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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作者:洪放
人事任免几乎是沒有商量,就通過了。副处级,在這些常委们心目之中,已经不是什么必需要亲自操控的职位了,他们盯的是正处,是各正处级单位的一把手。李远的汇报,居思源在大脑裡用了两個字来形容“冗长”。确实是冗长,差不多說了一個半小时,這一次,李远是作了精心准备的。大概上次政府常务会议上居思源一声“环比”给他问清醒了,這次汇报中充斥着大量数字,而且都是第三季度与第二季度的增幅比,第三季度与去年的环比;数字太多,几乎都难以让人推敲。常委们听着,便有些迷糊。数字裡面出干部,但数字也能毁干部。据传,三年前,江南省某县的一位副县长,在中央领导调研时,回答的数字牛头不对马嘴,结果被该领导当场批评,领导走后,该副县长就引咎辞职了。

  徐渭达最后讲话,他是秀才出身,讲起来逻辑性强,他的主题就一個“加强团结,扎实奋斗,开创江平工作的新局面”。他重点提到居思源市长,說:“省委安排思源同志到江平,是反复权衡、慎重考虑、针对江平实际情况做出的英明的决定。江平现在是什么实际情况呢?相信大家比我還清楚。我总结了下,至少有三点值得注意。一是思路有些模糊,特别是领导干部的思路不清晰。二是工作有些拖沓,一些重点工程重点项目处于半停顿状态。三是缺乏激情,难以放开手脚。這三点都是对党的事业和社会经济发展十分危害的,刚才李远同志也汇报了三季度全市的经济运行概况,很不理想,很不理想啊!与我市纵向比,沒有前进;与外地横向比,落后太多。去年,我們是全省第一方阵,今年如果以现在這样的增速,势必要被甩出第一方阵。要是甩出第一方阵,我們都不好交待。特别是思源同志刚到江平,我們不能用這样的成果要迎接思源同志嘛!”

  居思源最后当然也讲了些套话,套话他不喜歡讲,但并不代表他不会讲。毕竟這么多年官场历练了,官场上還有什么他沒看到?還有什么他沒明白?从十四年前改行,一开始他是副处调,两年后改任实职,又過四年,成为人事处长。06年参加全省公开招考副厅级领导干部,他是以笔试、面试和总分三個第一的成绩,成为科技厅副厅长,三年后正式升任厅长。這期间,他還在处长任上到下面县挂职当了一年副书记。這些年内,他听了多少套话,讲了多少套话,他自己都不清楚了。很多时候,一個人說话是被环境所左右的,所谓语境也。官场有官场语境,這是一個封闭的独立成系统的语境,顽固,含蓄,潜在,玲珑,非浸淫官场一两日之人所能谙熟也。

  一边摆弄着钢笔,一边,居思源道:“参加江平的市委常委会,這是第一次。在常委班子中,我是新兵。渭达书记让我主持会议,這是对我的信任和鞭策。最后,我想提两点要求。”

  程文远正在笔记本上记着,当然不会是记居思源的讲话。常委会每個常委都有固定的笔记本,会议结束后,是要交到保密室的。因此,這笔记本上是不会出现乱七八糟的记录。程文远应该是在补刚才沒有记下的那些部分。這会儿,他抬了下头,正好与居思源的目光相碰。這两道目光,虽然都是不动声色,但却在空中缠绕着。几乎在同时,两個人都收回了目光,居思源說:“一点要求是:請班子裡的同志严格地监督和关心我。第二,請同志们对我的工作,特别是政府工作,多指导,多支持,多理解!”

  這两点听起来就是一般的平常话,但却有着骨子。尤其是要班子裡的同志对政府工作指导、支持和理解。這理解两個字就有些意味。市委和政府之间历来就是权力划分的两個核心点。其实這暗裡底的表现,還是在于市委和政府的两個一把手。市委一把手强了,政府的权力很多都被常委们把持着。一個市的工作,难能划得那么细,那么到位。何况党领导一切。但是,现在强调党政分开,党委這边是不能直接干预经济工作的。而這個时代就是個以经济以展压倒一切的时代,你在经济事务上插不上手,那就很难說手中握有实权。除非是分管人事,這是副书记的工作,常委们难以染指。如果市委书记硬,连带着常委们也会强大起来。比如文化教育,本来是政府的事。但宣传部长完全有理由去干预,去领导。部长领导得多了,分管副市长就只能往后退。反之亦然。吉发强到江平搞市长,就想树立政府這一块的强硬形象。结果……自然,這不是他犯错误的根源,但至少也体现了他的错误的从政风格。

