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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作者:洪放
雨连续地下了好几天,江平城被雨浸着,慢慢地陷入了更深的错综与幽晦。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秋风……”

  居思源站在办公室的窗前,面对窗外纷纷扬扬的春雨,心裡也像春雨中打结的梨花,怎么也舒展不开来。老街拆迁发生的械斗,已经過去快一周了。但老街的拆迁工作整個的停顿了下来。徐渭达为此专门找居思源谈话,让他头脑要清晰,在拆迁這样的复杂工作面前,千万不能单凭着一股子热情去办事。居思源說:我当然知道。而且我也不是单凭着热情在办事,而是经過反复考虑慎重决策的。老街拆迁总体方向沒有错,现在是人为的在改变方向,在制造矛盾,在激化斗争。在這個关键时刻,市委政府不能软,在了解事实处理問題的同时,一定要坚持正气,坚持既定方针。徐渭达叹道:思源哪,我們要做事,但是要做能做的事。老街拆迁我看就暂时停一下吧,等江平的其它問題解决了,再来回头集中精力搞老街的拆迁工作。這样,你也能专心,老百姓也能理解。

  居思源实在不好再說了,但他又丢了句话:江平的問題,是個整体的問題。不能割裂开来看。我同意渭达同志的意见,先处理其它的問題。对其它問題的处理,要连贯着看,挖到底,挖出江平社会发展中的毒瘤。

  徐渭达笑笑,他的精致的脑袋,转向了墙壁上的“立党为公”的條幅。

  居思源理解徐渭达现在的心境。省“两会”马上就要开了,徐渭达何去何从,完全取决于這次会议。就目前所掌握的情况看,省“两会”将新增两名人大副主任,徐渭达是三名候选人之一。另外两名一個是现任的省财政厅厅长,另外一個也是底下一個市的市委书记。三人实力相当,资历也彼此彼此,更重要的是,另外两人所处的位置,這两年来基本上算是风平浪静。而江平,這两年,着实成了江南省的“問題市”。先是两任市长出事,常务副市长接着也进去了;接着,又出现了县长被杀、副厅长意外死亡等事故,還出现了开发区群体事件。徐渭达說:江平再也伤不起了,是啊,确实再也伤不起了!可是,真的就不伤了嗎?

  不!居思源将目光从纷扬的春雨中收回来,心裡迸出一個字:不!

  這一刻,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当年父亲在战场上的画面。除了前进,他已别无選擇。而前进所要付出的代价,居思源是清楚的。从某种意义上說,居思源明白自己不是一個英雄。在這样的和平年代,英雄已经很少了。他不是英雄,他只是居思源。一個在官场上行走了十几年的领导干部,一個在规则和潜规则的边缘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既想成就一番事业又不想掉下去的官场精英,一個肩上扛着“官二代”的光环内心裡却想走自己的路成就灵魂中的理想的奋斗者……

  “咚咚”,门响了。

  “进来”居思源回到椅子上,向铭清拿着一份文件进来道:“思源哪,這江平怎么搞的?這么复杂?要知道這样,我就不来了。你早也不跟我說。”

  “我跟你說?谁跟我說啊?”

  “我看……”向铭清将手上的烟灰弹了下,白色的烟灰轻轻地落下来,无声无息。

  居思源望了眼向铭清,问:“开发区财政的那笔补助给了吧?”

  “给了。”向铭清笑道:“你发了话,我能不给?不過,那钱還得从开发区的财政中拿回来。下半年再說吧。”

  “這個事情要了了。那些被征地户也很特殊。政府办事贵在公信力。”

  “哈,公信力?思源你现在可是越来越……啊,不說了。劳力的事情,现在……”

  “情况不清楚。正在查。”

  “应该沒多大問題吧?何况一個建设局长能有多大能耐?這事我觉得市裡应该给相关部门一些压力,该缓的缓,该含糊的含糊。劳力這個人我看還是很能做事的。能做事的人都出事了,将来谁来做事?”

  “铭清哪,這话一半对一半不对。对的是,這些出事的人确实大都是些能做事的人。不对的是,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他们把自己的能力用到了不该用的地方。劳力工作上是不错,我来虽然時間不长,但清楚。不過,越是這样的干部越不能用。智者之贪甚至于虎啊!”

  “……那倒也是。”向铭清脸上微微发热,随即就恢复了過来,将文件递给居思源,說:“我对今年的财政预算這一块作了点调整,你看一下。”

  “好的,放這吧!”

  向铭清又点了支烟,问道:“池主任出国的事,快了吧?”

  “這事你也……”

  “不是春节的时候,她们女同志在一块說出来的嗎?她走了,淼淼怎么办?不行放到我那儿?”

  “沒事。這孩子处理能力强,說好了,一個人在家。我本来想让她到王河家去,她也不愿意。就随了她吧。”

  居思源這么一說,向铭清也无话可說了。他在屋裡踱了几步,回過头来道:“文远同志……”

  “……”

  “我是說文远同志最近外面有些传言,不会是……”

  “传言止于智者。你也相信?”居思源皱了下眉头,道:“江平這边就是传言多。老街那事现在有沒有什么新的动静?”

