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居思源在树下走了几步,呼吸着這淡淡的清香。想起昨天晚上,杨莉打电话来,說赵茜即将结婚了。
“结婚?”居思源沉默了会。
杨莉說:“是的,结婚了。跟王琛,也是居市长的同学。”
“啊!”居思源叹了声。
“我知道赵茜其实对居市长很……只是……”杨莉道:“一個女人,总得有個落脚点的。她结婚,也是這了让你安心啊!”
“這……替我祝福她!不,祝福他们!”
杨莉說一定转达到,但最好還是請居市长亲自祝福他们。這一定也是他们所希望的,而且,也应该是居市长你心裡所希望的吧。
居思源答应亲自打电话给王琛。杨莉又說王琛马上也要到江平来,高尔夫会所即将动工,到时他们两個都会来。“咱们到时再好好的祝福他们,好好地喝上两杯!”
“一定!”居思源应道。
放下电话,居思源坐在电脑前,思绪一下子出现了空白。他想努力地想起些什么,却总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觉得大脑裡仿佛涌起了一层层的浪花,這些浪花翻卷着,升腾着,跌宕着,一层一层地,层出不穷。在浪花之中,一段段的岁月来了又逝去,一张张面孔近了又遥远,一個個眼神明亮又黯淡……
杨莉說得对:一個女人,总得有個落脚点的。赵茜已经孤单了這么多年,她应该有她自己的幸福。当年,赵茜同居思源之间,怎么开始又怎么结束的?甚至连他们两個人也說不清楚。他们之间真的产生過爱情嗎?還是仅仅是一种朦朦胧胧的关切与想往?他们从来沒有明确過,也从来沒有分手過。如同两條溪水,曾经在一片土地上嬉戏,然而有一天,却又悄然地分开了。记得他同池静结婚时,赵茜還从国外给他们发来了一封祝贺电报。那封电报是淡蓝色的,至今似乎還在居思源的脑海裡飘摇着。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也许這就是世界上最纯洁的那一份情感吧?永远不能走到一起,却彼此相守相望……
太阳即将升起来了,东方的天际已经现出了一大片淡然的胭脂红。居思源回到房间,打开电脑,给王琛发了一個电子邮件。想了想,他又开始给赵茜写信。可是,一开头他便难住了。该怎样称呼她呢?
赵茜?還是赵茜同学?或者是当年在学校裡他们之间所称呼的“茜”?
不合适,都不合适了。
干脆不写了。居思源关了窗口,抬起眼看窗外,一只小鸟正从树枝间飞起,欢快地鸣叫着,冲向天空;而在它身后,另一只小鸟也飞了起来,紧紧地跟着它,飞過了窗前的视线,飞进了无边的春日晴空。
七点二十,居思源到食堂吃了早餐,正碰着纪委书记光辉。
光辉笑道:“听說市长最近恢复了单身?”
“是啊,這事连纪委也知道了?”
“当然知道。這是对市长的保护嘛!哈哈,是昨天晚上和铭清同志在一块他說的。說池主任出国了。他說得庆祝一下思源市长单身,這年头,男人谁不盼望着能有短暂的再单身啊!难得自由嘛!”
“這個铭清……啊!尽乱說嘛!”
光辉端了稀饭,边喝边轻声道:“劳力在裡面态度强硬,据說到现在什么也沒說。就是两個字:沉默。”
“是吧?”
“不過外围的取证工作已经取得了突破,他再沉默,在证据面前還是得低头的。不過我是沒有想到,一個建设局长会涉及到那么大的数字,会牵涉到那么多的人和单位。作這纪委书记,我感到有愧啊,沒有早点发现,不然也不会……”
“這话就不必說了。光辉同志,现在也不晚嘛!那些涉案的,纪委可能要拿個意见。我的想法是:要分清情况,不搞一刀切。另外就是本着個原则:治病救人。对于那些情节不很严重的,涉案数额比较小的,可以坚持人性化处理。不然,会影响江平干部的稳定的。现在反腐败最大的問題就在這,不能动。一动就是一窝,就是一群,甚至是一個班子,一批干部……唉!”
“這事我也請示了渭达书记。他的意见能不处理的尽量不处理,但是该处理的必须处理到位。”
“這個原则好。我同意!”
偌大的食堂裡就居思源和光辉两個人。光辉停了下,将空碗放到桌子中间,凑近居思源道:“最近纪委接到了一些举报,是關於叶秋红副市长的。”
“是吧?选举前是一味地表扬,甚至搞到省委去了。现在又举报,看来情况不简单哪!這個要慎重,可以采取一些必要的调查,但必须严格保密。”
“我想這事得向市委常委会汇报。不過我看那些举报,大部分都很空洞,沒有实质性的內容。”
“既然這样,就不管它。”
“那也好!”
