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顧徠一
秋末的夜裏怎會有春宵一般的旖旎。

  一場迷亂後,兩人縮在辛喬窄窄的牀上,辛喬一手搭在周琨鈺纖瘦的腰際“現在可以說了,這兩天,你家那邊有沒有什麼情況”

  周琨鈺猶豫了下。

  “喂,我是不是你女朋友”

  這句本該柔和的話,辛喬說起的語氣簡直像“我是不是你兩肋插刀的好兄弟”。

  周琨鈺笑了。

  細細想來,她們的關係的確有點像這樣,是纏綿的愛侶,也是並肩作戰的戰友,在鏡山那次是,在面對生活時也是。

  “好,我說。”

  辛喬聽完周承軒來找她的事“他什麼意思”

  “不知道。”周琨鈺聲音裏透着罕見的迷茫“我可以看透所有人,但我看不透爺爺,畢竟,我是他教出來的。”

  兩人沉默一陣,周琨鈺問“你呢你那邊有沒有什麼情況”

  “我去津市之前,陳隊找了我一次。”

  “什麼事”

  “說我受傷以後,操作想要恢復到以前的水平,會練得很辛苦,考慮到我在鏡山立了功,我爸又是隊裏的老前輩,可以給我轉崗。”

  周琨鈺屏息一瞬“你怎麼想”

  “我不知道,我跟陳隊說,要考慮一下。”

  週日這天,辛喬起得早,躡手躡腳沒吵醒身邊的周琨鈺,換上運動服出去晨跑。

  略帶些凜冽感的空氣讓人神清氣爽,等她回來的時候,正順着舊街往筒子樓走,聽見有人叫“辛喬。”

  一回頭,見周可玉剛好在她身後。

  手裏拎着一兜油條,問“喫早飯了麼”

  “沒呢。”

  “正好我買得多。”她慷慨分出一兜“拿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買。”

  “拿着吧,本來我朋友說要過來,現在放我鴿子了,我一個人喫不完也是浪費。”

  這時又有個聲音柔柔的喚“辛喬。”

  周琨鈺居然下樓來接她了。

  因剛剛睡醒,少了些端重,多了些綿軟。

  辛喬卻聽得心裏咯噔一下,想完犢子了。

  她告訴過周琨鈺,說周可玉對她有過意思。

  現在一大早的,周可玉就給她遞早點,身上“入鄉隨俗”,跟其他出來買早飯的大爺大媽一樣穿着珊瑚絨睡衣,雖然裹着厚厚的長款外套什麼都不會被看到,但,顯得兩人平時這麼樓上樓下的住着,關係多近啊是吧

  周琨鈺不會喫醋吧

  其實她之前就擔心過這一點,只是沒想到這一幕上演得這麼早,一大早就開始了。

  她回頭看周琨鈺“你”

  她想說“你別誤會”,話到嘴邊又猶豫,一怕對周可玉不尊重,二怕顯得周琨鈺小氣。

  倒是周可玉在她身後探出頭“琨

  鈺姐,早啊。”

  琨鈺姐

  周琨鈺笑着走過來,她剛洗完臉,額角水潤潤的,純素顏的一張臉在清晨陽光中顯得那樣清透“可玉,早。”

  可玉

  這倆人不應該互稱對方爲“周小姐”的嗎

  周可玉把辛喬剛推了半天的那兜油條遞給周琨鈺“我買多了,拿去喫。”

  “是巷口那家的嗎”周琨鈺大方坦然的接過“謝謝,我最愛喫那家了。”

  周可玉忽然湊近一步“你眼睛”

  “怎麼”

  “好像黏了根睫毛,癢麼”

  “有一點,你能看到在哪麼幫我弄掉。”

  “能看到。”周可玉仔細觀察了一番“別用手吧多髒啊,我幫你吹掉吧。”

  “呼”

  心底的震驚讓辛喬往邊上退開半步大清早的倆人這是幹什麼呢湊這麼近周可玉甚至還穿着睡衣

  一股極濃郁的酸味從她心裏往外冒。

  偏偏周可玉還叫周琨鈺“琨鈺姐,你能不能跟我過來下”

  周琨鈺向來那麼柔雅“好啊。”

  兩人走到街旁一棵葉落了大半的樹下,周琨鈺雙手裹緊毛衣的柔和姿態,卻讓這秋景都顯得沒那麼寥落。

  周可玉低聲說着什麼,周琨鈺微微點頭。

  辛喬實在沒忍住走過去“聊什麼呢”