  “沒有。很有些奇怪吧?以往像這种事,是越闹越大;而這次,他们一开始就是息事宁人。這裡面……可能問題本身并沒有那么复杂,是我們想多了吧?”

  “我們想多了?铭清同志啊,我們想得不仅不多,而是太少了。越是息事宁人,越說明問題复杂。只是他们沒有料到会出這样大的乱子。這個乱子出得有点让他们感到意外,也有点措手不及。”

  “是嗎?也许不会。江平還真的有這么复杂?思源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些啊?”

  “也许是吧。”

  下午,徐渭达牵头,召开了老街事件碰头会。参加的人不多,徐渭达,居思源,程文远,光辉,姚立德,向铭清,彭良凯、李远和叶秋红。会议一开始,徐渭达就定了個调子:“今天這個会,是碰头会。为什么叫碰头会,就是說沟通情况、进行研究、布置下一步行动的会议。這個会议我們要坚持两点:一是不上纲上线,二是不研究人的問題。我們只研究事,研究怎么处理,和下一步怎么开展工作。”

  程文远点点头,马上道:“我同意渭达书记的意见。不要搞得一开会就人人自危。”

  居思源听着笑了下,他忽然觉得程文远仿佛就在說自個儿。人人自危?除了程文远,還有谁?不错,老街事件出来后,确实让很多的人紧张,包括居思源在内,都觉得在“两会”召开的同时,出這么大的恶性案件,简直就是……可是,事件的处理和后续的发展,又让居思源觉出了這起事件与以往任何一起事件的不同之处。以往的事件往往是起因小,后续发展有,就下雨,雷声并不大,而是后面的雨大;而老街事件,从发生到现在快一周了,是雷声大,后面的雨点小。甚至小到了几乎沒有雨点。死亡者第三天就被火化,沒有任何亲属到市裡任何一個单位和机关闹事。论坛上也沒有任何声音,甚至连官场上也沒有多少议论。当然,也许议论有,只是居思源听不到罢了。但至少,整体上看是低调的,是平和的,是安静得。低调、平和、安静得让大家感到窒息,感到后面蕴藏着更大的力量,感到事件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操纵着。這双手让事件向着死亡发展,就出现了死亡;這双手让事件变得无声无息,就立即无声无息。這是何等有力量的一双手啊?那是谁的呢?在小小的江平,還有谁的手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如此巨大而可怕的作用?

  想着,居思源心裡禁不住打了個寒战。最近他老是想起父亲当年在战场上的情景。父亲說:你退一步,敌人就进一步。上了战场,你就是战士,除了往前,你沒有選擇。现在,到了江平半年了,他发现自己正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一场他根本就不曾预料的战争。虽然這场战争沒有硝烟,沒有看得见摸得着的枪和刀,但是,一样的是战争,是被平和掩盖着的更加复杂和严峻的争斗。从马喜之死到居然山庄,从黄松之死到现在的老街械斗,从劳力的“双规”到江平的黑社会……這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张大網,牢牢地罩着江平這块土地。要么,你就认同,在這张網的笼罩之下,過一個官员蜻蜓点水式的官场生活。然后再借机离开。要么,你就站出来,准备着同這张網进行厮杀,最后,要么網破,要么,你死!

  “在這個沒有英雄的年代,我只想做一個人!”居思源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下這两行他记在脑子中快三十年的诗歌,然后在“人”字后面打了一個粗黑的感叹号。

  徐渭达侧過身对居思源道:“思源哪,那就开始吧!”

  彭良凯将整個老街械斗事件发生用后续处理情况进行了汇报,他重点强调了两点:老街械斗可能与拆迁利益与将来的建设有关;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沒有发现大规模的黑社会性质团伙参与。

  “我想问两点:一,這次械斗与拆迁到底有何关联?至于将来的建设,政府已经明确投资主体和建设主体,怎么会還发生如此矛盾?二,难道這些死了的人和另外那些伤者,都是随意而为?背后沒有主使,他们不可能如此嚣张?良凯同志啊,這些你们公安想過沒有?应该想過吧?想過甚至也调查過,怎么会得出上面的那两点结论呢?”居思源用手中的笔敲打着笔记本,眼睛盯着彭良凯道。

  徐渭达在刚才居思源說话时,一直端着杯子喝茶,這会儿他将杯子放了下来,看了看彭良凯有些发红的脸,道:“思源同志的問題提得好,但是,也太深入了些。目前我們要看事件的主体,要以稳定为处理事件的前提。其它同志也都說說吧。”

  居思源将手中的笔放下来,凝着眉毛,插话道:“渭达书记,我同意你刚才的观点。但现在我們是关起门来研究這個事件,那就要实事求是,找准問題的症结所在。稳定是江平压倒一切的主要任务,這不假。我同意也赞成。但是不能用稳定来掩盖背后的矛盾。這样只会越来越激化矛盾,越来越纵容矛盾,越来越制造矛盾。因此,我還是想請良凯同志就我刚才提的两個問題,深入地谈谈。”

