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夏日謝幕之時
視野內的光線總算恢復到了舒適範圍,小乙這才又低頭提起腳邊的袋子——裝着她接下來4-5天的食物、和半個月的日用品——看上去很沉,大約曾經的她也會覺得很沉,可現在提起來輕輕鬆鬆。
碎花長裙、木底鞋,走動起來時,微透的裙邊會露出雪白的腳踝。
這一路她都很努力地貼着人行道邊的綠化帶走,希望借這點可憐的樹陰擋一擋太陽。雖然體質很好不怕冷,卻天生不喜炎熱,從超市回住所只需要十多分鐘腳程,然而走進公寓後她還是發覺後腰起了一層薄汗。
將食品和雜物放下,脫下的裙子塞入洗衣機,站起來後卻不巧撞見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
唔,多虧還穿了襯裙。
陽臺對面的窗後的男青年一身老派的襯衫與長褲,頗爲清瘦,過於白皙的面孔、和眼瞼下淡淡的陰影,小乙甚至敢說他看起來有些孱弱。不過他的眼神卻很聚焦,目光炯然如炬,或許他的精神或說靈魂要遠比他的身體強大。
“對……對不起!”男青年看到她發現了自己(雖然他也並沒躲起來吧),大約也意識到是自己的注視太過熱烈,立刻赧然地低下了頭,可又很快忍不住擡起頭來。
“沒關係。”沒等他再解釋什麼,小乙只是微微一笑,設定好洗衣機的程序後,從陽臺回到了室內。
一下午在出租公寓兼私人畫室內“閉關”修煉,察覺天色轉暗後便簡單地準備了一人食。
多賴天空競技場之行所積攢下的存款,她可以有一陣子不需要工作、自由地安排個人時間,雖然友客鑫算得上是高消費的旅遊城市,只要稍稍注意財務上的規劃,在這裏生活上一年半載也不是問題。
仲夏、蟬鳴、大把可支配的時光,偶爾她還會收到久未聯繫的故人(主要是過去做家教時的學生)修辭跳脫的郵件,簡直悠閒得好像度假一樣。
除了鑽研念能力或畫畫的日子,小乙也會一時興起去市中心逛上一天、半天。手頭寬裕了之後,便會忍不住對自己放鬆管束,幾乎每次都不會空手而歸,更不用說有幾次甚至是“滿載而歸”——幸虧她只有兩雙手,拎不下太多東西,否則真怕很快又要變回“貧困美少女”哦。
友客鑫市地處沙漠邊緣,氣候乾燥,夏季白天簡直如火烤一般,到了晚上卻涼爽不少。
小乙喜歡穿着絲綢或紗質的衣裙,將自己懸掛在窗臺上,腰下枕着軟墊、垂下的長長的捲髮被微風拂動,一則乘涼、看星星,另一則她也覺得這樣似乎能加速頭腦中的血液循環,以幫助她獲取更多的靈感——雖然這聽起來和迷信差不多。
她注意到,住在對面公寓的那個男青年有幾次也在窗口看她,或是在她晾衣服時、或是在她掛在窗臺上乘涼時,他的眼神直勾勾地,即便是黑夜裏,不發現也難。
雖然時常被相隔一條磚石小路的“鄰居”目不轉睛地打量,小乙倒也不十分反感,一來右眼已經證明對方沒有惡意,二來對方雖然不是她喜歡的類型,模樣卻並不令人討厭,甚至還有幾分獨特的氣質。小乙猜測,他說不定是什麼創作型的自由職業者;他似乎也很喜歡音樂,因爲經常能聽到有不同類型的樂聲傳出。
關於對側鄰居的職業,沒多久小乙就得到了答案,來自本人親自提供的答案。
那天她心血來潮翻看菜譜,爲了一道菜特地去社區附近的酒鋪,剛請店員取來她想要的葡萄酒,擡眼便又望見那位鄰居站在櫃檯前衝她發怔。和幾天前在陽臺上“捉”到他看自己洗衣服時的表情一樣。
這一回小乙忍不住露齒一笑,徑直走上前問他:“先生,您不會是‘跟蹤狂’吧?”
