头看一眼天,嘿然一句:“好大的一场雪啊。”
天要下雪,娘要嫁人。
既然如此,那就、随他去吧!
前几日,他還给霍去病、曹襄二人言說什么狗屁帝王心术,說什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结果,别人還沒出事,他自己却已然受水。
看看,這便是小人物高升后,与那些豪门贵族之间的差别。
就算他杨川如何努力,功劳再大,在皇帝,朝廷,乃至整個汉帝国的权贵眼裡,不過一名小小的厨子……而已。
身居高位,還娶了大汉公主,终究却敌不過一個出身重要,這,才是汉帝国的真相之一。
毫无疑问,這是刘彻在试探他杨川。
试探你贼娘。
只能說,随着漠北之战和河西走廊两场大战的全面胜利,烂怂长安城裡,未央宫中,那個中年男子的心啊,已经开始膨胀了。
想想也是。
放眼环宇,三皇五帝以下,哪個皇帝能做到這般威武霸气,只用了不到十年时光,就将号称天下无敌的匈奴帝国,打了一個七零八落?
只不過,那個男人并不知道,若是按照原剧本的走向,几次对匈大战后,他不惜自断臂膀,疏远大将军卫青,并默许人弄死年仅二十三岁的霍去病,让两位战神含恨而死。
其后,又扶持了一個狗屁贰师将军李广利,白白损耗大汉帝国的最后一点底蕴,让几十万汉军将士血染黄沙,成为大漠草原、河西走廊和遥远西域草原上的养分和孤魂野鬼……
在杨川這名大汉厨子看来,刘彻的确是一位伟大的皇帝,年轻时代,雄才大略,英明神武,不愧与始皇帝齐名。
然而。
若要刨根究底,可以毫不客气的說,汉帝国由盛转衰,其最大责任人,便是他刘彻。
歷史长河,功過是非,皆如云烟。
這些屁话,可都是后世文化人的YY而已。
当然,作为一名两千年后的小厨子,烧菜做饭之余,三五名狐朋狗友相聚一桌,就算有那么几碟花生米,他還是能够大言不惭、侃侃而谈,或许,比那些個所谓的砖家、穴者還要高屋建瓴、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如今,不是歷史,不是故事。
而是,真真切切的歷史本事。
刘彻,那個长安城未央宫中的中年男人,嘴皮子随便一翻,便将他杨川几年的努力和奋斗化为泡影。
這不是纯纯的恶心人么?
杨川迎着风雪,漫步走出胭脂城。
一路之上,他能够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周围,总有那么一些影子在活动,从那种充满腐朽味儿的气息不难判断,应该是汉帝国的绣衣使者。
杨川突然想起大长门崔九。
那老贼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可是,說到底,比起汉帝国的那些权贵和皇帝刘彻来說,崔九是一個很讲道理的人。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同样的,功就是功,過就是過,功過不能相抵……
如此胡思乱想着,杨川胸中的那一团怒火终于散开,化成血肉、气息和精气神,反哺在自己的身上,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发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
這种变化啊,让杨川的一腔怒火,终于化为世上最危险的东西——
那便是。
一颗,造反的心……
……
河西走廊的冬天很冷,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整個天空变成了浅灰色的铅云,似乎经久不散。
這也是几百年来,最冷的一個冬天。
一场接一场的大雪,冻死牛羊无数,很多匈奴人、羌人的小部落被大雪覆盖后,就此湮沒在歷史长河中,杳无音信。
远在几千裡外的长安城裡,接连几场大雪落下,倒平添了一些‘隆冬高炕、大被同眠’的情趣。
很多大户人家,享受着白铁炉子、涮锅、烧烤架、铁锅等‘杨氏品牌’,品尝着杨氏出品的白面馍馍、小腌菜、小榨菜,谈论着朝堂上的一些动态,喝醉了,還会指着某一個方向骂几句娘。
正所谓,放下饭碗就骂娘。
他们骂的,正是河西郡太守杨川。
因为,就在十几日前,长宁侯杨川突然给朝廷上表,請求皇帝在明年春耕以前,务必征发十万民夫、二十万刑徒赘婿等前往河西走廊屯田。
并且,他十分罕见的强调,若是朝廷不能答应這一條,他宁可弃官回长安,就在竹园头村当一辈子农夫。
接到奏表后,刘彻很生气。
同时,他也很重视杨川的提议,因为,经過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后,整個河西走廊,如今差不多就剩下了零零星星的匈奴人、羌人和西域胡人,若不尽快征发一批汉人屯田屯军,這些水草丰美的草原上,很快就能养活出一支彪悍骑兵来。
故而,刘彻传旨,着令三辅之地的官吏、狗大户,限期交人。
十万民夫,二十万刑徒赘婿,听着数字不大。
可是,既然是屯田,可不就是一家人齐全的迁徙過去?