  周可玉立刻就不說了。

  辛喬心裏冒出一個荒唐的想法周可玉不會喜歡上週琨鈺了吧

  周琨鈺這才住過來多久啊

  這女人到底是什麼妖精

  大概看她神色越來越凝重,周可玉想了想“好吧,辛喬,告訴你也沒什麼,但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

  辛喬“嗯嗯。”

  周可玉“我現在升職不是遇上瓶頸期麼,琨鈺姐幫我找了網上的創意課程,說是她朋友參加過,對啓發思維挺有用的,但篩選人有門檻,我想問問琨鈺姐該怎麼準備。”

  她又強調一遍“辛喬你可千萬別跟其他人說,如果我沒選上,多丟人。”

  周琨鈺笑道“你不會選不上的。況且,這一期選不上還有下一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嗯嗯,我知道,那我回去了,你們也快回去喫早飯吧,一會兒該涼了。”

  周可玉說完又看了辛喬一眼,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沒忍住輕聲說“辛喬,你可得好好表現啊。”

  說完就匆匆走了。

  等一下這種“怒其不爭”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這種“全世界都配不上我琨鈺姐”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辛喬猜中了這裏會有喫醋情節上演,卻萬萬沒想到自己會猜錯了方向。

  她輕拉了下週琨鈺的手“厲害啊你。”

  周琨鈺在清晨的陽光裏笑。

  她覺得周琨鈺是個很神奇

  的存在。

  從兩人認識開始,周琨鈺就覺得自己不是好人。即便到了現在,從周琨鈺先前的一番內心剖白裏,她仍覺得自己自私,一切都是爲了自己的感受。

  本作者顧徠一提醒您好的壞的春天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

  偏偏是這樣一個人,一直做着“贈人玫瑰手有餘香”的事。

  辛喬覺得,這些善意也許有些時候,的確是周琨鈺的一種手段,用來維護自己完美的外殼。

  可如果周琨鈺把這些行爲貫徹始終,做一輩子,那這些究竟是僞善,還是真正的善意

  周琨鈺一人不足以改變辛喬對那個階層的看法,卻足以引發辛喬許多的思考。

  而此時她還有另一個疑問,拉着周琨鈺的手問“你是對所有人都這麼好,還是隻對我好”

  “你說呢”

  清晨的陽光在視線中變爲一縷一縷,像海灘上某種殼類動物的紋路,而周琨鈺的笑容像海浪,盪漾着人心底的波紋,脣瓣還帶着昨晚殘存的潤澤。

  辛喬忽然很想吻上去。

  她吻周琨鈺的慾念無處不在,在暮色招搖的舊筒子樓下,在朝陽杳杳的窄街口,甚至在那些周琨鈺躺在她身邊安睡的時刻。

  她的膽怯來自她的瘋狂,因爲她不知道周琨鈺對她是否也有同樣的渴望。

  如果她對周琨鈺的愛,遠超過周琨鈺對她的愛,那該怎麼辦

  辛喬的心收縮了一瞬。

  可她隨即在周琨鈺的目光中坦然了。

  就算她對周琨鈺愛得更多,那又怎麼樣呢

  她對周琨鈺從來不是算計,從來不是等價交換。

  她跳入這個賽場,周琨鈺是她唯一的終點線,她懷着一腔孤勇,所能做的只有揮動雙臂,拼盡全力去跑。

  她是坦然的,毫無保留的,即便有一天分開了,她也是沒有遺憾的,她爲周琨鈺燃燒所有的熱情了。

  可她們怎麼會分開呢。

  周琨鈺在朝陽中眼神越發柔和起來,睫毛變作濾網,眼下毛茸茸的暗影續寫昨夜的繾綣。

  她們的身邊有舊街裏其他住戶路過,跟辛喬打聲招呼又繼續往前走。

  周琨鈺軟脣微啓,用嘴形對她說“我想吻你。”

  辛喬放心了,笑得越發坦然。

  有人路過她們如何能接吻呢。

  周琨鈺帶着那般笑意低頭,拇指在脣瓣上摁了一下。

  然後擡手,輕託着辛喬下巴,拇指點在她脣角,輕緩的揉弄摩擦。

  辛喬連耳後都起了細小的顆粒,電流的觸感蔓延全身。

  她一把攥住周琨鈺的手腕,上樓,沒顧上客廳裏刷卷子的辛木,拉周琨鈺進房,關上門,吻上去。

  周琨鈺的舌像等待了許久般纏上來,卻在相觸的一瞬,洶涌變爲溫柔。

  清晨的陽光從窗縫裏一點點往裏漏,像無比珍惜的人一點點撕碎時光珍藏。

  她們從現在開始就懂得了細水長流的奧義,吻得綿綿密密,一點一點。

  直到辛木看着桌

  上快要涼掉的油條,忍無可忍來敲辛喬的房門“辛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差不多得了啊。”