男青年目光亂了幾秒,隨後漲紅着臉說抱歉,“我從沒見過……對不起,你太美了,沒有人像你一樣……我已經語竭詞窮……”
小乙笑得花枝亂顫,沒有女性不喜歡被讚美、被獻殷勤,何況她本來也沒打算找他的麻煩,只是忽然想要調侃一下而已。
於是表達過不介意後,暫時比鄰而居的兩個人結伴向回走。
住在小乙陽臺對面的這位男青年名叫菩提,聽起來就很“異教徒”的名字引來小乙興味十足的一瞥。
菩提自稱是位詩人,剛刊印了他的第一本詩集,但一經發表後他就逃離了原本的城市,乃是因爲對發表後的評論界和讀者反響感到不確定。他用出版費展開了爲期3個月的旅行,上個月剛抵達友客鑫,在聽聞拍賣會的盛名後決定逗留,打算親眼見識一下拍賣盛事,指望着或許能爲他的第二本書帶來些靈感。
“可是你不好奇嗎?”小乙懷抱揣着酒瓶的紙袋,提問時不禁上半身前傾,目不轉睛地觀察他的神情變化。“無論是其他詩人還是評論家的反應,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想知道他們說什麼的。”
菩提苦笑着搖搖頭,告訴她那些平日看上去溫文儒雅、或沉默寡言的同行或評論家,一旦落筆針對其他年輕詩人時會變得多麼尖刻。
“或許情況比你想的好呢?你想想,你都在外旅行3個月了,到現在還沒破產,這不證明了書的銷量還不錯嘛?”
面對少女雖然流俗但也顯得天真、自然的反應,青年稍稍沉吟了片刻,承認她說的或許有道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在完成第二本書之前不想回去,也不想上網去看自己的創作到底產生了何種反響。
可小乙已經默默打算回去之後就在網上“替”他看一下,也看看叫“菩提”的詩人到底都寫了什麼樣的詩。
“唔,我起初還猜過你是不是音樂家。”她說曾聽到過不同類型的音樂從他的房間傳出來。不過她沒有說的是那些音樂裏沒有她最喜歡的類型。
“呵,我是喜歡在思路不暢的時候,聽一聽音樂,這樣腦子裏或許能更有畫面感。”
“那這些天有沒有思如泉涌呢?”小乙又問。
菩提卻只是嘆息,半晌說回答:“正是因爲沒有,纔會一直在聽音樂……希望沒有打攪到你。”
“哦,不會打攪到我的。”小乙笑着搖搖頭,老實說她在進入狀態後就能自動屏蔽外界的干擾,這或許也多虧了小時候練就專心做“作品”時就能無視弟弟干擾的能力。
菩提側首看了看只比他矮半頭的女生,忍住了沒有說出無法“思如泉涌”的原因,乃是因爲自見到她那天起,頭腦裏便總是縈繞着她的側影……
“那麼,請問你是做什麼的呢?”他還未能問到女生的名字,每當要詢問時卻又被她不留痕跡地扯開話題。菩提只好從別的方面去了解她,這一次她流露出的笑容裏沒有拒絕,他的神情纔多少放鬆下來,繼而藍綠色的眼睛也流露出柔情。“你還在讀書嗎?”他看到小乙年紀不大,便猜測到。
“沒有了,已經‘輟學’了。”小乙回答,好像在說一個悲傷的故事,除開說話的人並不悲傷。她思考了一下自己目前“無業遊民”的狀態,既沒有像半年前那樣做家教,也沒有接任何臨時的工作。“我勉強算個畫畫的吧。”
話說她不是有張獵人證麼?但是貌似還沒確定做什麼方向的獵人,那就先忽略吧。
“哦,”她又想到,便補充到:“是那種一幅畫都沒賣過的人~”
看她脣邊泛起的笑,分不清是調侃還是故作神祕,菩提感到困惑的同時,卻也受她影響不由自主地露出開懷的笑容。
“是什麼樣的畫呢?”他忍不住問下去。
“現代的。”這麼描述起來有些抽象,瞄見詩人臉上的不解,小乙聳了聳肩,騰出一隻手來向他攤出掌心。“詩人會不會爲了方便記下靈感,隨身帶着筆、本之類的呢?”
