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一些地方的花架子摆得不错,务虚的多,求实的少。我到流水县去看,特的上街转了下,流水号称经济强县,焦天焕书记跟我說他们要撤县设市。我看就不必了,圈地,搞土地财政,将来沒有后劲,這是很可怕的。我們的一把手,要有长远意识,不要想着让后人为你买单。還有人社局,我问到现在社保面是多少时,答复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這我就很吃惊了,开发区前不久才出了事,后来解决問題的方法之一就是为失地农民办了社保。這些农民的数量难道不在人社局的统计之列?這是水份数字,应付数字,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
会场上静得出奇,可以說,這么多年来,江平沒有出现過這样良好的会风。所有人都抬着头,似乎都在看着居思源,却又都像陷入了深思与羞愧。特别是一些被点到名的单位的一把手,更是感到了脸上发热。刚才开会前還正在跟人讨论书法的焦天焕,此刻颓坐在椅子上,手裡拿着手机,额头上冒着汗。上次居思源到流水去调研后,焦天焕就有种感觉,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是因为居思源夜裡独自上街自己派人保护?還是因为居思源站在大酒店的照壁前看着他书法的神情有些古怪?或者都不是,只是因为黄松。黄松最近两年,一直在坚持着一件事,就是举报焦天焕。這焦天焕也清楚,甚至有些举报信還转到了他的手裡。但是,在明的场合,他从来沒有說出来過,就像黄松,举报也只是暗中的,明底裡,黄松還是县长,他是书记,两個人虽然尽量不在公开场合同时露面,但如果工作需要,也還是能讲大局的。也正因为如此,這两年,焦天焕不止一次地暗示黄松:何必跟我作对呢?作为县长,你应该抬我。把我抬上去了,谁最得利?還不是你县长嘛!黄松面子好像十分懂,但举报的行为一直沒断。居思源到流水时,黄松特地从省城赶回来,据可靠消息,当天晚上黄松见了居思源,谈了一個多小时。谈什么,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中必定有对焦天焕不利的地方。居思源在会上的批评,点到为止,却已经一针见血。土地财政是各地的通病,但单独列出来,就觉得刺眼。另外,居思源提到撤县设市,态度明朗,看来,近两年是无望了。焦天焕看看坐在边上的县长黄松,黄松正端坐着,“混蛋!”焦天焕在心裡骂了句。
居思源继续在讲,“第三、市直很多部门唯上是举,工作沒有原则,缺乏效率。开发区的征地农民事件,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但开发区对此漠视,一再推诿,导致事件发生。還有些部位,就我所知,领导打了招呼,不管原则不原则,一概办理;领导大于法,這必将影响江平社会的整体环境,阻滞江平的发展。相反,我也看到了一些令我满意的闪光点。這裡面,我重点提一下桐山县。桐山是個贫困县,财政总量小,外来资本少。桐山的干部就像桐山的土地一样朴实,他们選擇并坚持了自己的发展经济之路。我這次去看到万亩山核桃林,一望无边,十分可喜。接下来,他们還要搞山核桃工。我觉得這是实实在在地在发展,扎扎实实地在做事。不像我們有些地方,口号震天响,成果却沒有。光开花,不结果,這是沒有意义的。我們少的就是桐山干部们的实干,桐山的县委书记叫李朴。我觉得這個名字好,好就好在這個‘朴’字上。朴,就是朴素,就是实干,就是不计较名利,就是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大家如果都能‘朴’,都能像桐山的干部们那样做事,江平重新崛起,进入全省先进行列指日可待。”
正說着,徐渭达进来了,从会场后台的门边到座位上,徐渭达一直低着头,等坐好了,居思源停了下,徐渭达点点头。居思源說:“我的调研意见简单地就說到這,下面請各县区和单位发言。名单按电话号薄的排名为序。每人不得超過五分钟。”
第一個上来的是流水县县委书记焦天焕。
焦天焕抹了下头发,上台在发言席站好,转過头望了望主席台。然后道:“首先我代表流水县委县政府表示检讨。刚才居市长对流水的批评,切中肯綮。回去后我們要深入学习、深刻领会。流水地处江平市南部,现有人口……”
“停下,天焕同志,情况就不要介绍了,說建议。”居思源打断了焦天焕的话。焦天焕擦了把额头,底下有人在议论了:“居市长真是……”
