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者:洪放
李樸一大早就趕到了市政府,居思源還沒來。在走廊上正好碰見了華石生。

  華石生道:“恭喜李書記啊!”

  “恭喜我?何喜之有啊,只不過是一道配菜而已。”李樸說着點了支菸,到祕書長辦公室坐下,問:“思源市長過來吧?”

  “應該過來。”

  “啊,那好!”李樸說着,彎下腰,華石生問:“怎麼了?李書記?”

  “沒事,就是有點不舒服。”李樸用手壓着肝臟部位,華石生目前道:“老李啊,我看你臉色不好,還是到醫院查下吧。”

  “不用查了,查過了。我來就是給思源市長彙報這事的。”

  “難道?”

  李樸搖搖頭,這時外面馬鳴過來喊:“李書記,居市長到了。”馬鳴雖然剛剛提了副祕書長,但暫時還跟在居思源後面。

  李樸進了居思源辦公室,居思源問最近山核桃長勢如何?李樸說都很好,幸虧有去年下半年的財政及時扶持,不然都凍死了,現在只剩了荒山。現在滿山遍野的都是核桃樹,有的葉子都寸把長了,看着就叫人歡喜。

  居思源說:“好啊,這山核桃產業要是做起來了,將來會是江平最朝陽的產業。”

  李樸苦笑了下,道:“居市長哪,我怕……等不到那時候了。我來是特意給市委政府請假的。明天我要到上海去做個手術。”

  “手術?”

  “肝臟出了點問題,本來我不打算做手術了。但考慮不做,也許就兩個月了。做了,可能還能捱上個半年一年的。我是很想把桐山的山核桃產業做起來的。可惜……唉!”

  “……”居思源起身走到居思源身邊,問道:“真的?”

  “真的。前兩天我到省立醫院確診了。已經同上海那邊聯繫好,晚上的火車。”李樸說着將手中燃得快盡的菸頭滅了,望着居思源。居思源突然心裏一酸,嘴上道:“怎麼會?怎麼會呢?唉,怎麼會呢?”

  李樸說:“我也是這樣想哪,可是已經是了,就不想了。反正人生也總得一死,無非遲早。只是我還有不少事沒做……”

  “明天早晨我讓政府的車子送你到省城,坐飛機過去。飛機票我馬上讓你給你辦理。另外,我讓政府派一個副祕書長跟你一道,到上海去幫忙。”

  “這就不必了。我都安排好了。不能因爲這小事驚動了太多。”

  “不行。按我說的辦。”

  李樸點點頭,又道:“我想我這病一時半會也好不了,我也同渭達書記彙報了,想讓世民同志主持縣委工作,居市長你看……”

  “可以。”

  “另外就是‘兩會’候選人的事,我想請辭。因爲這已經沒有實質性的意義了。還有很多同志比我優秀,讓他們上吧。請市委務必同意。趕快向省裏報告,免得‘兩會’出現問題。”

  居思源上前一把抓住李樸的手,說:“老李啊,你看你這……你這……”他轉過身,過了會纔回過頭道:“一定要想辦法,請最好的醫生,盡最大努力治療。”

  李樸走後,居思源關上辦公室門,一個人站在窗前,心情格外地沉重。李樸說是肝臟上出現了問題,到了這地步,應該不會是小問題。就是李樸不說,居思源也知道,肯定是肝癌。而肝癌在癌症中又是時間最快最難治療的。他看見外面的樟樹,一邊長出新葉,一邊卻在落葉。他多麼期望李樸也能如這棵樟樹,在落葉的同時長出紫紅的新葉啊!

  居思源打電話給徐渭達,徐渭達也嘆氣,說:“真沒想到,平時看李樸這人身體挺棒的,怎麼說出事就出事了?”

  “是啊!他提出請辭候選人的事,渭達書記怎麼看?”

  “這個……我也在考慮。你的意見呢?”

  “‘兩會’只有十天了,這時向省委彙報這事,恐怕……而且我覺得雖然李樸同志自己提出來了,但組織上應該從關心一個同志的角度考慮。因此,我想還是按照省委批准的候選人來進行爲好。另外,李樸同志的病情也不宜於在大範圍內公開。”

  “可以。就這麼辦!”

  徐渭達停了會兒,又道:“這事請思源同志跟李樸同志談談,桐山那邊也不要公開,就說暫時到北京學習去了。”

  “好!”