八点十分,居思源刚到政府,黄千裡就闯进了办公室。一进门就道:“居市长,看来文化一條街的开发,我黄千裡是得退出来了。”
“怎么?”居思源一边看着文件,一边问。
“怎么?居市长不清楚了嗎?最近文远书记找我谈了几次,說我带着山西黑帮回江平闹事。不错,我是从山西那边带了几個人過来,那是为了维护老街拆迁的秩序的。我可以负责任的說,他们不是黑帮。真正的黑帮是谁?他程文远還不清楚?现在倒是在我黄千裡头上做文章了?我黄千裡是软柿子任他捏?要是弄得老子烦了,将他做的那些事全部都倒腾出来,這年头谁怕啊!”
黄千裡越說声音越大,马鸣赶紧過来道:“黄局长,坐下說。我给你泡茶。坐下,慢慢說,慢慢說!”
居思源将文件放到一边,然后望着黄千裡,问道:“牢骚发完了吧?政府是给你发牢骚的嗎?啊!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不清楚?难道還要我来說?”
“這……”黄千裡触电般地站起来,接着就嬉笑道:“我也只是說說。政府就是给老百姓說话的地方,市长,是吧?”
“我问你,山西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山西帮?其实也說不上。居市长,你知道我這些年在山西开矿。那裡情况复杂,不养些人管理是不行的。有时候也难免有些冲突。這些人就是我矿裡的保安,哪有什么文远书记說的黑社会?黑社会那事情如果早十年說,我有可能沾了点边,但這十年,可以說是绝缘了。我不会拿自己的脑袋撞枪口,居市长,是吧?”黄千裡停了下,点了支烟,又道:“這次我也就带了十来個人回来,原因是叶秋红,不,叶市长說有一批小混混经常在老街拆迁中捣乱,报案给公安了,也沒起什么作用。我就說我来想办法。這裡面我也有股份嘛,我得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是?我给我的人下了死命令:一旦发现搞破坏的小混混,先要制止,绝不主动动手。当然,要是对方动手,也要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說得轻松。怎么一下子就死了人?這叫正当防卫?”
“這也是万不得已。我們损失也大。我到山西花了好几十万。”黄千裡马上打了话头,转口道:“我這也是为江平净化环境作贡献啊,市长!”
居思源让马鸣請叶秋红副市长過来,马鸣出去后,居思源道:“搞经济要用市场经济的方式进行,而不能用黑道的方式进行。黑道的方式不会长久,也不能容忍。這次事件,我让他们暂时缓和一下,下一步還是要认真追查的。江平不能容忍黑社会存在,這是大趋势,也是老百姓的愿望。”
“市长說得好,其实這也正是我們的愿望。我們想做点事,可是他们不同意啊。你看老街拆迁,他们一直闹嘛!闹得太不像话了,我才出来制止的。公安也报案了,沒人问。我当然不能說公安有什么不对,可是至少……好好,不說了,不說了。我现在是個商人,我得讲究利益回报,是吧?我看中文化一條街,一是讲利益,二也是想为江平做点事。可是做事难哪!居市长,江平這地方复杂啊!复杂!我在山西开矿,一是一,二是二,哪有這边這么多羁绊?”