  居思源让常委们多理解政府的工作,這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太多的干预政府的工作。可能政府這边会有些事不打招呼,但也請理解;可能会有些事做得让常委们不高兴,那還請理解;甚至,可能会涉及到常委们的一些利益,那仍然得理解。這“請理解”,杀伤力强啊!程文远拿着杯子喝了口茶,将茶叶在嘴裡咀嚼着,一直到居思源說完话,才吐出来。然后道:“渭达书记,思源同志到江平来,政府班子也基本完善了。我想提個建议。”

  徐渭达吸了两下鼻子,“好,說吧。”

  “我提议政府那边尽快明确一個常务副市长。”

  “常务?啊,是啊,是啊,一直空着。這個……”徐渭达朝居思源转過头,问:“思源同志,你看?”

  “這個,暂时不要配。”居思源口气坚决。

  程文远迅速地合上了笔记本,又加了句话:“我是要解决同志们的問題提的,這個位子老是空着,說不定說……江平不是飞机场哪!”

  所谓飞机场,是指江平的干部老是空降。居思源当然听得懂,但他沒发作。沒有必要,也无意义。他环视了一下所有常委,然后问徐渭达:“渭达书记,散会了吧?”

  “好,散会!”

  常委会后,一连三天,居思源都沒到市委、也沒在政府露面,他一個人呆在政府后面的小楼房间裡,继续看资料,同时研究马鸣逐渐提供的相关的信息。他要的三方面信息,马鸣给了两张纸的名单。在健在的老领导干部一栏裡,他注意到了三個人,一個是老市长杨家琪,马鸣在名字后面打括号注明:程文远书记老岳,现土地局长杨俊之父。另一個是原市委副书记后来政协主席现已退了的涂朝平,马鸣也作了注释:儿子黄千裡,建设局副局长,长江实业老总。還有一個是叶同城,女儿叶秋红现任文化局长。居思源觉得自己注意到這三個人,理所当然。前两位是原来的市委市政府领导,這样的老同志,作为新任市长,不得不关注。虽然他们从官位上退了,但是影响沒退。叶秋红的父亲是原人大副主任,让居思源注意的是叶秋红。女干部在中国官场呈现倒金字塔结构,越到上,越多;越到基层,越少。女干部想要在基层成长起来,往往要付出比男性干部更多的艰辛。叶秋红能坐在江平市文化局长的位子上,应该是個有特色的女干部。同时,居思源心裡对江平的下一步工作也有個初步的打算,那裡面就重点涉及到文化這一大块。关注這些老领导,其实不仅仅是关注他们自身,更重要的是关注他们的身后。像程文远,像黄千裡,像叶秋红……三年前,居思源第一次看到“官二代”這個称呼,心裡着实有些反感。這称呼本身似乎就含着种轻蔑与反感。官二代,并不是官二代本身的错。谁能决定自己的出身?除了上帝,谁也不能决定。既然不能决定,就沒必要用這样的一個标签来贴這一样的一個群体。但是,后来,居思源接受了這個提法。从事实层面上分析,官二代是個不能否定的现实。而且,正因为是“官”的二代,包括他居思源在内,确实获得過许多其它人难以获得的利益,特别是资源,包括人力资源和人脉资源。从大学毕业分配到报社,居思源在被人介绍时,总是会被捎上一句“居思居老的公子。”這句话一出,大部分人都开始肃然起敬。這一方面說明了父亲居思在江南省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显示了人们对居思源的感叹,其实是因为他的父亲居老爷子的缘故。后来到宣传部,一直干到厅长,人们還這么說。居思源也不解释了,解释多了,人家說你娇情。

  程文远,黄千裡,還有叶秋红,江平一定不止這么多的“官二代”,但這三個人有代表性,居思源在三個老同志的名字下面划了道粗杠子。

  江平本土成长起来的有影响的人物中,马鸣列举了十几個。其中大都在外地。有院士,有部委级干部,這其中有两個,居思源以前接触過。他注意的是仍在本土的,這其中排在最前面的是大路集团,老总路大海,這個人居思源在省裡就听說過,搞路桥工程,在全国都有影响;第二個是黄千裡,长江实业,但马鸣沒說到底从事什么类型的实业;第三是华美集团,老总李和平;第四個是太阳制造,老总王海,马鸣特别注明:這是江平目前最后一家未改制的国企。长江实业這四個字,居思源這几天在網络上经常碰到,有些網民說长江实业就是江平黑社会的集结地。居思源用红笔在黄千裡名字下打了個三角形,又在太阳制造后面打了個问号。