  第二天,李樸在市政府副祕書長馬鳴的陪同下,到了上海。而在江平這邊,公開的說法是李樸同志到京參加縣委書記學習班了,爲期兩個月。當然,江平高層和桐山高層都是知道內情的。但居思源給定了個紀律:這事誰泄露出去,就查誰。“兩會”在即,穩定最大。然而,這話剛剛說了三個小時,下午,程文遠就發火了。

  程文遠跑到徐渭達辦公室,開口就道:“渭達書記,我還是江平的副書記吧?”

  徐渭達知道程文遠有幾斤幾兩,就笑着道:“怎麼?要提醒我一下,怕我忘了?”

  “不是怕渭達書記忘了,是怕其它人忘了。李樸生病這麼大事,我居然都矇在鼓裏,外面都傳開了,我卻不知道。這事……”

  “這事怎麼了?李樸同志生病的事,是我和思源同志商量的。兩個一把手有權臨時決定事務。文遠同志,這可以吧?”

  “這……當然可以。不過我……這明明是……何況李樸生病了,而且是重病,他就應該請辭候選人資格。”

  “李樸同志請辭了,我和思源同志沒同意。”

  “選舉一個不能履行職責的人當副市長,這是對代表和人民不負責任。”

  “你怎麼知道他不能履行職責?文遠同志啊,看問題要長遠些,要客觀些。這事不要再說了。”

  程文遠一扭頭,轉身便走,同時道:“我這是對市委負責!”

  晚上,居思源陪同從北京過來的京東集團陳總共進晚餐。他也請了徐渭達,徐渭達說他這兩天身體不太舒服,就不陪了。居思源知道徐渭達還是沒解開心裏的結。徐渭達到京東集團去了幾次,陳總連面都沒讓他見。現在,居思源一出馬,項目搞成了,陳總還來江平了,徐渭達心裏當然不快活。不快活再強撐着來作陪,就很爲難。而解決這爲難的最好辦法就是身體不太舒服。

  向銘清也在。向銘清只喝乾紅,一個人足足喝了兩瓶特級長城。喝着就興奮了,與陳總的祕書談天說地,說到自己在財政廳當副廳長的時候,有一年到法國喝正宗的乾紅,“那真是地道的乾紅,喝下去整個人都沉醉,就像面對美麗的……你一樣,哈哈!”

  陳總和居思源一直喝白酒,喝得不多,節制而有禮節。居思源說:“京東集團到江平來投資,我手頭上正有一個好項目,如果陳總有興趣,我明天陪陳總過去看。”

  “什麼項目?”

  “山核桃生產與加工。”

  “這個很好啊,山核桃國際市場的需求量也很大。我們還正在尋找基地呢。面積多大?目前長勢如何?”

  “有一萬畝,明年掛果。”

  “好,明天過去看看。”

  向銘清突然轉過來,眼睛朦朧着,道:“桐山那萬畝基地……哈哈,我一直認爲農業不可能是個能產生大效益的產業。”

  居思源被向銘清這句話給雷倒了,一個常務副市長在這樣的場合公開出來拆市長的臺,還真是少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向銘清又接了句:“不過現在農業產業化倒是條路子,國家投資多。我在廳裏時,每年手上就這一塊十幾個億。錢呢?到現在也沒見……陳總哪,不都是以農業的面目獲取投資,然後搞……陳總,京東集團底下也有房地產開發公司吧?應該有!”

  陳總板着臉,沒有回答。居思源道:“銘清同志,不要再說了。京東集團是個純粹的農業產業化集團,在全國十分有影響。陳總能到江平來,是對江平的關愛。不說了,我們一道敬陳總和各位一杯。”

  向銘清遲疑着,端起乾紅,別人沒動,他先喝了。喝完後用餐巾紙擦了下嘴巴,道:“明天到桐山,那李樸不是到上海治病了嗎?”

  “縣長在。”居思源對陳總道:“桐山的書記身體出了點問題,到上海去了。縣長在,明天我陪陳總。”

  陳總道:“我知道居市長忙,但現在看來也只有居市長陪我了。或者我們自己過去吧。其它人陪就不必了。”

  向銘清眯着眼,盯了陳總一會,突然道:“我陪!思源市長,我陪!”

