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百无禁忌 作者:未知 巴县县城依崖为垣,弯曲起伏,处处现出凸凹,转折形状,横度甚隘。 路越走越窄,刚刚走過的那條污水横流的街巷只有十来尺宽。顺坡走到高处四望,只见栋檐密接,下面全是凌乱参杂的吊脚楼,潘二咋也沒想到韩秀峰会住在這地方,心裡不免有些失落。 当韩秀峰跟脚夫說到了的时候,眼前竟是一個兼卖纸钱的纸人店,对面是寿衣铺,隔壁是一個棺材铺,裡面摆着两口刚漆好的棺材,阴森森的,让人毛骨悚然,潘二心裡不只是失落而且渗的慌! “這么快就接到了,少掌柜,你来的可真快。”柱子娘一大早就去走马岗亲家母和未来的儿媳妇了,柱子守在家看店,见潘二真来了觉得有些奇怪,但還是喊道:“把行李挑进来吧,放這。” “潘兄,进屋啊。”韩秀峰回头道。 潘二缓過神,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棺材铺,忐忑地问:“四哥,你就住這儿?” 韩秀峰拍拍他肩膀,一边跟棺材铺的老师傅点头打招呼,一边笑道:“是啊,我借住在柱子家七八年了,不信你问问附近的街坊邻居。” 潘二苦着脸道:“我以为你住衙门呢。” “好好的住啥子衙门。”韩秀峰打发走俩脚夫,把潘二拉进屋。 “你不是在衙门当差嗎,为啥不住衙门裡头?” “谁說我在衙门当差的,我是在衙门帮闲。就算在衙门当差,也用不着住衙门。不去沒啥事,一去全是事,帮着做点事也就罢了,大老爷還不给钱。我又不是瓜娃子,干嘛住那儿去自找麻烦。” 潘二将信将疑地问:“可是不住衙门,你咋给衙门帮闲?” 韩秀峰提起壶倒了一碗茶,端着茶碗笑道:“衙门裡要誊抄啥公文,经承会让人给我捎信儿。要誊抄的公文有时自给儿去衙门取,有时经承会让捎信儿的人捎過来,誊抄好送過去按字数算钱,在家能做的事干嘛去衙门做。” 来之前潘二一直觉得韩秀峰本事大,对韩秀峰去京城能不能补上缺充满信心,而眼前這一切和韩秀峰刚才的這番话却让他心裡拔凉拔凉的,看着屋裡堆积如山的黄纸和角落那些扎好的纸人,魂不守舍地說:“帮衙门做事,大老爷为啥不给钱?” “你是說书吏?” “嗯。” 韩秀峰喝了一茶,解释道:“听人說康熙初年书吏是有薪给的,后来西南不宁,连年征伐,耗尽国库,就把书吏的薪给取消了,不過只要是在册的都能免掉徭役。所以戏文裡才說大堂不种高粱,二堂不种黑豆。” 潘二对书吏有沒有工食银不感兴趣,刚才只是随口一问,想着晚上要住這么渗人的地方,禁不住嘟囔道:“就算不住衙门,也不能住這儿。” 柱子不乐意了,盯着他问:“少掌柜,這是我家,住這儿有啥不好,再說我又不管四哥要房钱。” “是啊,住這儿挺好的。”韩秀峰放下茶碗,指着隔壁笑道:“山墙那边就是棺材铺,棺材棺材,升官发财,這是吉兆啊!” “少掌柜,你家是开当铺的,财大气粗,嫌我家晦气,不愿住這儿,大可去住客栈。悦来店的掌柜我熟,要不我送你過去,你要是图安逸,要是舍得花钱,還可以要個上房。”柱子顿了顿,又狡黠地笑道:“悦来店边上就是怡红院,裡面的姑娘一個比一個水灵,晚上睡不着還可以去怡红院耍耍。” 潘二很想去柱子說的那個怡红院见识见识,但去那种地方是要花钱的,而且是花大钱,所以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定定心神,咬着牙道:“四哥住哪儿我就住哪儿,你们都不怕,我有啥好怕的。” 柱子强忍着笑道:“谁說我們不怕的,我們有时候也怕。昨儿夜裡還听见门哐当哐当响,外面又沒起风,无缘无故门咋会哐当哐当?我和四哥吓得不敢吱声,一夜都沒睡好!少掌柜,到底住不住,你可要想好了。” “你吓唬我!” “到底是不是吓唬,你住一夜就晓得。” “柱子,别再跟潘兄开玩笑了。”韩秀峰招呼他坐下,帮他倒了一茶,笑道:“潘兄,這年头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再說我們沒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你個小仵作,就晓得你是在吓唬我。”潘二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茶压了压惊,看着韩秀峰身后的木梯问:“四哥,晚上住上面是吧,有沒有空床,沒空床我可以打地铺。” “有床,也有被褥。你赶了一天路也累了,我們早点吃宵夜,早点吃完早些上去睡觉。” 提起吃宵夜,潘二立马跑過去翻出一個布袋,献宝似地說:“四哥,這有几個锅盔,带在路上当干粮的。生怕走慢了让你等,我就吃了一個,剩下的這些等会儿当宵吧,今天不吃明天就不能吃了。” “也行。” 韩秀峰话音刚落,一個妇孺抱着几件棉衣从对门寿衣店走了過来,小脚走不快,边走边喊着:“四娃子,腊月的衣裳做好了,生怕耽误你的事,還跟弹棉花的骂了一架。拖拖拉拉,几斤棉絮弹了几天,哪有他那样做营生的。” 韩秀峰急忙起身相迎:“四娘,让您费心了,来,进来喝口茶。” 柱子也拉开凳子:“四娘,您坐。” “不坐了,茶也不喝。”四娘把衣裳放到方桌上,拿起最上面的那件棉袄:“四娃子,试试,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我拿回去改。现在改容易,等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你找谁去帮你缝缝补补。” “试试也好,谢谢四娘。” 韩秀峰接過棉袄,穿上伸展了下手臂,有点大,但這本就是寒冬腊月穿的,裡面要衬衣裳,到时候就合身了。 狠狠地夸了一番四娘手艺好,又陪四娘拉了一会儿柱子娘去走马岗探亲的家常,拉着拉着太阳落山了,四娘见天色不早,想到要回去做宵夜,這才意犹未尽地回去给铺子上门板。 潘二刚才插不上嘴,四娘一走他就忍不住问:“四哥,你让她做的是棉衣還是寿衣,我咋看着有点像寿衣!” 韩秀峰在柱子家借住了七八年,早百无禁忌,轻描淡写地說:“活着时当棉衣穿,等哪天死了就当寿衣穿。不過到那时我自给儿肯定是穿不了,還得劳烦柱子帮我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