菩提爲這突兀的提問愣了兩秒,隨後開始上下摸索口袋,不巧他並無小乙所猜測的這種習慣,半晌只掏出一塊手帕。
“唔~夠老派~”小乙稍顯輕佻地感嘆到。“不過,用手帕展示才藝的只有魔術師哦。”言外之意她用手帕可施展不出什麼本事。
“那……”
“改天吧。”她將這個問題畫上了句號。
詩人感到多少有些失落,但也沒有別的辦法。可這份失落很快又被期待所填滿,自數天前在公寓的陽臺上看到身穿襯裙的少女,他的世界便被這兩種情緒擠佔,期待見到她、認識她,與看不到她的身影、不知該如何相識的失落感。
詩人的心就像被偷走了、又反覆在某人的手裏拋起——落下——拋起——落下……他無暇思考自然和生命,不再對批判社會與政治感興趣,滿腦子只有她的倩影。
她初次闖入視線後擡起頭微笑的樣子,在陽臺上晾曬衣物時百無聊賴的樣子,夜幕下躺在窗口冒險將一頭秀髮垂落在窗外的樣子,令人驚心動魄的美麗。
可當她回到了屋內隱匿蹤跡,詩人本該鬆口氣專心於一段詞句、或一個問題,可他最終還是會發現自己失神地張望着窗外,只爲等待她的身影再次出現。
這個奪走了他全部心智與專注力的少女,卻到現在還不肯交出自己的姓名,可菩提卻拿她毫無辦法,心底有個聲音在癡癡地說,拿走吧,都拿走,他的愛、他的火焰、他的肉身、他的雙眼……去換取她一句快活的笑語、一次靈動的回眸。
或許她就是這趟旅途全部的意義。他飛快地想,或許她說的沒錯,他應該回去之後上網查一查自己的詩集收到的評價與反饋,或至少給編輯打一通電話,問問那邊如何,並告訴他唯一的朋友自己已墜入愛河,上蒼可憐他,興許假使他的愛是繆斯,他便很快能拿出新的作品;又或者他遭遇的是塞壬,那麼他的首部詩集將成爲他的絕唱。
“哈哈……”不遠處傳來放肆的笑聲,驚擾了詩人思緒的漩渦,他看見酩酊大醉的紈絝男人與衆多豔俗女子不入流的嬉鬧,聽見他們對他心目中不凡的少女指指點點。
“媽呀!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古怪的眼睛!”這些人怕是在不分晝夜的狂歡中失去心智。“太醜了哈哈哈!醜死了!”
簡直是一派胡言!
就在身邊的少女未及反應的時候,詩人已丟開理智衝了上去。
……不過轉瞬就被推搡在地。
看不出來他還是衝動易怒型。小乙愣了愣,眼看住在一巷之隔的人眼珠子快被揍出來了——他那身子板可不像能捱打的,反倒是對手雖然受酒(隔)精影響神志不清醒,卻比詩人強壯不少——她無可奈何地揪了揪頭髮,只得埋頭脫下木底鞋,順手扔了出去。
正中後腦,一擊即放倒醉漢。
旁邊驚叫的女人們紛紛看向單足點地的異瞳少女,可不過2、3秒的工夫卻眼前一晃,先後倒下,怕是很快就斷了氣。
“這是做什麼?!”小乙驚道。
“難道留着她們叫警(隔)察來?”突然現身的男人淡淡地反問,他在好心教她做事。
看來同爲逃家的孩子,她還是比揍敵客家的老三更缺少訓練。
小巷裏的風裹挾着友客鑫市沙漠性氣候特徵的乾熱,漆黑的長髮被稍稍吹動。
都太天真。殺手少年——不,已經是青年的伊爾迷面無表情地想到。
小乙幾乎是在同時意識到,她寧靜自由的“假期”很可能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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