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衣食父母” 作者:未知 赶了一天路,潘二真累了,就着茶水吃完锅盔就去洗澡,洗好澡就上去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也正因为睡的香,夜裡沒听到柱子所說的哐当哐当的鬼敲门。 想到韩秀峰說過今天让柱子陪他去出去转转的,一睡醒就下楼洗脸,结果发现柱子不在家,而家裡居然来了一老一少两個客人,并且一看他们穿的长衫就知道是读书人。 潘二浑归浑,却不敢在读书人面前造次。 喊了一声“四哥”,轻手轻脚地去打水洗脸漱口,洗完漱回到屋裡,老老实实站在角落裡不敢吱声。 八仙桌上堆满书和账册,边上那些书虽是线装的,但与其說是书看着却跟账册差不多,因为不是印的那种,而全是用手抄的。 韩秀峰把它们分门别类码的整整齐齐,指着其中一摞账册道:“杨兄,這些册子裡的七十二户,柱子挨家挨户帮我去知会過。他们不认得你,但认得柱子,也晓得柱子家這個纸人店,到时他们会過来,柱子也会去找你。” 看着跟韩秀峰差不多大的书生显得有些拘谨,支支吾吾地问:“四哥,愚弟能否斗胆问一句,這保歇你是咋跟他们算的?” “四成,不過杨兄你只能留一成。”韩秀峰轻拍着账册,不缓不慢地說:“另外三成中的一成给户房经承,一成是进库钱,给廒友。還有一成给司仓,也就是大老爷派去的长随。要是大老爷沒派长随去盯着,那這一成就便宜你了,不過這些年我是沒遇上過這样的好事。” 潘二虽不是衙门中人,但保歇還是晓得的,他家乡下有三百多亩地,其中只有六十亩投在杨举人名下,剩下的两百多亩是要交地丁银的。 乡下人怕见官差,就算不怕见官差在衙门裡沒熟人這個地丁银也沒那么好交,同样的制钱他们能帮你折算少几钱乃至几两银子,同样的碎银他们会說成色不好,会把火耗往多裡算。 所以潘家每到交地丁银时总要找保歇,也就是他姑父杨举人的远房亲戚,同样在衙门当差的王贵帮着交,就這样每年也要多交五成的地丁银。沒点门路的民户会更多,最多的要多交七八成。 直到此刻他才晓得韩秀峰原来也给人做保歇,听韩秀峰說保歇只要四成,潘二气得牙痒痒,暗骂王贵太黑心,居然敢要五成,家裡這些年不晓得被王贵多赚走了多少银钱!暗暗打定主意等会儿就托人给家裡捎信,让他爹今后千万别再找王贵。 這时候,韩秀峰又指着边上的两本账册說:“這两本册子裡的二十九户,有些是今年收成不好的,有些是家裡遇到事一时周转不开的。他们应纳的地丁银,我和余叔、刘叔、关叔帮着垫上了。保歇照算,利也要算,不然谁会帮他们垫。” “四哥,這二十九户可靠嗎,万一他们還不上咋办?”年轻的书生急切地问。 “可靠,你放一百個心,他们全是老实人。” “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年轻书生刚說完,老书生就恨铁不成钢地呵斥道:“這也怕那也怕,总是前怕狼后怕虎,能干成啥事?况且也不看看這话是谁說的,县衙九房在册的、帮闲的和挂名的书吏三四百,他们的话加起来也沒志行的话可靠!” “爹,我不是不信四哥,我是担心……” “有完沒完?”老书生瞪了他一眼,回過头来尴尬地說:“志行,叔教子无方,让你见笑了。” “杨叔何出此言,杨兄的话不无道理,谁也不晓得這些民户会不会遇到天灾人祸,這种事谁敢打保票。”想到叔父韩玉财,韩秀峰不禁苦笑道:“就像我叔家,本来好好的,结果說落难就落难,害得我不得不去京城投供。” 老书生显然认得韩玉财,竟不假思索地說:“都說死者为大,但提到這事我真想說几句不敬的话,你叔這個人啥都好,就是心太大,胆也太大。以前沒出事是运气好,但运气总有用尽的时候。” 做十几年书吏就能回乡买屋置地,這钱从哪儿来?潘二不是傻子,岂能听不出老书生的言外之意,心想韩玉财沒死时可能比王贵更黑心。 果不其然,韩秀峰急忙岔开话题:“杨叔,逝者已逝,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老书生也意识到說死人的是非不好,连忙道:“对对对,說正事。” 韩秀峰刚准备言归正传,年轻书生又问道:“四哥,你们给人垫的地丁银,這個利咋跟他们算?” “两分,”想到那些农户全是自给儿這些年的“衣食父母”,韩秀峰脸色一正:“杨兄,他们相信我,找我帮他们连交了几年的地丁银,隔三差五還托人往城裡给我捎东西,這一来二往也就有了交情。现在我把账目交给你,這交情也就转到了你身上。谁家不会遇到点难处,他们要是能及时還上自然好,要是到期還周转不开,你也不要逼太紧。” “我晓得。” “晓得最好,”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接着道:“這些全是我叔和我這些年在誊抄时留的底,有府衙的公文,有道署的,有藩司的,也有臬司的。你一直跟杨叔读圣贤书,沒学過律例,我想這些对你应该有点用。” 老书生沒想到韩秀峰连這些都拿出来了,喃喃地說:“昕儿,這些全是志行和志行他叔這些年学律的心得,你一定要仔细看用心学!” “杨兄,大清律共七篇四十卷,但例却多如牛毛。律既多成空文,而例愈滋繁碎,我和我叔這些年也只学了点皮毛。要不是你想顶刑房那個缺,我是万万不会拿出来的,因为不晓得這对你是好事還是坏事。” “四哥,我不是想顶刑房那個缺,而是只有刑房有缺可顶。” “這倒也是,”想到他就算买個缺底去刑房做书吏,但也只是個书吏,平时誊誊抄抄,沒资格去写批词,因为那是刑名老夫子的事,不禁笑道:“当我沒說,不怕你们笑话,我天生胆小,总是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