  周琨鈺輕笑着推開辛喬“油條要涼了。”

  辛木幫着支起小圓桌,稀粥是辛喬一早起來煮好的,這會兒剛好盛來,熱騰騰的三碗。

  辛木看着小臂長的油條有些苦惱“常喫這個,會不會胖”

  辛喬觀察着她“我覺得”

  辛木驚恐的捧着臉“怎麼,已經圓了”

  周琨鈺笑道“她逗你呢,你學習強度這麼大,偶爾喫油炸不會胖的。況且適當喫油脂對女性有好處”她湊到辛木耳邊說了些什麼。

  “真的啊”辛木瞥着周琨鈺胸前,夾起油條毫無負擔的咬了一大口。

  她倒不是爲了取悅誰,但有具像周琨鈺這麼完美的身體,每天自己看着,多爽啊。

  周琨鈺在喫上一向是不怎麼剋制的,也夾起油條一咬,酥酥脆脆的油香味頓時在嘴裏迸開。

  她滿足的眯起眼睛。

  論油條,還得是路邊攤啊。

  此時也許飄來一團雲,窗口透進的陽光陰了些,可有人在她旁邊目光灼灼。

  她一看過去,那目光又飄開,埋頭去喝碗裏的粥。

  辛木一摔筷子“這飯是沒法吃了。”

  辛喬拖走油條“那我可吃了。”

  辛木拖回來“算了,我還是勉爲其難吧,省得你喫胖了,誰上房幫劉奶奶她們抓貓去。”

  這時有人敲門。

  辛木咬着油條望一眼“這麼一大早的,誰啊”

  辛喬放下筷子站起來“不會又是來找裁縫的吧。”

  上次就有大媽看錯了地址,上她們家來找做廣場舞隊服的裁縫。

  門開了,不是什麼穿紅着綠的大媽,卻是周承軒,很儒雅的對辛喬笑着點點頭。

  辛喬抿了下脣角“進來吧。”

  她帶着老人走進來,周琨鈺的神色倒並不意外“爺爺,喫早飯了麼”

  這會兒時間尚早,按照習慣推斷,周承軒應該剛遛完鳥,就直接讓司機送自己過來了。

  果然周承軒答“還沒。”

  辛喬叫辛木“跟我進屋喫去。”

  小圓桌邊留給周琨鈺和周承軒。

  周琨鈺進廚房給周承軒盛了一碗粥,又把一根沒咬過的油條推過去“嚐嚐。”

  周承軒坐着沒動,環視一圈“你就是爲了住這樣的地方,喫這樣的東西”

  周琨鈺語氣坦然“我覺得挺好的。”

  “尤其這油條。”她笑笑“爺爺您真該嚐嚐,一定是米其林做不出來的味道。”

  周承軒並不接受邀請,與她一樣笑得雲淡風輕“阿鈺,你知道我的根在慈睦,你們這樣鬧,我要收復失地,不是沒可能,只是要費一番功夫。”

  周琨鈺沉默。

  周承軒“我

  告訴過你,人生沒那麼多回頭路可走,但這麼多年,我一直覺得你是最像我的孩子,我給你一次回頭的機會。”

  “只要你按照宗族規矩,跪下跟我認聲錯。”周承軒說“我可以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你回來,繼續當我的好孫女,你大哥那邊,我自然會處理。”

  其實事到如今,周琨鈺並不認爲,新老兩代獅王惡鬥一番,獲勝的一定會是周承軒。

  只是周承軒來找她站隊的姿態,卻讓她倏然明白初識時,她對辛喬的那些手段從何而來。

  她從小就是這麼長大的,周承軒最擅精神控制。

  那般運籌帷幄,儒雅笑顏,讓你打從心底裏覺得,怎會有他處理不了的局面呢

  現在服從於他,還來得及。

  “周琨鈺,不要跪。”

  辛喬從屋裏走出來,對周承軒道“抱歉,這房子隔音不好,還有,我的確忍不住刻意去聽,因爲我關心她。”