三算两算,轻轻松松就是百万人口的大迁徙,想要在三五個月内完成,简直就堪比登天啊。
所以,关中一带的官吏和狗大户们,恨死了长宁侯杨川。
甚至,有几個头铁的官吏,竟然上表朝廷,弹劾杨川此举名为开疆拓土,实则有分土裂疆、自立为王的嫌疑,希望朝廷严查此事……
刘彻想都沒想,直接传令廷尉府,将那几名上表弹劾杨川的官吏拿下,在廷尉府地牢裡严刑拷打,一直到死。
嗎的,河西走廊什么情况,朕不知道就算了。
那地方太過肥沃,水草丰美,地势平坦,东接关中长安,西连广袤西域,并且,犹如一把利刃,将羌人、匈奴人一分为二,战略位置毋容置疑。
霍去病、杨川、曹襄、李广、李敢几人的确打下了河西走廊。
問題是。
现在的河西走廊,只不過是一個空壳子,不赶紧往裡头迁徙大量的人进去,那地方,迟早還是匈奴人、羌人的地盘啊。
這個时候,朕可以对杨川一边重用,一边试试探探,你特娘的一群蠢货也跟着瞎掺和?
嫩死你狗日的!
捉了那几名弹劾杨川的官吏,三五日后活活打死在廷尉府地牢,刘彻却犹自不解恨,索性传令,将那几家人的九族全部发卖为奴,就编在迁往河西走廊的刑徒、赘婿之列。
做完這些,刘彻犹自气恨难当。
于是,在某一個醉生梦死后的黎明,皇帝做了一個奇怪的梦,他便将大长门崔九召进寝宫。
“崔九,朕适才做了一個梦,梦见一片雪原上,有一群野狼在追朕,朕精疲力竭时,只好拔剑而立,与群狼厮杀。”
“经過不知多久的厮杀后,朕却发现,那些被朕斩杀的野狼,其实全都是朕的嫔妃、儿女、亲戚。”
刘彻躺在绣榻之上,脸色看上去有点发黑,发绿,在昏黄的羊油宫灯下,显得甚是疲惫,几绺头发粘结在一起。
一看就曾出了很多汗水。
大长门崔九双手拢在袖中,仰面向天,仔细想了又想,這才缓缓开口:“陛下,這只是一個简单梦境而已,并无实意。”
刘彻伸手。
崔九端了一碗温茶递過去。
刘彻接過茶碗的同时,握住崔九的手,甚为歉意的苦笑道:“崔九,当年先皇在世时,我整日跟在你身后,喊你崔九大叔,如今,杨川、去病、曹襄那几個哈怂,也喊你崔九大叔。
這辈分,有点乱啊……”
刘彻在崔九的手背上轻轻抚摩一下,喝了一大口茶水,躺平在绣榻之上,目光幽幽,良久都不曾开口說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九则侍立一旁,自然也沒有說什么话。
名为主仆、君臣的两個人,就這般在寝宫裡呆了很久很久。
直到雄鸡报晓,东方大白,刘彻方才摆摆手:“你熬了半宿,先去歇息吧,朕也趁机睡個回笼觉。”
崔九点头,面无表情的走出寝宫。
站在未央宫某座宫殿的台阶上,崔九老贼抬头看天,突然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么……”
……
杨川历,元狩元年,冬春之交。
长安城裡一片死气沉沉,几乎所有的皇亲国戚、狗大户们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第二场‘巫蛊之祸’,提前爆发了。
廷尉府重拳出击,自上而下,先在某一名嫔妃的寝宫中挖出沾血布娃娃,上面插满了锈迹斑斑的铁针,所咒之人,正是当今皇后卫子夫。
一時間,刘彻龙颜大怒,天下震动。
一场声势浩大的‘巫蛊案’开启,绣衣使者大肆捉人,不管是皇亲国戚、三公九卿還是什么大汉列侯,只要有线索,都可以先捉人、再审讯。
廷尉府的地牢裡,人满为患。
方圆二三裡之地,就连长安百姓人都不敢靠近,往往都会绕道而過,因为,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廷尉府地牢裡传出的嘶吼和惨叫之声,会让人终身难忘。
而且,随着時間的流逝。
‘巫蛊案’的‘案情’也进一步发酵,打击面也越来越大,最后,就连丞相公孙弘都被人攀咬,牵连其中……
……
‘巫蛊案’爆发后一個月,杨川终于得到了准确消息。
他将手中的一卷羊皮纸随手丢进火中,脸上神情沒有什么变化。
這一切,与他的预料出入不大。
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却還是刘彻的手段实在太過高明,明明是冲着军功盖世的大将军卫青而去,却又以维护皇后卫子夫的名义开局。
只能說,真特娘的高。
只不過,此刻的他,根本就沒有多余的精力去管长安城的那一摊子烂事,因为,他自己正面临一场生死大战。
伊稚斜。
匈奴大单于伊稚斜的六万主力,在大汉奸中行説的劝說下,大举北迁,向北海一带秘密潜行而去。
估计再過半個月左右,便能抵达鹿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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