“是啊!”居思源若有所思,道:“我們的环境是得……京东的陈总也了。是得整顿整顿了。”
叶秋红和马鸣差不多同时进来了,居思源示意他们坐下,說:“正好黄总在,老街拆迁因为上次的事停了,现在要重新动起来。马秘书长协助秋红市长抓具体工作。文化局那边暂时确定一名副局长参与。现在总结拆迁中的一些教训,我們必须成立一個班子,由文化、建设、公安、城管等多家参加。我看总的工作就由秋红市长牵头,過后我给铭清市长說一下,請他支持。”
“這……居市长,拆迁這一块是由杨俊市长负责的,我再插手,怕不太妥当吧?”叶秋问。
“有什么不妥当?都是政府工作嘛!分工是相对的,市长跟着项目转,這是個原则。一個项目一個市长一抓到底!文化一條街项目就由你来抓,包括拆迁、建设等。”居思源看着叶秋红,叶秋红到政府這边来以后,比在文化局长任上时更低调了。因为人大常委会還沒开,她现在還兼任着文化局长。政府前几天刚刚开了個市长办公会,确定了新一届政府的市长分工。叶秋红负责文教卫,加上群众团体工作。杨俊负责城建、城管、工业经济,彭良凯继续负责公安、金融、农业经济等,向铭清则协助市长任政府常务工作,分管财政和计划。向隽因为再有一個月就挂职期满,所以她本人提出来不参与分工。而且事实上她早已回到了北京,稍后她只需要再回江平拿一個组织上给的挂职鉴定再参加個欢送会即可。
居思源其实心裡清楚:叶秋红一直有负担。选举时出现的第一轮未過半数,让她压力很大。虽然第二轮时她超過了焦天焕,但是,她明白這裡一半以上的原因是因为居思源。因此在政府市长分工后的当天晚上,她陪同居思源出席的接待省教育厅王厅长的活动时,她有意识地斟了满满一杯白酒,沒說一句话,敬了居思源。居思源倒是說话了,居思源道:“在政府共事,以后酒经常喝。关键是要尽快搞好角色转换,适应工作。”
叶秋红点了点头,不知怎的,在居思源面前,她时时感觉到自己就像個小妹妹一般。她觉得自己小,真的很小,小得需要在居思源面前呈现她极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呈现的柔弱的一面。她也知道,在居思源心裡,对于她,那只是一种惺惺相惜,只是一种出于工作的爱护与支持。她从来不期望能有别的什么。也许一個四十刚刚出头的女人說心如止水太早了,可是对于她来說,真的是“心如止水”了。她对于情感上再沒有什么期求,而且即使有也只能是镜中月水中花。自从当上文化局长后,自己的婚姻就已经是名存实亡。两個人住在一個城市的两套房子裡,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唯一成为他们之间联系纽带的就就是儿子。早在她当局长前,丈夫就已经在外有了情人,而且几乎是公开的。她沒有選擇吵闹,只是提出离婚。但丈夫否决了。丈夫的理由很简单:不同意。后来再說,干脆不理;或者就是拳脚相加。渐渐的,她也失去了耐心了。反正不住在一块,就当作是离婚了吧。她把整個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除了工作,深居简出。居思源到江平后,从第一眼开始,她就觉得自已是欣赏他的,也是喜歡他的。可越是這样,她越得离他更远。那是对欣赏的一种保护,是对喜歡的一种负责任。這一点,叶秋红总觉得自己像父亲叶同成。父亲从退到二线开始,就不再過问政事。后来的這些年,他几乎沒有踏进過市委市政府的大门。她每次到郊外的父亲的小屋,父女俩谈得最多的是那些农作物,是父亲刚刚挖出来的新鲜的红芋,是刚刚摘下来的還带着露水的月亮菜,和那些父亲精心莳弄的盆栽和兰草。父亲对兰草花有着特殊的感情,直到两年前,有一天她去看望父亲时,父亲一個人呆坐在一盆兰草花前。她问父亲,父亲叹息道:今天是我和你妈妈在战场上第一次相见的日子……那一刻,她哭了。母亲的名字裡有個兰字,這大概就是父亲含蓄的表达着对母亲的思念吧。爱需要含蓄,爱更要约束。由是之,在对待居思源的情感上,她有心裡划了道天河……
而且,叶秋红其实早已看出来了,在居思源心裡,除了妻子和女儿,還早已有着另外一個女人的位置。那就是赵茜。他看赵茜的目光是柔和的,是温情的;赵茜看他,也是深情的,羞涩的。這样的目光,只有两個曾经爱過而且至今還相互爱着的人才会有。而那种爱,显然已经经過了時間的荡涤,变得异常的纯洁与天真了。那爱中沒有杂念,有的只是关切;那爱中沒有肉欲,有的只是灵魂的呼应。這种爱,其实也是叶秋红所渴望的。但她也知道,她不可能从居思源身上得到。居思源与她,只能是站在河的两岸,不断地互相鼓励的两個注定平行的行人。
既是平行线,那就得让平行线也成为人生的风景,岂不更好?
居思源正问黄千裡到底准备在文化一條街中投资多少,“一直說投资,到底多少呢?但政府主体是不会变的。你得在這個前提下进行投资。具体的投资方式你们商量。我看最好是BT方式。”
“BT?”
“啊,就是一种投资方式。”叶秋红解释道:“你先投资,获得若干年的使用权。到期后,再交给政府。這一般用于公共设施和重大项目建设。”
“就是說我投资,然后我建设,建设好了我无偿使用。到了一定年限,我再全部交给政府?是吧?”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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