接下来的发言最多的也只有三五分钟,有的只有两分钟,一二三四几大條,谁都不敢再說那些拖泥带水的话。要是再被居思源市长给打断,确实很沒面子而且尴尬。整個发言下来,也只用了一小时十分钟。這样的效率,怕在中国都是难找的。居思源却习以为常。他在科技厅当副厅长时,就在厅裡推广這种有话就說、无话不說的发言方法,到当厅长时,全厅上下开会,经常是短会。短会不仅省時間,更能见思想。因为开短会,就得先有所准备。临时抱佛脚容易露馅。短会也能见水平,看問題的方法和处理問題的能力,在两三分钟的发言中最能体现。
居思源沒有对发言作评价,而是提议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市委书记徐渭达同志作指示。
徐渭达晃了下精致的脑袋,先是“嗯、哼”了两声,才道:“這個会本来是思源同志调研后的一個总结会,我本不拟参加。但思源同志坚持要求我過来。既然過来了,我也就說两句。我想重点谈谈统一认识問題。大家都知道:一個地方要发展,领导干部的认识是第一位。而统一领导干部的认识,则是重中之重。江平這两年出现了一些問題,引起了干部队伍的一些混乱,這也导致了江平经济发展的缓慢。比起其它市,我們的差距不是在缩小,而是在增大。在這种形势下,任何空谈都是沒有意义的,有意义的是统一认识,分析差距,提出思路,奋起直追,再创辉煌。”
接着,徐渭达从三個方面阐述了如何统一认识。包括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强化经济建设的能力;坚持以党委为核心,强化对经济建设的领导地位;坚持民主集中制,进一步解放思想。
這三点,可以听得出来,徐渭达并不是因为今天的会议才有所考虑的。他并沒有用讲话稿,一口气說了一個小时,足见其当年的秘书功夫。居思源听着,总觉得徐渭达這些话是有所指,但指什么,他也不好明說。从大的方面讲,徐渭达的讲话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从小的方面看,也是与江平现在的环境十分吻合。江平官场动荡,最近又接连出事,干部的认识统一至关重要。作为书记,强调认识无可厚非。但其中的隐隐约约,让居思源觉得徐渭达這话的潜台词是:响鼓不用重敲。党委总是领导着政府的。
居思源最后总结时,重复了徐渭达的三点,要求各地各部门深入学习。然后,他用三分钟時間将刚才各地各部门的发言作了小结:“整体上都是很有思路的,說明了我們的干部是有思想的。只是有时候,思想被零碎地分割在更多的空话套话之中。我稍稍提了下,主要是五点:加快基础建设,提高城市牵动力;文化兴市,增强城市软实力;招商引资,开拓发展新平台;强化服务,优化发展软环境;吸纳人才,促进可持续发展。這五点,都很好,都很切合实际,也将是下一步江平发展的着力点。会后,請市政府办会同有关部门,就這五点开展一次全市性的大讨论。明年,政府工作的重点,就以此为主。最后,在会议结束前,我向刚才我批评到的各单位和县区的同志们說明一下,我是对事不对人。批评的是事,并不是你们個人。今后這样的批评,還会经常有。当然,我也希望有一天,我再也无法批评。那說明江平的发展取得了新成效。”
下午,徐渭达主持召开常委会。会前,徐渭达把居思源找到办公室,问:“上午批评焦天焕同志了?”
“是啊,流水那地方,要提醒哪!”
“天焕同志也是老同志了,又是诗人。面子上受不了,中午跟我讲。我說该批评的就得批评嘛,思源市长从省裡下来,风格上有所不同,要接受,要反思。”
“渭达书记,這……我批评的不止流水一個县,還有好几個单位。我說過我是对事不对人的。干部队伍中的‘庸’、‘懒’现象很普遍,要成为我們下一步转变干部作风的重点。”
“是啊,是啊!但是,思源哪,对有些同志的批评,還是得……哈哈,不說了吧。最近李南同志跟我提到江平的班子建设問題,主要是人选。思源哪,你到江平也两個多月了,干部也基本熟悉了吧?有什么想法?”
“对人的問題,我觉得要慎重。对江平干部,我還不太熟悉。但也算有了初步了解。這個,還是請渭达书记定吧,必要时,我再谈谈意见。”
“那……也好。我先拟一下,我們再商量。”
常委会讨论了几個副处级干部的任免。风平浪静。重点是讨论对干部双向考评的有关细则。這個细则,组织部牵头搞出初稿后,居思源看了两遍,提了一些意见。组织部再修改,又征求了部分社会人士和干部意见,才形成现在的细则。常委们讨论的焦点是细则中的奖惩一章。因为這涉及到人。涉及到人的事,就是大事,不能不重视。常委们意见不一,纪委书记光辉道:“双向考评是好事,但要重在鼓励,而不是惩罚。這個细则,惩大于奖,恐怕不利于发挥干部的积极性。”
政法委书记姚立德平时话就不多,他去年刚从部队正师级转业過来,他问了句:“细则都很好,如果能执行,对江平的发展有好处。我同意!但是,我想问一下,這细则是组织部去执行,還是纪委去?或者其它部门?”
