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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作者:洪放
出了居思源办公室,李远沒有直接到会议室,而是去了华石生办公室,劈头就问:“這事怎么就搞到思源市长那儿了?”

  “這……李市长,是這么回事。我正在下面跟這些人交涉,思源市长就一個人下来了。大概是听到了他们吵闹的声音吧!”

  “胡闹,就是胡闹嘛!”李远丢下句话,快步走了。

  华石生回到椅子上,心想這李远现在也该心裡窝着气。自从高捷出事后,李远在政府這一块,事实上就充当着常务副市长的角色。另外从江平现在的副厅级干部中,李远也是极有希望进入常委班子成为常务副市长的。程文远在政府暂时主持工作期间,大大小小的事,李远說了算。居思源来了后,李远虽然也排在政府第一個副市长的位置上,但因为沒有明确常务的身份,便有些沦落了。特别是居思源這個市长的态度,明显看得出来,他并不把李远放在常务的位子上来对待的。最近省裡又明确了向铭清到江平来当常委、常务副市长,這对于李远来說,不啻于当头一棒,整個人懵了三四天,才慢慢缓過神来。缓過神来的李远知道,自己在江平的前途几乎是结束了。按部就班地再当一任副市长,然后转到人大或者政协当個副职,便是他将来的官场生涯。他不甘心,但是,又能怎样?李远最近也几次跑省甚至到了北京,想通過关系做一些工作,但是,收效甚微。本来,徐渭达对李远也還是不错的,不知怎么,自从居思源来了后,徐渭达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有以往的那种神气了。有人說徐渭达這是在玩手腕。徐渭达现在要的不是在江平呼风唤雨,而是要到省城,到副省级的位置上去。他既要平稳地落地,又要落得实在,落得光彩。明哲保身,是当官第一原则。徐渭达是深谙此道的。也正因此,对于李远,徐渭达不可能再多下功夫了。同样,对于居思源,徐渭达是看着他的将来,而不是仅仅看着现在的。

  手机响了,杨俊打来电话,问秘书长怎么還沒到?华石生說:哎呀,忘了。刚才正要出门,毛纺厂的那些人来上访。处理到现在,我马上就過去。

  居思源处理完手头的文件,正在喊马鸣一道去桐山。早晨,李朴打电话過来,說桐山昨天晚上下了场大雪,山上许多山核桃的苗子都被冻死了,很多农民看着被冻了的苗子都哭了。李朴說:“本来這些苗子中有些明后年就可以挂果了,老百姓把它们当作儿女一样的待着,可是现在……”

  “别急。”居思源告诉李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进行补救。要請专家。资金問題不行,我請财政给你们协调。”

  稍后,居思源给省农大的汪校长打电话,請他支援搞山核桃研究的教授,到桐山跑一趟。又告诉财政局魏如意局长,立即给桐山财政联系,先行拨付一些支农资金,用于桐山山核桃基地度寒。

  马鸣刚過来,居思源正要走,叶秋红来了。

  叶秋红手裡也拎着個包,還拿着一大卷图纸。

  居思源一看脸就有些沉了。难道也是……他沒說,叶秋红道:“市长這是要出去?”

  “是啊,到桐山。”马鸣答了句。

  “啊!那我要先占用市长三分钟時間了。”叶秋红說着,马鸣已经出去了,顺手将门掩了。居思源道:“說吧。”

  “這是文化一條街的设计图。”叶秋红将图纸展开来,介绍說:“這是請同济大学设计院设计的。总投资七点二亿,一期工程投资三点四亿。计划年后就开工。资金上先动用项目资金,另外請财政這一块给些配套。同时我們开始对外招商。有两件事要市长定。一是年初开工的拆迁問題,可能要早着手安排。二是黄千裡那边的投资,他有意向,不知政府怎么考虑?”

  居思源略微考虑了下,道:“拆迁這一块由政府来负责,开年后立即着手。至于投资,我同意你的方案,黄千裡的投资可以要。钱都是一样的嘛!這個你先跟他谈。”

  “那好,有市长這调子,我就放心了。”叶秋红說完,从包裡拿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居思源,說:“這不是给市长的,而是给市长女儿的。我上周到海南,看见的一只水晶的小挂坠,挺适合小女孩的。带回去,看她喜歡不?”

  “哈哈,你也……好,行,替淼淼谢谢你了。”

  居思源和叶秋红一道出了办公室,迎面碰上建设局长劳力。劳力大嗓门,道:“市长和叶局长一道啊?”

  居思源沒說话,劳力又道:“市长,有個事想汇报下,就一会儿。”

  “說吧。”居思源边走边道。

  “這……到您办公室說吧!”

  “就這!”

  劳力有些为难,叶秋红笑着道:“居市长,那我先走了。”

  居思源停下了步子,稍稍迟疑了下,又回到办公室。劳力跟进来道:“居市长,春节了,這……”

  “不用了。劳局长,拿回去吧。如果不想让我跑一趟纪委的话,就……還有事嗎?”