  “你!”徐渭达有些生气,语调短促,但随即就变了回来:“也好。”

  程文远扭动着屁股,几次想說话但一直沒說。尤其是徐渭达的情绪上的变化,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他知道徐渭达现在的疼处。徐渭达就是想在省“两会”前保持江平的稳定,就是想在“两会”前不与居思源制造矛盾,至少不与居思源产生冲突,用忍让来获得居思源和居思源在省城的资源的支持。本来,徐渭达也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否则,他也不可能让两任市长在他手上,一個调走,一個出事。市委书记与市长的关系,就像踩高跷。本来是平衡的两個点,谁强大些,谁就占据了高处。這种博弈,是中国特色的博弈,也是自身力量与后台力量的双重博弈。徐渭达在江平這么多年,从副市长一直干到市委书记,也经历過這种博弈,而且是作为两种角色的博弈,他都尝试過。他知道该如何运用自身和后台的力量,来保证自己始终处在上风。事实上,他這些年的官场历程也证明了他是成功的,在江平,他的地位几乎可以說是沒有人能撼动的。当然,也曾经有人要撼动他,结果只能是以失败而告终。但现在,他明显地感觉到了居思源正在一点点地抵抗着他,消解着他,撼动着他。以他的個性,以他的性格,以他的手段,他本是要好好地让居思源看看颜色的。但现在,這一切都沒有必要,也不必要。居思源从省裡到江平来,奔的就是江平市委书记這個位子。而他,也是希望有人奔着這個位子来。有人奔来,才会轮到他走。安全着陆,是每一個为官者的最后的希望。多少人就是因为最后着陆那一刻沒有把握好,导致一生的辛苦全化作了烟尘。甚至,把自己送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徐渭达要的是上,是平稳而体面的着陆。而這,就得靠居思源。居思源是他往上升的助推器,居思源的人脉资源,只要能为徐渭达所用,徐渭达忍這一时之气,有何不可呢?

  彭良凯打开笔记本,先是翻看了几页,然后再道:“既然思源市长這么說了,我就汇报详细些。本来這些因为涉及到案件的保密這一块,我沒說。现在我就說了。”

  居思源沒动。

  程文远倒是问了句:“既然是保密的,那就……渭达书记你看?”

  徐渭达沒动。

  彭良凯只好說了:“从目前掌握的情况分析,這次械斗双方主要是由本市的老黑的手下和黄千裡从山西带回的山西帮两帮人马。老黑在半個月前已经失踪。现在沒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們对受伤者进行审讯,他们供认是由老黑布置的。這项行动从春节后即开始,他们也不知道什么目的,只是每天收购死蛇等,悄悄放到拆迁户家中。同时给部分拆迁户门缝裡塞纸條,恫吓他们不要签订协议。有时晚上還给部分拆迁户门前倾倒大粪等。但是,从春节后到现在,他们沒有和任何拆迁户发生下面冲突。半個月前,老黑失踪。但失踪前,他给所有人都下了命令:不要停止。因此,一直到事发之前,每天都有十個左右的小混混在老街上转悠。十天前,也就是“两会”召开之前,黄千裡曾让人捎信给他们,要他们停止一切活动,否则将不客气了。黄千裡說文化一條街建设他是入了股的,既然入了股,這项目就是他的。谁要是敢在他头上动土,那就是找死。如果不想死,就滚开。想死,就等着。老黑的人收敛了几天,看看也沒什么动静,就又出来了。当天下午,他们在中街一户人家的后门,投放死蛇,被山西帮盯上。然后便动了手。“最后的结果大家都清楚了,三死十伤。”彭良凯喝了口水:“情况就是這样。有社会小混混参与,但我认为沒有上升到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另外,根据调查,当时拿着刀片出手的主要有四個人,其中三個死了,另外一個重伤。其余人主要是在边上起哄。案件发生后,双方都很快对死者进行了处理,沒有找政府,也沒有出现亲属上访等现象。”

  “那他们交待为什么要到老街破坏拆迁了嗎?”

  “沒有交待。他们只說是老黑指使的,而老黑失踪了。”

  “那山西帮這边呢?”

  “黄千裡說他们這是正当防卫。”

  “什么正当防卫?简直是……”居思源提高了声音,說:“這叫以黑治黑!”

  全场都静默了。

  半晌,向铭清才道:“也不能這么說吧?思源哪,問題不能扩大化。江平我看還是很太平的嘛,不要人为地制造不太平。当然我說的也不一定。我才来,了解得也很片面。但就這事說江平有黑社会,而且有多么可怕,我不同意。”

  光辉接了句:“是不是黑社会我們要调查。我同意思源市长的意见,要以這個事件为突破口,好好地整顿整顿江平的社会治安。”

  居思源的手机震动了,他拿起看了看,然后出门到走廊上接了。电话是省公安厅的于江生厅长打来的,告诉他居然山庄的案件获得了重大突破,老黑被抓住了。

  “是吧,很好!”居思源简短地說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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