  周承軒笑了笑“怎麼,你要替她跪也可以。”

  他早看出辛喬是個犟骨頭。

  果然辛喬搖頭“我不跪。”

  周承軒轉向周琨鈺“看看你愛上的是一個什麼人,你比得上人家的自尊重要麼人家自有取捨。”

  辛喬“周琨鈺,我不會替你跪。”

  “因爲我們在一起,不是爲了放棄彼此的自尊,是爲了成就彼此的自尊。”

  “我不爲你跪任何人,我要拉着你往前走。”

  “去做你認爲對的事,別回頭。”

  周琨鈺挑起脣角“你慌什麼我幾時說要跪了”

  周承軒倒是不以爲忤,只問辛喬“會下象棋麼”

  “會一點。”

  她下棋的功夫是辛雷教的,小孩兒難免有坐不住的時候,辛雷就拿下棋練她。

  現在想來,下棋倒是很適合排爆手的練習,教人摒除外界一切干擾,屏氣凝神。

  “我看你們樓下有張石桌,划着棋盤。走吧,帶上你的棋,跟我殺一盤。”

  周琨鈺看辛喬一眼。

  辛喬微微搖頭,示意沒事,又用嘴形問她“怎麼,不信我啊”

  周琨鈺笑了笑。

  辛喬帶上辛雷留下的象棋,跟周承軒一同下樓。

  周琨鈺敲了敲辛木房間的門“木木,他們下樓去了,你要是喫完了早飯,就出來學習吧。”

  辛木把碗碟端出來,自己坐到寫字桌前。

  這老房子隔音的確不好,她也隱約聽到了些。但她懂事,什麼都不問。

  樓下的石桌邊。

  周承軒早已不習慣這樣的象棋了,還是很年輕的時候,在南方跟老家的那些老人,下過這樣的象棋。粗糙的木質,用久了的棋子上會裂出難看的紋路,一點不稱手。

  還有那棋盤,不過石桌上刻出的幾條線而已,棋子磕上去,發出並不悅耳的聲音。

  唯獨辛喬的落子,讓他覺得有幾分意思

  。

  現在的年輕人裏,鮮少人有這樣的棋力了。

  他來了幾分精神,暫且忘卻這舊街的破敗,投入進去。

  幾招下來,辛喬喫掉他一隻象,周承軒咂了一下嘴。他一邊沉思,一邊緩緩開口“其實阿鈺還是太天真了。”

  辛喬“怎麼說”

  周承軒“她看着你,覺得世界上總有好人,對吧”

  “其實,什麼是絕對意義的好,什麼又是絕對意義的壞”

  “我當年爲了研究那手術法,的確太激進了些,可沒有我的激進,哪有手術法後來的突破那被我救活的千千萬萬人,又怎麼算”

  辛喬不與他理論,不陷入他的邏輯圈套裏。

  周承軒終於落子,笑了笑“好,年輕人,居然能沉的住氣,不錯。”

  “我單獨找你,是爲了給你一個機會。”

  “當年害你父親出事的那個年輕人,他複姓尉遲,對吧”

  辛喬心裏一跳。

  “說得坦誠些,我自然是查過你的,你是最好的排爆手。那我告訴你一件事,尉遲在國外待不住,其實時不時會悄悄回國,這是他常去的幾個會所,地址我可以給你。”

  周承軒遞上一個信封。

  “在國外這麼些年,他反倒迷上了舊玩意兒。我聽說,他最近新收了枚清代殘留下來的炸彈。”

  辛喬知道尉遲很瘋,不然當年不會飆車到那種程度。

  “當年你父親的事,這麼多年,你一直在找目擊證人,可是根本找不到,對吧我查過了,他收的那枚炸彈,可不是死彈,有爆炸風險的。”

  “只要安排得周密一點,引他去你們中隊轄區的會所,如果執行任務的是你”

  周承軒言盡於此,對辛喬笑笑,一貫的儒雅。

  辛喬垂眸,盯着指尖的象棋。

  忽然發現,周承軒的確是細查過她的。

  周承軒提議殺一盤,哪裏只爲了單獨把她叫下來說話呢。周承軒根本就知道,辛喬的棋技是辛雷教的,而用的這副舊象棋也是辛雷留下的。

  辛喬心裏的憤怒藏了這麼多年,也許,就只需要一些細節輕輕挑撥。

  她哪裏不知道找目擊證人是無比困難的一件事呢。

  說得過分些,一命償一命,或許這是那富家子理應償還的代價,他還比辛雷多在這世上逍遙了那麼多年。

  辛喬不可否認,自己心裏沒有一閃而過這些陰暗的想法。

  周承軒“你知道,只要阿鈺站回我這一邊,我不是不能接受你們私下裏來往。”

