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不务正业
朱厚照正念着文书见他伸手来抢,忙向旁一躲,严宽的手掌拍在他的手臂上,朱厚照手臂一沉,哧啦一声,把那份赎身文书扯成了两半。
朱厚照大乐,扯着公鸭嗓子笑道:“大家都看到了,是他自已扯破文书的,可不关我事”。
严宽急了,上去就是一记老拳,嘴裡骂道:“小畜生,去你妈的”。
他這一拳砰地一下正中朱厚照鼻梁,朱厚照顿时眼前金星乱冒、鼻血长流,忍不住哇哇大叫起来。朱厚照自幼尚武,在宫中跟着从武当聘来的大内侍卫高手着实练過些高明的武艺,只是他一来全无实战经验,二来从来沒被人打過,這时鼻子又酸又痛,伸手一摸满手是血,顿时就慌了,竟然想不起来還手。
严宽从他手裡抢過两片文书对了一下,還好,文字都還对得上。
太子被打了,八只‘鹌鹑’就跟刨了他家祖坟似的,全都急了眼,一個個脸孔涨红地扑了上来。
虽說太监一般体力比普通人弱些,但张永进宫前习過兵书、练過拳脚,他這一拳打来倒也虎虎生威,严宽刚把文书揣回怀裡,张永一拳就到了,打得他趔趔趄趄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严宽火了,向手下四個壮丁喝道:“给我打~!”四個壮汉马上冲上来和八個大太监扭打成一团,虽說那四個壮汉见对方都是读书人,不敢下狠手,可這八只软脚虾哪是人家对手?八個对四個,除了张永有攻有守還挺像那么回事儿,刘瑾等人是一边倒的挨打。
杨凌见到這么“惨不忍睹”的群殴,心中盘算一下,就算加上自已,也不過是多了一個肉靶子而已,于是当机立断,立刻冲上去扶住太子,对他亲切慰问道:“公子,你怎么样了?要紧么?”
朱厚照捂着鼻子,鲜血从指缝裡流了出来,唔唔地說不出话,冷不防旁边伸過一只秀气的小手儿,举着一方香气怡人的手帕道:“小公子,你擦一擦吧”。
朱厚照不由得一愣,他下意识地接過手帕,手指触到她的小手儿,只觉绵绵软软,光柔滑腻,心中不由浮起一种从来沒有過的感觉。目光所及,那双会說话的眼睛有种說不出的温柔,那淡淡的笑意裡带着关切和同情。
朱厚照将唐一仙的香帕捂在鼻子上,嗅处尽是一股幽香,他一时不觉得痴了,连杨凌的问话也沒有听到。
苏淮和一秤金以及闻声赶来的几個龟公眼见院中十多個人扭打成一团,也不知是该劝還是该帮,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只听一個娇脆的声音喊道:“不要打了!”
這少女的声音极为悦耳,院中动手的十二個人不禁都停了手,一齐向发声处望去,只见楼内站着一個素衣如雪的少女,长发逶迤,身纤如月。
那少女淡淡地道:“严大爷,何必伤及无辜呢?你請回吧,三日之后,苏三随你走便是了”。
旁边叫雪裡梅的翠衫少女急道:“玉姐儿,這样的人你真要跟了他么?见官又如何,我认得礼部......”。
那素衣少女打断她的话,幽幽說道:“傻妹妹,說那些作甚?那些老爷们和咱们吟诗作画、谈风论月只是一时消遣罢了,人家是使了银子的,又不欠咱甚么,真要闹到官家,只怕人家认都不敢认咱们呢”。
她凄然一叹,說道:“不要再說了,我們這样的人无根无家,犹如风中的柳絮、水中的浮萍,风吹到哪裡便是哪裡,浪卷到何方便是何方。”
严宽哈哈大笑,目光扫处,见那几個读书人被自已手下打的鼻青脸肿、正恨恨地看着自已,倒也不愿再多生是非,于是洋洋自得地道:“好,早說這句爽快话,老子怎么会生气?哈哈,我們走,一秤金,三日后我来带人,要是你再敢推三阻四,哼哼!”
