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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作者:洪放
元旦刚過,江平就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大地洁白,银妆素裹,分外妖娆。

  居思源和副市长方天一、文化局长叶秋红一道,专程到了北京。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江平文化一條街建设,這個项目报到文化部已经一年多了,专家评审关已過,最后就是审批。而這一关,恰恰给卡住了。原因是江平文化一條街的项目,沒有典型性。叶秋红一路上就鼓嘈:“什么叫典型性?项目也還有典型性?不就是找個借口,不同意嗎?”

  方天一笑着說:“典型性就是典型性,问不得的。這回,居市长亲自出面,应该能解决了。”

  居思源道:“你就别给我戴高帽了。”

  其实,在上次答应叶秋红到北京来跑這個项目后,居思源就将在北京的有些关系梳理了下。這些年,他一直在政界,关系自然是多,但也不是什么关系都能随时用上。比如文化部的关系,他還真的沒有。不過,他能够从其它渠道获得通往文化部的路径。他的大学同学王琛就在中宣部当司长,他打电话与王琛联系,王琛說沒事,你尽管来,到时我請文化部那边来人。事情肯定会办妥的,放心。你来了,咱们尽管喝酒,還有北京的老同学。還有你的那個赵……居思源心裡发紧,他不想王琛将那個名字念出来。但他知道:赵茜正在北京。王琛說:不想见?居思源沒回答。王琛道:還是想见嘛,那好,到时见。

  其它在京的关系,居思源沒再联系。叶秋红来之前,已经让孟庭叶先在北京安排好了一切,包括食宿。孟庭叶名义是江平驻省城办主任,其实還兼着江平驻京办主任的职务。去年,国办文件要求各地取缔驻京办。虽然地级市不在取缔之列,但行动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么大胆那么顺手了。以前,各地驻京办主任是中直各部委的常客,现在,各部委一听說驻京办主任来了,赶紧后撤,生怕与驻京办主任拉上了什么关系。不過,工作還得在做,原来主要是跑项目,现在主要是跑人缘了。

  到京后,居思源很快与王琛联系上了。居思源說:“我們是到文化部還是?”

  王琛說:“你们就在宾馆,我将他们约出来,然后請你们過来。”

  “這不妥吧?”

  “沒事,我的老同学市长来了,怎么着也得……是吧?你等着。”

  下午四点,王琛果然打来电话,說定在了全聚德,文化部的一個部长助理、一個司长和文化产业办公室主任三人出席。居思源說那好,叶秋红說:這回請居市长過来是請对了。居市长的人气,不管到哪裡都是很足的。說着,叶秋红望着居思源。居思源将头别過去,问方天一:“文化一條街开发目前可有其它投资商感兴趣?”

  “有。”方天一說:“长江实业的黄千裡多次表态要投资搞文化一條街项目,只是因为项目一直沒有立项,另外资金量太大,所以就……”

  “黄千裡?”

  “对,黄千裡黄总。黄千裡原来是建设局的副局长,家庭背景比较复杂。三十多岁就当了建设局的副局长。后来却下海了。副局长的位子也挂了好几年,前两年才免的。他的长江实业在江平的主要业务是房地产,但在外地,据說投资了一些餐饮娱乐业,有人传說他在山西還参与了煤矿开发。主要资金就来自于煤矿开发。不過,這人在江平倒是比较低调,看不出大老板的派头。”

  “是吧?家庭背景比较复杂?怎么?”

  “黄千裡的母亲是未婚生子,后来一直母子相依为命。早年,曾有人說黄千裡是江平老书记涂朝平的私生子。涂朝平沒有承认。但近些年,涂朝平退下来后,就渐渐地公开化了。一公开,许多人才明白:黄千裡为什么三十多一点就当了建设局的副局长了。”

  “啊!”

  叶秋红在边上笑道:“黄千裡在江平不仅仅因为他辞职下海成了大老板出名了,還因为他娶了我們剧团最漂亮的女演员周凤仙。周凤仙是我的同学,就是现在,也還……”

  “也還怎样?有你叶局长有风采?”孟庭叶接了句,惹得叶秋红满脸通红,嗔道:“尽胡說。人家那是风情!”

  居思源說:“也好,应该鼓励本地企业进入文化产业开发。黄千裡有兴趣,好事嘛!回去后,我要见见他。”

  孟庭叶从驻京部队借了台奔驰车,自己又弄了辆奥迪。两台车到了全聚德,王琛也正好到了。居思源打量着王琛,說:“好啊,规模扩张了啊!想当年在班上,你可是最精干的,几乎像空气一样灵活。”

  “现在想回到那时也不行了。不過,有些人可是青春不老,像赵茜。啊,不說了,不說了。”

  “說又何妨?俱往矣!国庆我還在江南见過她。”

  “是嗎?不会重温旧梦了吧?”

  “哈哈,会嗎?”