  劳力一时愣住了,张着眼,說:“沒……沒事了。”

  “那好,我得走了。”

  居思源直接出了办公室,上了电梯。劳力一個人站在市长办公室门边上,脑门上流着汗。這么多年来,他跑過多少办公室,见過多少领导,可這是第一次被如此直接地拒绝了,而且拒绝得沒有一点余地。虽然他早就知道居思源在省裡时,就很有些特立独行;但沒想到特立到如此地步。那么,上一次居老爷子生病,江平那么多干部都去看了,居思源又作何解释?难道真的如外面所传的那样,居思源让纪委的人去省城将所有的钱物都带回来了嗎?劳力觉得這至少有些让人不大可以理解。這样一個物欲横流的世界,难道還真的有……劳力下楼上了车,一路上都在想着:居思源也许是极力地想达到一种效果,或者說要在江平形成一种影响,那就是一個相对正直的、或者說是清廉的领导形象。可是,那内在裡呢?居思源這样一個出身于高干家庭的官二代,他从一出生,事实上就撷带了不可避免的印记。也许,居思源的努力和与众不同,就是一种对出生印记的反抗。但是,這有必要嗎?那么美丽的资本,有多少人能够企及呢?

  或者都只是表面,那么,真实的居思源又是……

  劳力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然后让司机将车开到市委,直接到程文远副书记办公室。一见面,就道:“程书记,你看看,這個居……市长也太……知道吧,听說他正在查居然山庄……”

  程文远朝劳力白了眼,然后道:“瞎說什么?谁在查居然山庄了?更别提居……他会嗎?也不用脑袋想想。”

  “那是,那是!”劳力点着头,又轻声道:“我是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昨天晚上我跟黎子初在一块喝酒,他急得都沒了方寸。他听内线人說,确实有個调查组在江平,但神龙见首不见尾,找不着。连彭也……”

  程文远用手势制止了劳力的话,问:“跟你說的那几個工程的事都弄好了吧?搞清爽一点。”

  “都搞好了。放心,程书记!”

  程文远抬着头,“我就是不放心你。两会也快了,最近要安静些。不要到处跑,更不要多說话。知道吧,以后也少到我這边来。至于居然山庄,别再跟黎子初掺和。有些事,少知道比多知道好。明白嗎?”

  “谢谢书记批评。”劳力說着,就从包裡拿了信封,沒說话,就放在桌子上,然后迅速出了门。

  程文远也沒說话,等劳力出去后,就将信封拿起来顺手掂了掂,然后放到抽屉裡。接着,就拿起电话,拨黎子初。电话响了好几分钟,仍然沒人接。程文远很有些生气地将手机重重地放到桌上,嘴上道:“這熊货,又赖在女人怀裡了。”

  自从一個多月前,省城那边有人告诉他省裡成立了一個调查组,到江平来查居然山庄时,程文远心裡就一直鼓捣着。這两年,尤其是吉发强出事后,程文远多次找到黎子初,让他把有些事停下来,特别是对江平的那些下三烂的小混混们,不要再管了,也不要再掺和了。可是黎子初說這么多年的积业,這么多年跟随着他,怎么可能一下子說甩就甩了呢?何况江平這块地盘上,并不是就他黎子初一個人,還有黄千裡,還有老黑,甚至還有這三年刚刚起来的二苗子。這些人你一旦停下来,他们就上来了,他们要的是地盘,是生意,是市场。黎子初一般情况下是不与這些人明底裡来往和争斗的。他也很少直接出面干预事情,出面的都是另外一些人,像现在独立出来的老黑,原来就是黎子初的手下。前年,另外一個得力的干净歪头,被人给捅死了,现在的生意就都靠明子负责。明子以前在北方的道上呆過,胆大,心却细,干起事来让黎子初放心。居然山庄每年的收入,說到底也不是個大数,黎子初主要的收入還是得靠明子手下那一班兄弟去弄。程文远让黎子初散了這些人,自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不仅仅是散人,而是断了黎子初的财路。马喜在居然山庄死在小姐的怀裡,其实对于黎子初来說,只是個小事,不想却被有些人放大了,搞成了大事,而且引来了省城的秘密调查组。共产党办事,向来是不查则已,一旦盯上了,就麻烦,就不容易消灾。黎子初命令明子他们最近少活动,特别是在车站码头這些公共场所不要再露面了。损失就损失点吧,总比被端了好。

  但程文远還是放不下心。黎子初当初从县裡辞职到江平来,是程文远支持的。后来的很多事,都能扯得上程文远。虽然平时,程文远并不太明着与黎子初来往,但在江平,官场人都知道程文远就是居然山庄最尊贵的客人,甚至就是居然山庄真正的主人。

  這是要杀头的事啊!

  程文远想着又叹了口气,然后拿起电话,给在省公安厅工的老朋友打电话,问最近有沒有新情况。這老朋友似乎正在开会,支吾着,好久才說:“沒什么,听說调查组撤回来了。不過也只是听說。”

  “那人回厅裡了嗎?”