他一摆手,领着四個彪形大汉扬长而去。杨凌向楼内一瞧,乍入眼帘的犹如一副古典仕女图。素衣如雪、淡雅梳妆,虽然楼内阴影暗处看不甚清那少女的模样,但那身段儿行止有韵,却如一轮明月不减清辉,与旁边卓然俏立如一枝寒梅的雪裡梅站在一起,动静皆宜、浓淡益彰。
這美女果然不负盛名,单是那举止、气质,已是雅致不俗。八虎虽是男人,却早已修炼到“本来无一物,何处落尘埃”的至高境界,你美也罢、丑也罢,与他们全不相干,早已腆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老脸凑到朱厚照身边去表功了。
朱厚照理也不理這名符其实的‘丑八怪’,他匆忙拭去嘴上的鲜血,抹了抹鼻子不再有血流出了,這放如释重负地放下手,对唐一仙道:“多谢姑娘,我沒事了”。
唐一仙甜甜一笑,說道:“那就好。那些都是粗人,仗着有俩儿臭钱欺男霸女,你一個文弱书生,好好读你的圣贤书就好了,哪裡是那些无赖的对手,以后可不要再强出头了”。
朱厚照平素在宫中倒也不乏年轻宫女侍候起居饮食,可是那些女子纵然不是面貌平庸,在他面前也向来是垂眉敛目,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口,哪象這個女孩儿這般平和、温柔,還敢教训他,可是听起来偏又甜甜的惹人喜歡。
一缕朦胧的情愫在他心底暗暗滋生,這個模样娇甜、声音讨喜的可人小姑娘已经悄悄在朱厚照心裡印下了她的影子。纵然贵为太子,同样也是男人,初经情事的男人想必都有過体会,对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在他心中都是那么在意。
朱厚照一听她把自已当成百无一用的书生,不由有些急了,他涨红着俊脸道:“谁說我打不過他?我的十段锦功夫三五個大汉近不得身,要教训几個小蝥贼還不是易如反掌?只是方才......方才我初次与人动手,一时呆住了”。
唐一仙听他自吹三五個人近不得他身,结果却又說从来不曾与人动手,哪裡知道他說的是实话,還道這小书生好面子,忍不住“咭儿”地一声轻笑,道:“好好好,公子爷一身好功夫,我信了還不成?你的鼻子无碍了么?沒事了就早些回家去吧,這种地方,還是少来为妙”。
朱厚照听她不把自已的话当真,气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站在初次令他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的女孩儿面前,却被人家看成小孩子,他如何承受得了。朱厚照恨恨地一跺脚,急道:“你不信么?我要整治那個无赖易如反掌,還有那個什么狗屁文书,看他拿着当宝儿似的,哼哼,我要取来,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唐一仙眼睛一亮,随即却又失望地叹了口气。這小公子想必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不知天高地厚,才敢口出狂言,五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纵然他出身大富之家,家裡的长辈又怎么会容得他拿着大把银子出去胡闹?
朱厚照见她不信,不由得急了,他转眼瞧瞧,身边刘瑾等人扯破袖子的、掉了帽子的,披头散发的、鼻青脸肿的,无论哪個拿出来都沒有說服力,于是一指杨凌道:“你不信么?不信你问他,我办得到办不到?”
杨凌见那小姑娘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瞟着他,便连门内那位苏三姑娘和雪裡梅,虽然状似不在意,其实都竖起了耳朵在认真听着,只好点头道:“不错,這位公子說的不假,漫說教训那无赖一番,就是替姑娘赎回那份聘书,也着实容易的很”。
杨凌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如今他明为太子侍读,暗为锦衣卫高官,实际的心理年龄、阅历又远不止目前這样,說出话来自有一股威信,门内悄悄看着他的苏三顿时吁了口气,唐一仙狐疑地道:“公子說的......可是真的么?”
在她想来,這位公子就算大有身份,能压迫那严宽退银還书,若不是他也动了玉姐儿的心思,又凭什么這般付出?瞧他玉树临风、衣冠楚楚,是個有身份的读书人,若他也是想为玉姐儿赎身,她說不定有多欢喜呢,這一来替她欢喜的同时,却又凭白地添了几分羡意和自怜的伤感。
朱厚照得意地道:“当然是真的”,他理直气壮地一指杨凌:“杨......杨大哥,這事儿就交给你了,好好教训教训那混蛋,把他的文书也要過来”。
在他想来,他是君,杨凌是臣,他交待杨凌去办的事,也就等同于他为别人做的事了,可是听在玉堂春、雪裡梅、唐一仙和一秤金等人耳朵裡却恍然大悟,难怪這小书生如此笃定,恐怕他這位年长些的朋友才是有些背景来历的人物。
门楣内玉堂春深深瞧了杨凌一眼,见他有些愣怔,她也是甚机灵的女子,立即盈盈拜了下去:“如此,苏三先谢過杨公子了”,這一来就趁热打铁,板上钉钉了。
朱厚照疑惑地道:“咦?要帮忙的是我,怎么你倒谢起他来了?”
