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张名为“江平市公考处干入围人员背景一览表”的表格,很快在全国各大網站发出。一時間,江平成了一個让全国人关注的城市。省委宣传部专程派人到江平,全国各地不少记者也涌到江平。江平這样一個沿江百十万人口的城市,一夜之间成了“網络名市”了。
居思源接到徐渭达电话时,正在台湾考察。這是国台办安排的一次对接活动,江平市有两家台资企业,而且另外還有好几個台资项目正在洽谈之中。因此,居思源沒有推辞就带队赴台了。他沒想到,刚到台湾两天,就接到徐渭达的电话。徐渭达叹着气說:“思源哪,麻烦了。”
“麻烦?”居思源问:“渭达书记,怎么了?”
“处干公考,被人发到了網上。你查查看,议论很大。怀凯书记刚才還打电话给我,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江平彻底清查此事,给全国人民一個交待。”
“具体內容呢?”
“說這些入围的干部都有背景。這個嘛,我刚刚问了蔚林同志,大部分是有背景的。但是,并不是刻意的。事情有些棘手啊,你又不在江平。唉!不過你也别急,我让文远同志牵头此事。”
“那好,我马上上網查查。”
居思源火速赶到酒店,上網一查,百度的搜索有上万條了。他打开论坛,帖子一开始就是一张大表,表后沒有附任何文字。但是,只要有心的人就知道,這表就已经說明了一切,也胜過了一切。他再看论坛发帖人的署名,是参与商。
参与商,参与商!居思源默念着,忽然想起王琛和赵茜他们来时,提到老同学,說钱参商回到了江南。而且有人记得,钱参商的老家似乎就在江平。他本来想第二天就让人查一查的,可事情多,给耽误了。现在看来,這個参与商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大学同学钱参商。不過他又有怀疑。按他们当年复旦大学毕业的资历,钱参商如果在江平,无论如何也应该混出個模样了。怎么在江平的這么长時間,都沒听人說過?或者根本就不是,只是這個人恰巧用了参与商這個網名而已。不過,转念想,要是真的是钱参商的话,倒在性格上有些符合。钱参商在大学时就是個好抱打不平的人,也有些偏急,用北方人的话說就是“驴脾气”,倔得很。因了這种性格,他显得有些落落。這也为后来分配后,大家很少联系打下了伏笔。
居思源又查看了其它论坛,几乎都是转载了這個帖子,不過,后面增加了议论。从一张表格进行分析,从不同的人物背景一直分析到现在整個的政治生态环境。網帖的最大特点就是容易上纲上线,這個也不例外。他发现江平市的三個著名的意见领袖——参与商、老藤树、居高声自远都在论坛裡露了脸,且都有精彩而精辟的发言。尤其是参与商在后面的一個跟帖中一下子点出了問題的症结所在:公考的门槛就是为這些有背景的人設置的。比如要求年龄在35岁以下担任正科级三年以上或者副科级五年以上,這对于一般家庭的子弟有可能嗎?可能性很小,甚至是零。但对于一個干部家庭子弟就太有可能了,他们获得了平台。而现在公考恰恰就以此为先决條件,這個條件就已经决定了公考的性质。
“好!”居思源拍了下桌子,难怪能成为意见领袖,在問題的分析上,确实有锐利的一面。這次公开招考处干,最初還是他和徐渭达商量后,由他向省委组织部报告获准同意招考的。本意在通過招考将一批年青的德才兼备的同志选拔上来,培养锻炼。当初他让组织部拿意见时,他沒想到這深的一层。他一直在省直工作,一個年青人,三十岁左右解决副科,三十二三岁解决正科,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而现在想来,在市县级,情况就不一样了。市级三十五岁能解决正科,已属不易;而县区级,四十岁能进入副科也不算太慢。拿三十五岁为坎,来提任正科两年副科五年,确实是范围太小,门槛太高了。太高的直接结果,就是将一些干部子弟抬了上来,而让更多的青年干部只能眼巴巴望着而无法参加公考。
這其实是变相的不公平,只不過就如同“潜规则”一样,很难让一般人认识罢了。
居思源立即打电话给徐渭达,說了自己的观点,同时請徐渭达考虑是不是要立即暂停這次公考活动,待他回去后再研究处理。
徐渭达似乎有些不快,在电话裡道:“這就不必了吧,我也看了看,原则上是沒問題的。你說的不错。可是條件既然出来了,那就是普遍性條件,人人适用。我看,這事就……”
“這個我不同意,渭达书记,现在不仅仅是江平的問題了,全国都知道了。這对江平的形像很不利,必须妥善处理好。條件有普遍性,但條件本身就有缺陷。我們要改正,這才能对所有人有個交待。”
“我觉得還是不必再动的为好。網上說就說吧,我已经省委宣传部說了。他们也正在做些技术上的处理。網民能說几天?何况当初公开招考公告中已经明确地列出了條件,他们为什么不发言?现在要是暂停,一是有损于市委市政府的形象,二也损害了那些已经入围的考生权利。”
居思源顿了下,說:“渭达书记,我還是建议暂停为好。”
徐渭达說:“我再跟文远他们商量商量。”
居思源放下电话,本来想给程蔚林打电话,让他暂时将公考的事停了。但想想還是沒打,刚才已经跟徐渭达說了,再跟组织部长說,徐渭达作何想?