  对于意见领袖,显然现在马鸣是搞懂了其中的含意。他提供了三個人的名字:参商,老藤椅,居高声自远。這显然是三個網名,都有些意思。参商,這让居思源忽然想起大学时的一個同学,叫钱参商,這名字来源于杜甫的一首诗,那是写给卫八处士的,其中就有:“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当年,大家都觉得钱参商這名字取得有诗意,而且很有一种时光匆促、人生须臾的感叹。老藤椅有时光的痕迹,居高声自远也是取自唐诗,应该是骆宾王的《蝉》,下一句好像是“非关藉秋风”。都好,都好啊,显示了江平的文化底蕴。但同时,居思源也感到這样的三個意见领袖,绝对不会是一般的意见领袖。他打开網络,查了查這三個人的相关帖子,他一直读了一個下午,许多贴子都可以称得上是“真知灼见”。他甚至想让马鸣将這三個人請来,好好地深入地谈一谈。但显然不合适。那是民间的,民间有民间的规则,你不能用官场的规则去强求他。

  他也注意到了老藤椅所发的一個帖子——《新市长来了江平会走向哪條路?》

  這個题目有点大,似乎有些标题党,但網络就是這样,意见领袖知道如何一开始就吸引人的眼球。網民的讨论也十分活跃,就下一步江平怎么走,无外乎三大点:首先要团结,其次要发展经济,第三要体现江平特色,還有就是要打造清正廉洁的政府。居思源看着,忍不住就用自己的網名“老报人”回了個贴子,提出:“讨论十分有必要,相信对新市长的下一步政府工作会有指导和帮助。但是讨论還应该深入,要在如何发展经济,尤其是特色上提出切实的意见。对于打造清正廉洁的政府,這是老百姓的期望,也肯定会是新市长的期望。”

  下午六点,居思源发了這個回贴,晚上十一点,他看到了老藤椅就此回复的帖子:“此贴十分有意义,疑似新市长手笔。如果是,向新市长敬礼!這是最好的开端。”

  他沒再回贴。

  国庆长假前一天,居思源参加了由市委宣传部、文化局等部门举办的国庆文艺晚会。他到剧场的时候,七点五十,离演出开始還有十分钟。這是他的习惯。提前十分钟到场,但绝不過于提前。当然也绝不迟到。他和徐渭达、程文远并排坐在剧场的第三排,前面是安排好的学生方阵。演出结束,他和徐渭达上台接见演员。徐渭达给他介绍說:“這是文化局长叶秋红。”

  “居市长好!”叶秋红很大方的伸出手,居思源握了下,手温热,也细腻。

  他点点头。

  這女人看起来也就四十岁挂边,长发,明显烫過,灯光下有些微黄。脸色倒也白净,但有点疲倦。她站在居思源边上,同演员们集体合影。合影完了,徐渭达问居思源:“长假怎么安排了?”

  “回去呆两天。反正這边還才开始。”

  “好,等马上工作全部接手了,想回去都难。即使回去了,也大概就是蜻蜓点水。回去陪陪小池,還有老爷子。”

  “是啊,是啊!”

  “不過,长假中间也许還得請你過来。可能北京有一批江平的老乡要回来,到时你得出面。市长嘛,不出面不好說。”

  “渭达书记在,就行。”

  “那不一样,哈哈,到时我让办公室通知你。”

  程文远跟在后面,大家往外走。叶秋红跑上来,对居思源道:“居市长,难得今天這么多领导来指导,我安排了演职员们一個夜宵。几位领导能不能出席一下,也算是给他们鼓励鼓励?”

  “這……”徐渭达调過头,对居思源說:“我還有事,這,思源市长参加吧!文远同志也参加下。”

  居思源沒說话。

  叶秋红挑了下眉毛,說:“尉迟部长晚上不在,她委托我感谢各位领导。居市长,既然书记說了,您就……您刚到江平,也算是一次调研吧!”

  “哈哈,好,那我就参加吧!”居思源应着,心想:都說女干部是最不好拒绝的,确实是。她能从最细微的地方找出理由,而不是其它干部动辄就讲大道理。越是细微的理由,越让人难以推托。

  晚宴上,气氛活跃。居思源沒有讲话,而是請程文远說了几句。程文远显然不在状态,草草几句空话,就下台来等着大家敬酒。居思源主动到各桌敬了一杯,酒到酣处,他說:“算起来,我当初也是個文艺青年。其实,谁都有過文艺青年的梦,只不過你们实现了,我敬你们!”

  一片掌声。

  叶秋红也鼓掌,叶秋红說:“居市长就是文艺青年的杰出楷模!”

  又是掌声。

  程文远却沒打招呼就离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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