  “哈哈,我倒是希望你们会。”

  上了楼,到了888包厢门口,王琛向后退了步。居思源推开了门,就在他推开门的一刹那,他的心猛然颤抖了一下。对着窗,正坐着一個女人,那背影……居思源愣在那裡。王琛道:“进去啊,思源!”又朝裡喊道:“赵茜,思源来了。”

  赵茜站起来,她今天穿一袭丝绒旗袍,蓝色的,湖水一般,宁静淡雅。看见居思源,她浅浅地笑了下,居思源說:“你好!”

  “你好!又见面了。听說赵林前不久到江平去了?”

  “是啊,去了,找我要地。還带了几個藏族姑娘。赵林還是那样子,不過,好像沉稳多了。”

  “他啊!别给他地,他搞不出东西来。”

  “這個還沒定。”

  王琛說:“思源哪,别只顾霸着赵茜說话,也给我們都互相介绍一下吧。”

  居思源微微羞涩了下,站起来,给大家作了介绍。叶秋红发现:男人羞涩起来也是很有意思的,甚至比女人的羞涩更觉得可爱。而面前這個叫赵茜的女人,从王琛的语言和她及居思源市长的神情看,她和居思源之间应该有過一段歷史。而且那段歷史,至今還烙在他们两個人的心灵深处。彼此都在呵护着,都還沒有放下,所以才闪烁其辞,生怕触痛了。這种小心,這种细致,让叶秋红看着甚至有些嫉妒。要知道,女人的敏感往往是女人痛苦的根源。

  王琛又說到在北京的其它同学,正說着,手机响了。王琛接了电话,說:“他们到了。思源,我們一道下去迎一下。”

  居思源和王琛下去了,叶秋红对赵茜說:“你的旗袍真漂亮。穿在你的身上,更漂亮。”

  “是嗎?”赵茜一笑,很莞尔,道:“再漂亮,也只是旗袍。是吧?”

  叶秋红一时找不出话来,好在居思源他们上来了。大家又介绍了一番,然后坐定。话题从江南省开始谈起,佐以酒,越谈越多,也越谈越远。部长助理原来就是中宣部的司长,同王琛算得上同事。酒量好,且有雅兴。居思源当然得陪。王琛說:“思源哪,张部长对江南也是很有感情的。早年,部长曾魂牵梦萦要到江南去采莲哪!只是……”

  张部长笑着,大凡男人,别人說到他内心中柔软的部分时,他的心情总是激动的,而表现出来的往往是一种笑和自我欣赏。那是对往昔岁月的留恋!笑着,张部长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红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好诗,好情,好雅趣!”居思源道:“部长還真是风流儒雅!江南好,期待着部长去采莲哪!”

  “一定去。下次同王琛一道。”张部长望了眼叶秋红,說:“人說江南女儿似水,叶局长就是吧?哈哈,来,我敬你一杯。”

  叶秋红端着杯子,這杯酒是得喝的,而且,刚才她也喝得不多,以她的酒量,才刚刚开始。她望着张部长,又望了望居思源。居思源說:“這杯酒,叶局长要先喝,就算是邀請了。部长到江南,請叶局长全程作陪。”

  “那好。我喝了。”张部长干了酒,說:“人人只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如天,画船听雨眠。”

  读到這,张部长沒往下读了,而是拿眼瞅着叶秋红。居思源自然知道這词的下面是什么,他在心裡默念着:“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乡,還乡须断肠。”

  這一读,居思源心裡竟升腾起无限的感慨与忧伤。他朝赵茜望去,赵茜也正望他。過了這么多年,两個人当初青涩的目光,现在也可以不再迅速地躲闪了。沧海浮云,今夕何夕?两颗曾因为爱而激烈跳动的心,此刻也已懂得了平静。居思源端着杯子,朝赵茜示意了下,两個人干了杯酒。王琛却忽地裡跳出来,說:“你们两個又像大学时候一样,搞小动作了?是吧?”

  赵茜红了脸。居思源道:“沧海已成水,還有什么小动作可言?赵茜,对吧?”

  “就是。就是。”赵茜应着。

  一直到最后共同干杯,大家都沒說江平文化一條街项目的事。居思源知道,越是不說,事情就越有希望。怕就怕直接說破了,边回旋的余地都沒有。饭后,王琛說部长喜歡休闲,思源哪,是不是一道?

  居思源說:“我就不了。让他们陪着吧。”

  “那……叶局长可得……”

  “行!”居思源将叶秋红喊到边上,說部长可能晚上要休闲下,点了名,你就去陪他们一下吧。天一市长和庭叶主任也一道。我就不去了。

  叶秋红有些不愿意,說:“這事我可从来……”

  “這也是工作嘛!”居思源道。

  叶秋红說:“既是市长說了,我就……”

  王琛将赵茜拉到居思源边上,有些神秘地笑着,“思源哪,赵茜晚上就請你照顾下了。”

  “這……”居思源還待喊,王琛已经陪着部长和叶秋红上车了。车子驶进北京城的夜色,向着那灯火阑珊之处进发。

  车子都走了,只剩下居思源和赵茜两個人。居思源說:“我們喝茶去吧!”