唐一仙嫣然笑道:“谁說不谢你,若是两位公子肯帮忙,我摆酒设宴谢過你们”。
“好!”朱厚照听說她要摆谢酒,不禁心花怒放,立即迫不及待地道:“我們走,你们尽管等我們的好消息,最迟三日之内,此事一定办妥”。
他现在心裡眼裡只有一個巧笑倩兮的唐一仙,巴不得赶快把事办妥来向她献宝儿,连忙一路急急地奔出莳花馆门口,瞧见那严宽领着人已快走出街头,朱厚照立即道:“高凤、罗祥,跟上他,莫让他给跑了”。
然后又对杨凌道:“你去五城兵马司,给我调兵来拿人”。
八個太监和杨凌一听都吓了一跳,這下子事儿闹大发了,太子在青楼与一個嫖客打起来了,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人出来弹压,這事儿要传出去了那還得了?
几個人围上来苦苦相劝,朱厚照怒道:“他敢打我,杀他的头也不为過,你们要抗命嗎?”朱厚照平素随随便便,全无一点威仪,可是這时震怒之下,那种从小颐指气使、令行无阻培养出来的身居上位者的气势不自觉地便散发了出来,八虎不禁噤若寒蝉,杨凌也不禁身子一震。
高凤、罗祥见杨凌和刘瑾、张永几個太子最亲近的人也不敢再进言,赶紧硬着头皮向严宽追了上去,谷大用知道朱厚照下定心思的事是劝不得的,见他横下了一條心,只好推推杨凌,示意他赶紧去找五城兵马司的人。
杨凌只好苦笑着离开,他原本觉得這小太子好对付,自已略施小计,便让朱厚照心甘情愿地给自已当枪使,拉大旗做虎皮去救回郑和海图,心中颇有几分得意,现在才知道自已估错了一件事,就是朱厚照的任性和异想天开,那实在不是别人事先能预料得到的,也不是别人能阻止的。
他不敢离得太远,一边辍着太子,一边寻找五城兵马司的人,本来五城兵马司的人下时都在街上巡逻,可是這时辰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拉去学宫搞爱国卫生运动了,竟然一個都见不到,杨凌正想趁机回覆太子,免得他把事儿闹大了,前方酒楼裡忽然走出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来。
杨凌大喜,這些人敲诈勒索堪称行家裡手,让他们出面最是妥当,锦衣卫拿人還需要理由么?這一来太子的身份就不会暴露了。
杨凌急忙迎上前去,拦住他们去路,亮出牌子要他们协助拿人,几名略带醉意的锦衣卫互相看看,却不动地方。杨凌看他们品秩,大多是些校尉、力士,内中只有两個小旗,官儿也不大,知道自已是有权调动的,不禁喝道:“還愣着做什么?人犯要是跑了,唯你们是问”。
人群后一個懒洋洋的声音道:“什么事呀?哪位大人在公干,要调我的人去帮忙?”随着說话声,几名锦衣卫左右一分,一個锦衫便服的汉子带着六七人从酒楼中走了出来。
那人三十多岁,身材矫健、神情剽悍象一只懒洋洋的豹子。他走到杨凌身边,两人互相打量,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好半晌那人忽地启齿一笑,拱手道:“我是北镇抚司掌刑千户钱宁,兄弟是......”。
杨凌這才恍然大悟,难怪那些人不动,原来他们的现管不但在场,而且品秩還不低。听钱宁說了身份,杨凌忙道:“在下锦衣卫南镇抚司同知杨凌”。
钱宁听說是南镇抚司的人,也算是锦衣卫裡的要害部门,虽說不及北镇抚司灸手可热,起码人家的品阶比自已高了半品,便客气地道:“原来是杨大人,不知杨大人何事要遣我的兄弟帮忙?虽說咱锦衣卫拿人不必奉诏,可是天子脚下,总该有所顾忌才是......”
杨凌把他扯到一边,低声道:“钱兄,不瞒你說,我和几位朋友去前边的百顺胡同......呵呵,结果和一個商贾起了冲突,拳脚之下,我的朋友受了点伤,想請弟兄们過去帮着教训他一顿”。
钱宁一听是這种小事,正愁喝了酒沒处活动拳脚呢,這個面子无论如何得卖给人家,他立即一挥手对手下道:“走,都精神点儿,有差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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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两天儿太冷了,感冒后身上酸软的不想动弹。加上年终决算活儿又多,故此码得慢些,现在发了睡觉去,诸位先生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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