  “不必了。我親自陪!”居思源說完同陳總談到目前的國際糧食價格,向銘清出去在走廊上大聲地接了個電話,進來後打斷居思源的談話,對居思源道:“思源哪,聽說李樸請辭,怎麼不同意呢?應該同意嘛!我看他不行,正好讓勞力上。勞力不錯,我來這麼長時間,感到他辦事紮實,膽子也大,也開拓。現在就得用這樣的幹部啊!”

  “這個我和渭達書記已經定了。”

  “定了可以再商量嘛!”

  居思源有些生氣了,但他強忍着,笑着請陳總喫飯。向銘清仍在嘮叨着,嘮叨了一會,見沒人理了,便起身出去。在走廊上撥通了勞力的電話,說:“我跟思源說了,他不同意嘛!這個人死腦筋的。哈哈!”

  勞力問:“我還有別的辦法嗎?”

  “有!到省裏去反映。”向銘清道:“我是堅持你的。文遠同志也同意。”

  “那……”勞力接着道:“好的,我去去看。”

  兩天後,居思源接到省委組織部孫興東部長的電話。孫興東一開口就發火了:“怎麼搞的?思源哪,你和渭達同志怎麼搞的?”

  “興東部長,這是?”

  “李樸生病的事,所有常委都知道了。懷凱同志指示要認真考慮。我怎麼考慮啊?啊!”

  “啊,是這事。孫部長,我覺得這事本來就不需要考慮,一個候選人誰能保證他不生病?生病了誰能說他就治不好?治好了不是照樣爲黨工作?”

  “……懷凱同志指示除了原來的候選人外,另外增加一位,他點了名字:勞力。”

  “這……”居思源一愣,勞力這是用了通天的本領了,竟然連路懷凱書記都站出來爲他說話。但是他還是道:“孫部長,這是通知江平市委還是徵求江平市委的意見?如果是通知,我們服從;如果是徵求意見,我首先不同意。”

  “是通知而不是徵求意見。”

  “那我們服從。”

  孫興東壓低了聲音,“思源哪,候選人嘛,候選而已。變數很大的。這個就由你們來掌握了。不過,還有一件事,我還得提醒你:這兩天不少人反映你和葉秋紅的關係不正常。我知道你不會的。但是也得注意點。注意點總比不注意好嘛!啊!”

  居思源握着話筒的手有些顫抖,道:“孫部長,這個你請放心,也請組織上放心。我就是要讓大家知道:在官場上男女之間除了工作關係外,不僅僅是很多人眼中的那種關係,而應該有一種純粹的友誼和關愛。”

  “思源哪,這很危險。我建議你打住,啊!”

  “這不危險。孫部長,我有分寸,而且我相信我和葉秋紅同志的人格。”

  “我是相信哪,可是……思源哪,還是注意的好!好,不說了。你和渭達同志將‘兩會’選舉的事操作好,魯部長明天過去。”

  “謝謝孫部長!”

  居思源放了電話,心裏卻十分不是滋味。官場上的文章很多,那些寫在書面上的,還僅僅只是其中的最小的一部分。還有更多的,被寫在暗處,寫在隱祕的地方,寫在你防不勝防的時候……很多事都可能成爲別人文章的素材,只是你渾然不覺,你成了文章的主角,被注視,被宣揚,被揣摩,被篡改,被規則;這些有形無形的小文章,構成了官場這塊錯綜複雜的大文章。

  第二天,居思源陪陳總看了一天桐山的山核桃基地,陳總說有這基地我就夠了,我馬上會在這邊來投資建一個大型的加工企業。將來,桐山這地方,就可以專業地發展山核桃種植,形成自己的生產品牌。他對杜世民道:“這樣,你這縣長可就成了山核桃大王了。”

  杜世民憨厚地一笑,說:“這得歸功於李樸書記!他要知道了,保不準會高興得跳起來。”

  居思源在一邊道:“現在很多人都說共產黨的幹部在體制內,做不成什麼事業。其實,陳總哪,誰都有成就一番事業的雄心。這些縣長書記們更有。剛纔世民縣長提到的李樸同志,就是很好的一個書記。想想也是。爲官一任,能有多少年?再大的官,都有退下來的時候。但你做了好事,做了實事,不論過多少年,都還能被老百姓記着。這纔是真正的成就。就像你陳總,爲中國的農業傾注了心血,多少農民都在感激你。還有什麼能比這更讓人心生自豪?古人說‘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就是這道理啊!”