  赵茜犹豫了下,道:“不了。我晚上還有事。我先走了。”话音落地,她的步子已迈出去了,走到车前,开了门,发动了车子,然后摇下车窗,对着居思源道:“江南总是梦,梦裡最美。珍重!”

  居思源点着头。

  车子开走了,夜风吹着,城市裡的声音此起彼伏。居思源想:也许是的。梦裡总是美的,何必非得从梦裡走出来呢?

  第二天早晨,方天一告诉居思源,說昨天晚上一直休闲到凌晨两点,那個部长真的好兴致。先是同叶秋红他们喝茶,然后唱歌。十二点,我和叶局长回来,他们又由庭叶主任陪着,去宵夜。听說還……

  還什么?沒事的。說到项目的事了嗎?

  一直沒說。

  居思源道:“不說是好事。有希望。”

  方天一懵着,居思源解释道:“他不說,說明他心裡有数,才能沉得住气。這事别急,這一两天他会传信過来的。”

  上午,居思源让孟庭叶开车,自己去看父亲的两位老战友。這两位老前辈,一位住在现在总政的将军楼裡,另一位住在后海的高干中心。孟庭叶一听地名,就知道這两位的身份了。但是他沒问。领导不想說的,他不会问。当驻京办主任,要的就是這份灵活。领导不說的,坚决不问。领导想要的,坚决执行。這些年,他在北京也跑了不少高干家庭,但到后海高干中心還是第一次。因這在這边胡同裡住着的,级别都是国字级的,就凭他一個小小的驻京办主任,是难得有机会沟通的。江平籍在北京最大的官员级别是部长,可惜去年已经去世了。现在级别最高的是某部的副部长,原来在底下省裡当過省委副书记。据传,此人很快将升任正部级。孟庭叶前天来北京前,也曾向居思源市长建议,是不是到這些在京的江平老乡处转转。居思源說這次就不了,等春节后,市政府要专门组织班子,到北京来好好地与在京老乡们联谊一下。這些老乡就是资源,就是江平将来发展的重要的推手。

  居思源给两位老前辈都带了点土特产,這是行前由叶秋红专门准备的。本来他想让政府办准备,但叶秋红說政府接待处准备的总是那几样老旧的东西,到北京拿不上台面。她自己亲自到桐山,卖了些山核桃,又搞了点小河鱼,加上葛根粉,钱不多,却实在。而且,她還在每样东西的包装裡放了该特产的功用、吃法,說山核桃健脑、小河鱼健胃、葛根粉健心血管。居思源想女人就是心细,不過读着也是贴心。

  车子每到一处,居思源都是一個人进去,两個地方各花了一個小时左右,這說明居思源与這些老前辈们有话說,說得投机。孟庭叶一個人呆在车子裡,心想這些所谓的官二代们,其实上一辈织就的網真的够牢实的了。只要他们好好地用,何愁不能出人头地?就是江平,处级干部当中,一半以上都可以称得上是“官二代”。区别就是上一辈的“官”,有大有小而已。就连孟庭叶自己,如果实实在在地算起来,也是官二代。不過,他這上辈的官可就太小了,是村支书,中国最低政府最小的官。叶秋红是江平现在唯一的女局长,也是官二代。她的父亲叶同成,在江平可算是显赫人物。文革期间,叶同成被造反派批斗,押在台上,他就是不肯跪下。后来平反了,在江平官场,他有三不:不受礼,不喝酒,不抽烟。這三不老头,就是现在见着,也是腰板挺直,让你感到一股英气。叶秋红或多或少受了她老父亲的影响,脾气倔,有個性。不過,在现今這男人当权的官场,一個女人沒有倔脾气,沒有個性,几乎是无法立足的。特别是当到了正处這样的级别,那是要有相当的官场智慧的。叶秋红就有,叶秋红的倔与個性中,就时不时地露出柔和的一面。在江平官场,很多人說叶秋红是最容易接近的,却最不容易深入的。古人說莲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以此来比喻叶秋红,也正合适。

  孟庭叶从叶秋红又想到程文远。上周,他才得到消息,省裡正有一個调查组要秘密进驻江平,调查居然山庄。這山庄,江平人都知道它跟程文远是有关联的。有人說黎子初只是一個名义上的山庄老总,真正的幕后主使就是程文远。当然,這都只是传言,沒有确证。不過,孟庭叶在這方面倒有些切实的感受。他曾多次陪同外地回江平人员进入山庄,夜色之中,灯光之下,他多次碰到過程文远书记。孟庭叶跟黎子初的关系也還不错。有时黎子初酒醉之中,也胡言乱语。這其中就隐隐地透出外人难以察觉的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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