  辛喬忽然報出一串數字“014755。”

  周承軒望着她。

  “你查我查得這麼細,一定也知道,這是我爸當年的警號,對吧他去世後,就永久封存起來了。”

  “後來,我進了排爆中隊,想繼承我爸的警號。打過很多申請,領導也幫我想過很多辦法,可是不行,

  因爲有規定,警號重啓只有一種情況,就是烈士子女也成了一名警察。”

  “我爸乾的分明是最危險的排爆專業,我一直擔心他會在工作中出事。但最後,他那麼多次走出了危險的排爆現場,卻在一場意外的車禍中去世了。”

  “所以他不是烈士,我連他的警號都繼承不了。你說我恨不恨尉遲我恨得要死。”

  “不過老爺子,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

  周承軒微微頷首“你說。”

  “作爲警察,我和我爸,都跟不少犯罪分子打過交道。”

  “這些人,大致可以分爲兩類。”

  “一類是壞的,天生就有反人類反社會的人格。另一類是慘的,就是生活在我們身邊的普通人,只不過被生活逼到一定境地,就想鋌而走險。”

  “通常在面對這一類人的時候,會有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因爲他的神情、說話的語氣,都會讓你想起你的鄰居,或者在路上偶遇的任何一個人,或者說,讓你想起你自己。”

  “當我們沒有被生活逼到那境地的時候,誰又可以放大話說,自己一定不會異化成那樣呢”

  周承軒繼續觀察她神色。

  人生的積澱、商場的歷練,讓他這一雙眼比周琨鈺還要毒。他看人一向很準,辛喬就像這舊街裏野蠻生長的衰草,看着頹,逢春卻有一種張牙舞爪的旺盛生命力,這樣的人,是真的倔。

  “小時候,我不知道我爸是排爆手,以爲他是普通民警,有一次他去配合審訊的時候,我去等他,看到了那犯人的樣子,就問我爸,明明看着是跟我們一樣的普通人,爲什麼會變成壞人。”

  “我爸說,他的確是跟我們一樣的普通人,會害怕,會內疚,會在被抓以後想起自己做的荒唐事痛哭流涕,但法律還是會給他應有的制裁,犯人這個身份將給他打上終身的烙印,就因爲他忘了四個字。”

  周承軒看着辛喬。

  面前的年輕人紅脣皓齒,看着有一種爽利的漂亮,陽光照在她身上融爲一體,好像她就是那陽光的一部分似的。

  脣齒間清楚坦蕩的吐出那四個字“有所不爲。”

  “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這是辛雷給辛喬留下最重要的一條教誨。

  每一個普通人都可能異化成犯人,但有些人留在了光明的世界,有些人滑向了罪惡的深淵,就因爲做決定的一瞬,他們忘了最樸素的那四個字“有所不爲。”

  辛喬對周承軒說“對我來說,我能做到、但不能做的事有兩件。”

  “第一,我的確可以想辦法對尉遲動手腳,從技術層面上來說我可以做到,但我不能。”

  “第二,我的確可以私下裏跟周琨鈺來往,因爲我很愛她,但我不能。”

  “老爺子,你好像沒見過我穿警服的樣子吧”年輕人舒朗的眉目自帶一股浩然“你不知道,每個警察的警號都是六位數,但我是十二位。”

  “我是帶着我爸的警號,一起活着的。你覺得,我怎麼可能去背叛那六位數呢”

  “還有老爺子,我真的想問問你,你這一生做到了很多事,可你做到了我爸告訴我的、這最簡單的四個字麼”

  周承軒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家算是南方望族,幼時按照舊規矩,他也讀過不少古籍。“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記得是出自孟子吧,不算多振聾發聵的一句話,道理簡單到甚至有些樸素,他小時候是背過的,後來,又忘了。

  這會兒被一個他甚至沒有看在眼裏的年輕人說出來。

  在朗朗晨風中。在昭昭暖陽中。在很多的塵埃早已矇住了初心的生活中。

  就算你救過很多很多條人命又如何呢

  在面對起初的那三條人命時,你忘了最重要的四個字“有所不爲”。

  你越過了,你本不應越過的那條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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