  “居市長思想精闢,聽市長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我長期跟各級官員打交道,說真話,像居市長這樣的官員太少了。太少了啊!”陳總嘆着,說:“人之所欲,溫飽而已。放眼爲民,心有成也!”

  晚上,省委組織部負責江平市“兩會”選舉工作的魯部長到了。居思源和徐渭達、程文遠以及程蔚林陪同。魯部長私下裏問居思濤:應該沒問題吧?

  居思源點點頭。

  江平市的“兩會”準備得是比較充分的,而且,就會議任務來看,也是相對來說較輕的。雖然有選舉任務,但大部分都是連任選舉,只有五個同志涉及到新提名。五人中,有兩個縣委書記,三個局長,其中一位局長還是女同志。在會議之前,組織部也召開了不同層次的幹部會議,就“兩會”選舉工作開展了個別談話。就目前情況看,還沒有發現什麼不正常的苗頭。

  魯部長一再強調工作要做在前,到了選舉時,特別是提名醞釀時,再出現問題就麻煩了。現在講的是民主,十人以上代表和委員就有資格推選和推舉候選人,一旦推舉出來了,往往事情就會朝相反的方向發展。原來組織上定的人選就容易落選,而代表和委員們推舉出來的人選,當選率相當高。

  “這個教訓在很多地方都出現了。”魯部長嘆着道。

  徐渭達笑着摩着禿頂,說:“魯部長放心,江平是靠得住的。我們的工作做得很細,問題要出早出了。現在不出,就不會再有。”

  魯部長道:“渭達書記是得站好在江平的最後這道崗哪,這可也是渭達書記在江平的政績啊!是吧,哈哈!”

  程文遠手中夾着條小乾魚,陰陰地不易察覺的一笑。

  居思源補充道:“魯部長是對江平關心。我們會按魯部長的要求,最後再做一次工作。儘量將問題發現在苗頭之時。蔚林部長哪,從今晚就開始計劃,明天一天要全部過一遍。”

  程蔚林點頭說:“行,可以!”

  “我看這就沒必要了。”程文遠插了句:“後天就開會了,現在做什麼工作?再做,把人心都做亂了。算了吧!算了!”

  魯部長朝程文遠望望,又望望徐渭達和居思源,然後道:“文遠同志說得有理啊!到了節骨眼上,再……不太妥吧?即使做,也得細緻些。”

  居思源沒說話。徐渭達咳嗽了聲,大家就撇開這個話題,談到原來的省委組織部長王長。魯部長說最近他專門瞭解了一下王長案情的進展,情況不太好,數字比較大。有很多事情都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包括王長在北京和上海兩個地方都有情人,在省城還有兩個。四個情人,每年王長給的開支就要上百萬,他靠工資收入怎麼能夠?除了貪,還能……

  魯部長停了話,大家也都不做聲了。在官場上,是忌諱談這些事的,只是因爲王長大家都熟悉,所以才談起來。徐渭達說太可惜了,不然依王長的能力還是很有前途的。居思源道:越是有能力的人,一旦出起事來就是大事。因能力而貪,古人謂之智貪,它是甚於其它各種貪,而擺在貪之第一位的。居思源說這話時,連魯部長都眼望着別處。說完,徐渭達道:大家不再說這沉重的話題了,清者自清。我們喝酒!

  程文遠將酒一口吞了,然後重重地嘆了口氣。

  晚上,居思源沒有陪魯部長去喝茶,而是回到了房間。他有點累。這些年來,他從報社到宣傳部再到科技廳,雖然工作也複雜,但沒感覺到像現在這麼累過。他這累是從身到心的。作爲市長,每天一開門,迎接的就是各種具體的事務和各色人臉;時間大多是周旋於各種會議與應酬上。以前當廳長時,工作還是相對單純的。至少早晨到辦公室,是有一段可以泡茶喝茶的時光。現在連這樣的時光也越來越少了。有一次,他同王河劉浩然他們談起這事,劉浩然說:“你以前在廳裏,是大政府下的一個部門;而現在,你就是一級政府。說得形象點,以前你是蛋裏面的一塊蛋黃,現在你是整個蛋。你當然得累,要是不累,在中國還能做市長?”

  劉浩然這話話粗理不粗,想想也是。以前是大家庭中的一個兒子,現在是家長。家長的累,自然就顯現出來了。這累,是責任,是焦慮,是疲憊,是應付,是渴望,也是虛與委蛇的不得已與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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