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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8章 天人之境

作者:未知
葛洪虽然与沈哲子接触不多,也多有刻意的疏远,但对沈哲子性格如何還是不乏了解的。沈哲子虽然看似宽宏雅量,颇有合流于众、礼下于士的谦和,但其内心裡却有一种崖岸孤高的狂傲,总会不经意间的流露出来。 這也是葛洪对沈哲子向来持敬而远之态度的原因之一,這样性格的人,若仅仅只是一個家世身位俱都不同的人,那也顶多只是表裡不一,伪成常态。 但沈哲子恰恰家世显贵,身位高极,本身又颇具导引世道的能力。所以這种人就显得尤为可怕,其外在表象有什么表现,那都是有着种种考虑和目的,但内心裡向来都存一份冷静和淡漠,笑语晏然间杀人如麻,根本不会予人事以足够的敬重。 這样的人,善恶如何已经不好评判,若果真要对世道造成什么戕害,那绝对不是刘、石之类贼夷能比的,胡众残害世道顶多是残酷的杀戮。但這样的人一旦为恶,其手段之多令人防不胜防,甚至会令人不由自主的乐而蹈之,甘为帮凶。 所以,葛洪对沈哲子的疏远,除了本身意趣不同之外,更带着一种令他都无可奈何、无从消解的敬畏。 而今天沈哲子所谈论的這些话,也正印证了葛洪对其人性格的感受,這根本就是一個无法无天、无所敬畏的狂徒。若其人只是一個郁郁而不得志的普通人,尚可以說是一时愤懑戾声,而话出自沈哲子口中,则就意味着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然而更让葛洪感到震惊的,则是他在听完沈哲子這番薄视圣贤、世道的话之后,除了那种掩耳遁走的冲动之外,竟然還有几分怦然心动! 葛洪虽然是当下江东天师道宗师人物,但却并不是一個执迷玄虚的人物,向来主张玄体儒用,更一直在致力于将纲常名教理论与玄道戒律规矩融合起来,以期让天师道获得更加广泛的主流认可。 正因为這一点秉持,所以沈哲子這一番薄于圣贤之言给葛洪带来的震惊之大便可想而知。跟中朝以降玄学大昌、盛谈逍遥的所谓名士们相比,葛洪反而更加重视纲常名教对整個世道的意义所在。 所以葛洪是一個仰尊玄道,恪守礼法的人,事实上绝大多数天师道中成名的大人物,都具有着這种两面性,或者說在崇虚之外又有务实之想。只有贴合于主流的价值观,他们的许多宗教理论才能打包出售,为更多人所接纳。 這一点也体现在葛洪口嫌体正直,尽管对沈家尤其是沈哲子的许多行为做法都不认可,但却仍然乐于接受来自沈家的捐输和资助。這是一個宗教人物必须该有的素质和态度,因为一旦矛盾過于尖锐、冲突過于激烈,吃亏的只能是他们。 最起码目前而言,天师道对上是要說服人,对下是要折服人,任何与主流尤其是当权者的对抗,都只是在自找不痛快。 比如眼下江东的天师道,便已经近乎沦为沈氏手中玩物,原本立身根本的宅录传道和信众供奉早已经被沈氏为首的权贵门户所夺取,换言之无论是人力還是财力,他们已经沒有了自己的来源渠道,更加确立了其依附而生的附庸地位。 而那位道中隐为领袖的吴中陆师君,更可以說是已经沦为沈哲子指掌中物,热衷于钻研一些道礼斋醮,虽然也在推动道传的发展,但却已经不再具备独立的地位。 正因为明白葛洪是個怎样人,沈哲子才敢在他面前說此类话。虽然沈哲子如今时誉崇高,当今世道也不是深受儒法礼教钳制,不乏放达世风,但他這番理论若真流传出去,也必然会遭到一些卫道士乃至于玄学人士的抨击。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然早有庄子古言。但沈哲子提出来,却跟庄子有着本质不同,庄子是不合于流的清高,而沈哲子却流露出一种要取而代之的勃勃野心,对于所谓的圣贤古训,他是持与孔子对鬼神一样的态度,存而不论。 葛洪作为一個宗教人士,虽然也恭从于礼教,但這是他获得认可的手段,而并不是持之深信不疑的信仰,這也是一种实用主义的变通。只要能够确定对其有利,沒有什么是不能吸纳融合的,這也是沈哲子要与葛洪探讨到這一步的一個原因。 但即便如此,葛洪对沈哲子這一套說法仍然无法接受:“若是经义无论,则道德何存?人各以异标自夸,则生民听从与谁?父子不能继顺,兄弟各持异端,世道所以重于纲常,本就不是取于先后,人皆法从于此,才可身位各正,纷乱不生。大都督本是定乱贤臣,如此乖张邪论,实在不可轻言!” 他之所以說這一番话,并不是作为一個执着于仙道的求索者,而是作为人望所系的宗教领袖,对于自己所背负社会责任的秉持。 