一周后,居思源回到江平。公开招考处级干部尘埃落地。七名副处级干部已经正式走马上任。而網上,關於江平公开招考官二代的帖子越来越多,江平市委采取的办法十分简单——不闻不问不回答。而在给省委的报告中,市委强调了公考的公正性、公平性和公开性。省裡虽然派了個调查组,来江平查了两天。结果是喝了三餐酒,看了若干個旅游景点,接着就打道回府。与此同时,江平市委组织部在论坛上发表了一個公开帖子,对網民的质疑进行了回答。
居思源一回来,就找来程蔚林,详细地询问了招考的有关情况。程蔚林說招考的原则是市委定的,思源市长你也参加了常委会的。至于具体的條件,是由组织部拿的,由陈焕副部长负责。整個過程我一直過问了,应该說是比较公开公正与公平的。
“那,最后被招考上岗的同志的背景查過沒有?”
“那不是這些同志的問題。应该不属于招考條件所列范围。我們不能强调干部子弟就不参加公考。思源市长,你說是吧?”
“這倒也是。不過……很多人說在笔试前,一部分考生就已经得到了试题。這個查過沒有?”
“查了。沒有的事。網民嘛,尽猜测。”
居思源让程蔚林将陈焕找来,又详细地询问了整個公考的流程。最后他发现按照组织部门所說,過程是清楚的,公开的,结果也是公正的,公平的。那么,为什么網上会有那么多的质疑?参与商他们凭什么說笔试试题在考前就有泄露?他问陈焕:“笔试试题是怎么出的?”
“从题库裡随机抽起的。”
“什么时候抽起的?”
“提前三天。”
“抽起后怎样做了保密工作?”
“這……当时抽起题目时,公考领导小组的十二個成员单位都有人参加。题目抽好后,就封存在组织部档案室。”
“啊!”居思源点点头,对程蔚林道:“這事暂时就放下吧!另外,干部双向考评的结果出来了沒有?”
“出来了。全市有三個干部分数低于五十分。分别是建设局的一個副局长,环保局的一個副局长和流水经济开发区的一個副主任。”
“既然结果出来了,就按照原来的研究处理到位。对总分不满五十分的干部,就地实改非。一定在处理到位,不然這双向考评就沒了意义。而且,除了对這最后三名外,還要对其它分数较低的干部给予通报批评等。”
“這……”陈焕望了望程蔚林,程蔚林說:“思源市长,這操作起来可能……”
“是不是怕引起不安定,沒事!這是先有政策再来执行的。由组织部拿出個具体处理意见,再上常委会。我的观点是既然出台了政策,就得执行,否则就不要出台。”
程蔚林和陈焕走后,居思源将公安局的王局长找来,让他对处级干部公考中笔试试题是否有泄露进行秘密调查,這事只对他一個人负责,任何人都不要讲。包括良凯副市长。王局长說我知道,我马上安排两個靠得住的同志来执行這個任务,一有情况马上就向居市长汇报。
下午,居思源正在办公室看文件,就听见外面有人在问:“居市长在嗎?”
這声音挺熟悉,居思源又听了会,想起来了,這是赵林。他沒有起身,直到赵林进来,再一看,后面還跟着池强。池强喊了声:“姐夫!”赵林笑着,說:“居市长沒想到吧,我又回来了。這回是给居市长送請柬来了。”
“請柬?”
池强从包裡拿出一封大红請柬,递给居思源。居思源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林强物流有限公司项目拟定于二月十八日上午八点五十八分奠基,敬請居思源市长光临。”下面的落款是:江南林强物流有限公司董事长:赵林,总经理:池强。
真是奇了怪了,居思源抬头朝赵林和池强看了遍,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這么两個活宝居然走到了一起,還弄出個林强物流公司来,真是……他将請柬放到一边,问:“這项目什么时候弄的?怎么弄的?”
“哈哈,居市长,在江平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哈哈。告诉你吧,這项目是最近刚弄好的,不過,是作为市国土局的招商项目确定的。汇报的时候,我让他们沒說我們俩,就怕你不同意。现在成了,才来請你。居市长沒意见吧?我們可是……”
“国土局?杨俊?啊,前一次的用地协调会上,他汇报過這個项目。最后给了两百亩地。是吧?好啊,你们都……不過,既然项目定了,你们就得好好地干,要干出個样子来。第一,不要指望我在江平,你们就能有特殊性;第二,正因为在江平,你们更要遵纪守法,公平经商。第三,我如果听到你们在外面随便說到我,我可就……”
“姐夫,不至于因为你在江平,我們比在别的地方還更差些吧?赵哥,我姐夫這么說有理嗎?”
“好了,好了,强子,也别說了。他现在是市长,得为头上的帽子考虑。我們不說了,這样吧,下周的奠基仪式居市长去吧?”
“好,我尽量去。”
“不是尽量,是一定!我們可不仅仅是赵林和池强,我們可還是江平市的招商项目!”赵林說完拉着池强就走,池强边走還边道:“官味越来越重了,哼!”