程蔚林解释道:“纪委、组织部、监察局、人社局等几家联合执行。”
“這就难了。我怕将来流于形式,带好更多弊端。”姚立德說完,向隽接着道:“总体上是可行的。而且也是必须的。关键是执行力的問題。我原则上同意!”
其它常委說完,程文远正要发言,手机振动了。他看了眼,神情一变,立即拿起手机,出了会议室。到了隔壁的办公室,他问:“张厅长,怎么?”
“文远哪,居然山庄那边有麻烦了。”
“怎么?”
“江生书记刚刚布置,要成立专案组,对江平的居然山庄进行秘密调查。”
“是因为马……”
“可能不仅仅为此。江生书记亲自抓,事情肯定不一般。估计跟高捷也有关。還有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那……”
“听說這次调查跟江平的主要领导有关。”
“主要领导?徐?”
“不清楚。”
“那好,谢谢。我来安排。”
程文远挂了手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這些年,居然山庄一直是他的心病。黎子初就像是一枚毒品,你知道他可怕,但是却无法拒绝他。他调出黎子初的号码,正想拨,又按了。他起身回到会议室,见大家正在說笑,便道:“大家都說哪?那好,我来說說。”
本来,程文远对干部双向考评,是沒有多少意见的。搞双向考评,是好事。但是刚才一接,他心情不好了。心情不好就表现在說话上,他道:“思源同志刚到江平来,提出搞干部双向考评,這個思路是正确的。但我想强调两点:干部双向考评在江平,不是新鲜事,我們早就搞了。可能搞得不好,所以有重新搞的必要。对于细则中具体的惩的部分,我看就沒有必要细化了,說個笼统的原则,具体执行时再另作考虑。”
居思源朝程文远看了眼,也沒說话,又看了看徐渭达。徐渭达說:“意见都很好,思源同志,你看……”
徐渭达這是把皮球踢了過来,居思源正需要,他立即道:“刚才大家都讲了好的意见,细则需要讨论,就是因为還不完善。請组织部会后再根据常委们的意见进行修改。原则上总体框架不动,对于奖惩部分,再细化,加强可操作性。任何制度出台,沒有奖惩,制度就形同虚设。干部双向考评的文件要在元月一日前出来,从明年元月一日起执行。”
居思源這话說得沒有回旋的余地。要是平时,程文远也许還要說上几句,但现在,他闭着眼,心裡乱糟糟的。到底是谁给于江生說的呢?居然能让于江生专门组织一個调查组不调查居然山庄?既然是主要领导,那只有两位,徐渭达和居思源。徐渭达应该不会吧?现在正是徐渭达能否进入省级班子的关键时期,他是不会希望江平再出什么事情的。而且,对于居然山庄,徐渭达也不是那么一干二净。那么,除非是……
程文远朝居思源盯了下,从居思源的眉眼裡,他很难看清這個“官二代”到底是如何想?如果是居思源到省裡找了于江生,或者找了更高级别的领导,那么,居思源是出于什么目的?居然山庄在江平是枝繁叶茂,他居思源初来乍到,能动得了?或许不仅动不了,最后的结果還有可能跟高捷一样,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
当然,居思源与高捷是不同的。居思源来自省城,在上层有浓厚的根基,又是典型的“官二代”,他既然要在居然山庄上做文章,那他就是一定反复揣摩好了的。沒有必胜的把握,像他這样的人是不会动手的。這样想着,程文远心裡一颤,他赶紧将目光从居思源身上收回来。会议正好结束了。
居思源正要回政府,程文远喊住了他:“思源市长,有個事……”
“啊,文远书记”,居思源进了程文远办公室,程文远点了烟,道:“刚才省裡有人打电话给我,谈到马喜马厅长去世的事,說有人想在這做文章。你說,這……江平這两年事够多的了,怎么又?”
“是嗎?做什么文章?有什么文章可做?”居思源笑道:“让他们做吧,我倒想看看那文章到底怎样?哈哈,是吧,文远同志。”
“那倒也是。我就是担心影响江平的团结氛围。”
“哈哈,不会的,不会的。”居思源笑着,說:“别管他。文远同志。”停了会,又道:“啊,想起来了。上次回省城,老爷子說到家琪老市长,是文远书记老岳吧,老爷子請你代他问好。”
“是啊,是啊!他们也是老熟人了。居老对我岳父一直很关心。”程文远說:“這样算起来,我們两家還是世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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