听到葛洪這么說,沈哲子也变得郑重起来。虽然老先生言语中還是在否定自己,但既然仍然愿意谈下去,這就說明最起码是部分认可他的观点,从而指出他這番话当中最大的逻辑漏洞,那就是沒有标准。 标准是评价事物好坏的最重要定义,一旦一個广泛的论调观点普及四方,沒有标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比如儒家的阳明心学,因为沒有一個标准,所以也是流派最为复杂,内斗最为激烈的学說。心学讲究向内求、致良知、不假外求,這就造成你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或者达到什么样的境界,那是以你自我为标准,而做不到客观评判。 所以到底哪一派才是心学正统?我觉得我就是,余者都是异端邪說,這种心态又怎么能和平共存。而一旦有了一個举世公认的心学正统,则就說明你還是要向外求才能证明自己,已经有所悖离。 当然心学最大价值還是在于对個人价值的肯定,所以能够在此基础上使旧說焕发出新的生机。 即便不言学說,就算是普通的事物一旦沒有了一個标准,也会变得混乱不堪,所以才要提倡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 沈哲子言中毁弃圣贤,并不是针对某個前贤,而是直接质疑古久传承、维系人与人、人与天地的共存相处模式,而這才是经义存在价值所在,道之所在。 沈哲子又笑语說道:“父之所以为父,子之所以为子,盖先生之人指而称之。南北中外或有异称,但却无改骨肉传承本质。鹿鸣呦呦,马鸣嘶嘶,也非秦时权奸假指能易。男女老幼,春秋换装,不過丝麻纹理而已。可知天地自有定律,绝不因圣贤论述、强梁摧残而有更改。” “天极之外复有天极,远夷之外复有远夷,霄汉自成星象,元炁自存微妙,亘古之中不乏永恒,人力之外仍存伟力。胎生卵化之兽禽,自有奔驰翱翔之胜能。先生浸淫玄道日久,但却仍困此俗世肉身,日行不足千裡,纵跃不過尺寸,微进至此,何日才可达于餐风饮露、御风飞升之神仙至境?” 听到沈哲子一本正经的讥讽自己道行浅薄,葛洪纵使涵养再高,一時間也是不能淡定,冷哼說道:“倒不知大都督于神仙方家之說也有深悉。” “我修此人身尚且不能达于至善,又怎么敢奢望能够达于先生那种神仙妙趣之境。然则世事总有相通,我是敏于人事,于仙道妄作揣测罢了。譬如先生醉心之业务,虽然广采古之隐逸高论,但仍须躬身采铸金铜、焚烧丹食,才可精于道行。天地万物藏趣多少,先生才是此中大家,而我则望尘莫及。” 沈哲子稍作停顿,然后继续說道:“讲到這裡,我倒想請问先生一句,何以人、物总要被约束于地,不得蹈舞于空?即便枝叶高生树端,趁风蹈舞一时,终究飘落于地?” “气之所化,自然清者扬升,浊者沉淀。大都督高智敏达,這一微理又何须求问于人?” 听到葛洪這一解释,沈哲子也不得不感慨古人就是明白的有些過分了,于是他便又问道:“我也自知人物清浊有差,但究竟差距多少,不知可能称量?譬如我与先生,先生自是清气卓然,但若真跳跃纵空的话,先生未必能胜我几分。” “荒唐!這实在谬悠至极!清浊岂可因此以论!” 对于沈哲子如此刻薄之问,葛洪不是沒有言辞回击,但是看到对方那一脸认真探讨的表情,更觉夏虫不可语冰,如此执念深重之人,自己說什么都是沒有用的。 然而沈哲子却自有强词夺理的快乐,继续說道:“气之所化,上清下浊,何力导引分之?我近来也略览先生高著,但却察知旧论多执著求其清质,但却少有逐之伟力。天地万物自有气之所聚,但也自有力之所加。我能高纵胜于先生,也非以清质险胜,而是力之所胜。 人、物自有轻重差别,這便是天地加于物力之具化,柳絮质轻,稍假风力便可化解物力,蹈舞而上。事物从来笃于静且定,全因物力施加,才能各呈姿态。先生独守于清质,但却少悉于物力,這便是孔中暗窥,难得其大。气飘渺而不可称量,力则具体可堪琢磨。” 讲到這裡,沈哲子见葛洪已经转为皱眉沉吟,然后才笑道:“我于此道,不過门外虚窥暗度,怎么样也比不上先生识见渊厚。即便作此妄想,也是出于功利之念。若能将此天地万物之力量裁明断,得其化用精髓,则何力不可借得?我与天人又有什么差异?得于其力,养于其德,全于德力,這难道不是一种法道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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