赵林說:“不是官味,是位越高越谨慎。”
居思源听到两個人边走边說,心裡也沒当回事。這两個人的個性他清楚,能干些事,但绝对不是干大事的料。不過,這搞物流倒是一條路子。现在全国各地的物流业正在迅猛发展,据统计,物流业的产值已经占到GDP的三分之十七。這是一個庞大的数字。赵林和池强要在這庞大的数字中取一瓢饮,也不失为一招好棋。只是這两百裡地,都用来搞物流?他打通了杨俊的电话。杨俊說正要到市长這来汇报這事,這個项目是我們国土局的招商项目,项目的前期论证都很完善,他们在拿地之前,已经打到我們账户上五百万了。因为是市长的熟人,他们坚决不让我先說,所以就……
居思源說:我不问你這個。两百亩裡全部用于物流?
是啊,建设物流城。
啊!居思源放下电话,一下子似乎明白了。赵林和池强两個人的牌底還是房地产开发,只是走了一條项目开发的路子。這些年,纯粹的商品房开发拿地越来越难,但项目用地无论在审批還是地价上,都有优势。因此各地不断地出现物流城,物流港,小商品城,服装城,大市场等,這些项目看起来是在建物流基地,建市场,但同时重要的支柱是房地产开发。有物流城,有市场,就必须配套建设住宅。而這配套建设的住宅,就是作为商品房进入市场。中国的房地产政策,一直比较乱,乱并不是因为国家沒有政策,而是沒有执行政策。或者說打了政策的擦边球。比如這赵林和池强,五百万拿了两百亩地,然后取得土地使用证,再用土地到银行抵押获取贷款,用贷款再开发。再拿证,再抵押,再贷款,如此形成了一條自己不用掏钱完全使用银行资金进行开发的模式。反正到最后银行的钱都变成了资产,银行要,你尽管拿去;而银行要嗎?他不是会要的,他只要你付息即可;至于本金,你的资产便是他放心的资本。
這擦边球人人都知道违规,可是谁都不会說破。
居思源苦笑了下,将請柬又拿過来,再看了一遍。他想起王琛上次過来,与杨莉、赵茜、王河他们一道。他竟然发现王琛似乎对赵茜很有些意思,王琛說:思源哪,我可是等了你那么多年。现在我不能再等了,我得向她表白了。你沒意见吧?
我有意见!当然有意见。居思源說:但意见归意见,那是你的权利。
王琛用一杯酒回敬了居思源的回答。赵茜在边上一定也听见了,拿眼瞅着居思源,說:每一朵花都只属于一滴露水。来,为着我們的同学友情干杯!
杨莉的高尔夫球场项目最后落在了财政局的招商项目上,居思源让杨莉和魏如意他们谈。他只定了條原则:在坚持政策的前提下实现双赢。
王琛在江平呆了两天,然后和张部长一道回北京了。在江平,王琛還打听了一下钱参商。最后果真给查出来了,就在江平市图书馆。钱参商从毕业到现在一直在那裡,现在還只是图书馆的副馆长。平时不太出面,一身朴素,但眼睛放光,還是大学时的倔模样。居思源让图书馆转告钱参商,請他来参加同学聚会,被钱参商一口拒绝了。他說他沒空,另外他与這些同学隔离得太久了,坐在一块也难得有共同语言。王琛只好和王河、赵茜他们去图书馆看他,结果也是沒见着。图书馆裡人說出差了。王琛后来告诉居思源:钱参商這個人有個性,是個好人,老实人,你现在当江平市长了,要多关照。居思源說怎么关照?连脸都见不着。何况他也许正喜歡那样的生活。我們不能用自己当下的生活来衡量他来要求他。王河也在边上說居思源說得有理,生活有不同的方式,只要内心裡快乐了,安静了,就是最好。這事,一直从王琛走后到现在,居思源再也沒找图书馆问過。他觉得他应该让钱参商继续生活在他自己的安静与快乐裡。如果因此而打扰了他,那是一种罪過。
高尔夫球场项目最终谈定了,总投资五個亿,兴建高尔夫会所。江平這边负责一千亩土地的征迁。好在球场项目对土地的要求不是很高,因此初步选定的地点是市南郊外的一处山岗。基本上沒有住房,将来拆迁工作量也小。当地的老百姓听說要在這儿搞大开发,都表现出了少有的热情。地价也因为是丘陵岗地,而且又是半荒地,所以每亩只有五万。杨莉和赵茜十分满意,杨莉說這事只要秦可立来再看一下就可以全面确定下来,我們争取在上半年就开始动工。
秦可立是杨莉的丈夫,长年在北京那边做生意。秦可立也是名将之后,只是自己在军队裡干了些年,沒能成为将军,就過早地退役了。看来,杨莉也只是拿着秦可立的钱,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最后的定夺還得由秦可立說。上次居思源到北京,曾同秦可立见了一面。秦可立带着個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孩,两個人几乎是粘在一起。居思源看着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他终于知道杨莉为什么总是住在江南而很少回北京的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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