  “沒有。据传调查组的人都不是从厅裡抽的,而是由于厅直接从各市局抽的。因此,名单谁也不知道。”

  “那或许還在江平呢?或者是因为過年了,暂时退出去了?”

  “都有可能。”

  “唉!知道這事是谁给于厅說的嗎?”

  “似乎是居……但也难說。我這有人,下次再說吧,哈哈!”

  电话挂了。程文远一屁股坐下来,椅子发出吱呀的声响。這椅子也有些年头了,一到了冬天,就叫唤。而且,它還像明白人的心情似的。你心情不好时,坐上去,它就吱呀地叫;你心情畅快坐上去时,它就脆脆地叫。如同一個叫床的女人,回应着主人的心境。有几次,程文远听着心烦,想让办公室给换了,但转念一想,又沒换。這椅子也是一种提醒,告诫他要善于将心情隐藏起来,尤其是在這风雨之秋,在這多事之年。

  黎子初电话来了。

  程文远让他到大富豪去,十五分钟后他要過去,有事面谈。

  大富豪808,是专门给领导干部和社会名人留着的,一般情况下不对外。程文远车快到时,黎子初告诉他是808。他马上让黎子初退了,随便找一個房间就行,不要太显眼,然后他让司机先回去,随时等他电话。

  黎子初将房间改到了902。程文远到的时候,他正在房间打电话,似乎是在骂谁,见程文远来了,赶忙放了电话,关上门,问:“有急事?程书记。”

  程文远黑着脸。

  黎子初心裡更沒底了,又问了句:“出事了?”

  “這倒沒有。”程文远话音一落,黎子初松了口气。程文远道:“山庄最近有什么动静?你的人沒出去乱动吧?”

  “山庄基本是按照书记的要求,处于半停业状态,所有杂人都让她们离开了。目前,山庄内是一片干净,连洗头都沒有了。至于明子他们,我让他们也暂时停了活儿,有两個我還請他们出去暂时避避。”

  “我担心的不是這個,是那几個工程。我让劳力将有些事处理了,你這边那個高速的项目,那两個死的人的家属都安顿好了?”

  “都安顿好了。一家已经全家外出打工了。另一家虽然沒走,但想也不敢有什么……”

  “子初啊,你不能老是想着用黑道上的办法来解决問題。你是县干出身,得讲得策略。他们是自己愿意出去的?或者說,现在心裡就服了?如果沒服,倘若上面调查组一到,他们能不站出来說话?這些你想過沒有?吓他。打他,解决了一时,解决不了根本。這事趁着春节,好好地处理一下。你自己要亲自出马。告诉他们高速项目是国家的,出了那样的事,你也不想看到,都是那些具体办事的人搞出来的,方法不对,思想更不对。你要道歉,要拿出具体的行动,让他们心服口服,至少是口服。”

  “這……好吧,我试试看。”

  “不是试试,就得认真去办。還有那個跳楼的女孩子事情也全了了吧?”

  “那事好办,她家只有一個娘,上面有個哥哥,是個傻子。我让人从外面找了個也有些傻的女人,给那哥哥做了媳妇。事情就完了,一家人還很高兴。”

  “关键是外面人怎么想?沒有流出去吧?”

  “应该不会。出事后就封锁了的。连山庄裡知道的人也只有几個。何况那女孩家還在老山裡,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地方,谁知道?”黎子初說着,脸上有稍稍的得意。

  程文远依然黑着脸,說:“不要侥幸。现在有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就想找茬子。特别是那些经常在網上的人,像什么参与商。他最近发了好几個帖子,就提到了這事。你啊,不能老是盯着山庄,盯着那些钱,要眼光看远些,看宽些。也上網查查嘛,不行,可以通過其它方式,找参与商這個人见见面。当然,千万不能有過急行为。網络的力量大啊,子初,千万不能胡来。”

  黎子初笑着道:“這名字古怪,人,程书记认识?”

  “不认识,谁也沒见過。在網上,這叫水军,也叫意见领袖。了不得的。”程文远看看表,十一点多了,就說:“让他们送点饭菜来,我中午就不走了。你有事先忙去吧。”

  黎子初說:“好,我就去。”

  十分钟后,服务员送来了饭菜。外加一瓶洋酒。程文远想這黎子初想得倒挺细的,只是他中午不能喝的,下午全市统战工作座谈会,他得讲话。他将洋酒拿起来看了会,然后放下。像這样一個人在大富豪房间裡吃饭,对于他不是第一次了,可能有上百次了。如其說他喜歡這难得的一個人气氛,倒不如說他十分地不喜歡回到那個死气沉沉的家裡。

  十二点半,程文远刚刚洗了個澡,就听见门铃响了。开了门,一個模样清秀的女孩子說:“黎总让我過来的。老板好!”

  程文远沒說话就回了头,身后,女孩子进了屋,随即,轻轻地反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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