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以爱神之名
似乎前一秒還在与令他魂牵梦萦的少女结伴而行,然而在穿過一段如隧道般幻灭的记忆后,他又看见洁白的帷幔、天花板、与连接着导管的只剩小半瓶的药水。
逐渐恢复知觉的身体与面部一阵阵的撕裂之痛,让他怀疑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
“啊呀,你总算醒了。”从外面回来的少女(菩提依稀想起她的声音曾在睡梦中出现。)低头查看了他的状态,标志性的褐色眼瞳与棕发又很快从视野裡消失,他甚至来不及挽留。
“护士姐姐,伤员醒了哦。”她的声音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原来是去知会医院的工作人员。
菩提這才想通,原来他竟为了小乙和一個醉汉扭打起来,沒猜错的话,应该還被人打晕了。
莫可名状的羞愧与挫败感即刻将试图起身的他击倒。菩提還沒糊涂到认为自己适合动武,会落得如此下场已经是上苍开恩——起码他還活着,還能清醒地判断身处何处。约是那游手好闲的纨绔在揍晕他之后,便沒有再找其他人的麻——菩提失去神志后不知后续如何,便只能如此猜测。
从刚刚的情况来看,小乙沒有受伤,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可能她還是被自己冲动的行为吓到了,正如她所說:“沒想到你的脾气比我還暴躁啊。”
呃,這话该作何理解?
“抱歉。”他试图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可是被床边的少女一把拦住。
“你脸上的伤最重,在伤口长好之前,最好還是不要碰了。”顿了顿,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到:“不過顺利的话,伤势恢复后伤疤应该不会太显著,希望你别介意。”
菩提几乎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时不慎扯到脸部伤口,痛楚让他几乎要落泪,也进一步证明了他選擇暴力是多么愚蠢的行为。“我沒事,我的相貌不算什么……”痛感稍微過去后,他才又小心翼翼地蠕动双唇,“我只是沒法忍受他们那样污蔑你……你知道,你的美好比真理,我是在捍卫‘真理’……”
床边的少女听后忍俊不禁。
她的笑靥像两汪清泉,弯弯眼睫后藏匿的是瑶池,一者清澈、一者深邃,只要能被它们同时注视,兴许就如置身仙宫。
诗人躺在病床上,看着床边人的笑容,唇角同样被笑意挽起。
“哦对了,”笑過之后,小乙想起诗人受伤昏迷前的诉求,“恰好我刚刚在办住院手续时拿到一個小本子。”
她随手扬了扬病历本,在伤患诧异的目光中低头描画起来。
难道是向他展示她的画?菩提想起了自己倒下前所提的問題。
果然,不多时她已举起病历本,反過来朝向病床上的菩提。那是一幅铅笔画,但他从未见過如此生动娇艳的玫瑰,仿佛那已经不再是素描,再近一点似乎就能碰到柔嫩的花瓣。
她是画家!诗人立刻想到。他是诗人,而她是画家,這是命中注定嗎?
“如果這世上有和她一样的玫瑰,就算要面对刀山火海,我也将不远万裡将她采来。”
视线从画上移开,菩提蓝绿色的眼正深情地望着她。
如果是在见到现任男友以前,小乙恐怕就接受了。“抱歉,那恐怕不行。”诗人实在太弱了,恐怕沒等走過刀山就已经粉身碎骨。
“不开玩笑,刚刚你的命其实是我救下的。”她放下病历本,转而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卡片,“關於画画的事我沒有骗你,不過我還有另一重身份是猎人。”虽然认识的時間很短,但她其实是来道别的。
“而我的男朋友——也是一名猎人——他是真地会杀人的。但我不是說他会为我杀人哦……”小泡芙应该只是“杀人不眨眼”而已。
“猎人……”对于她有男朋友的事菩提并不惊讶,让他惊讶的只是展示在眼前的卡片。
他有所耳闻,這世上的职业猎人很可能不超過一千人,不及全世界总人口的百万分之一。取得猎人执照不仅是职业的证明,也是身份的象征,猎人所能做的事情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想象,甚至說是梦幻职业也未尝不可。
“千万不要为了采撷一朵玫瑰而去上‘刀山’下‘火海’。這真地不是开玩笑。”分明听上去如同說笑,可她的表情却异常严肃,“那是猎人才可以做的事情哦。”
菩提自认或许不是十分聪明的人,却也不是傻子,就算认识后交谈的话只有寥寥几句,他也能听懂女生的弦外之音。
她是为了拒绝他才說這些,這沒错。但她所表达的是她认可的观念:這世上的一切关系皆为狩猎与被猎,她自己固然是猎人,但她也坦然接纳自己成为他人的猎物,对此毫无怨言。
或许她就是那支“玫瑰”,但若要采撷,需得有相应的资质,而這样的资质必得是等同于穿越刀山火海,否则不到一亲芳泽之前便很可能死在“山海”之外。
“這样啊,看来我不配嘛……”菩提无力地自嘲到,可眼见少女起身,他依然心生不舍。
“至少請告诉我姓名吧!”诗人勉强地提起手臂,“請给我你的名字,至少……至少請允许我为你写诗。”也许新的诗集将命名为玫瑰,但他更希望能用她的名字。
小乙這才又笑了。写诗啊,听起来還不错。
她在窗外玫红色夕阳的映衬下回過头来,想了想便說:“薇纳斯塔,”她告诉菩提,“venusita-aru。”
“为什么是薇纳斯塔?”走出病房之后,靠在走廊上的人百无聊赖地问。
小乙大概還沉浸在可能会被写入诗篇的期待中,走向黑发青年时脸上仍带有笑容。
“嗯?”她沒听清伊尔迷的問題。
“薇纳斯塔是你母亲的名字吧?”考虑到接下来的合作关系,伊尔迷耐心地重复着問題,“你不是叫琪诺多嗎?”
“啊,薇纳斯塔是妈妈的名字沒错,但我告诉他的其实是那朵玫瑰的名字呀。”小乙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以示诚意,“我們家……不,是娅鲁家的园丁在妈妈35岁生日时培育出了一种新的玫瑰,于是妈妈就用她的名字命名了。”
“唔。”但伊尔迷听得很清楚,她說的是“薇纳斯塔-娅鲁”而不是“薇纳斯塔”。
“玫瑰也拥有姓氏哦。我是說真的啦。”仿佛透過那张淡漠的脸也能读懂他的想法,小乙补充到,“那怎么說也是娅鲁家培育的花。”
“好吧。”其实他不是很在意這些。
小乙当然知道他不在乎,从9岁时她就知道了。
“接下来要去哪?”她主动换了话题,“老实說我沒想到一周前你会主动联系我,有什们样的任务你自己還搞不定?”有了9年前的经历后,至今在她心目中伊尔迷的实力都是不可撼动的。
……只除了在猎人考试时动摇過一次之外,但那還是因为受西索影响。
“嗯,是有点麻烦。虽然找其他人帮忙会稀释酬金,不過若是降低的风险大過于找帮手的成本,我也会找帮手的。”其实小乙也并非他得知任务內容后想到的第一人,不過思考過后,却发现她的能力是所有潜在帮手中最适合的。
而且他也想看看,這位曾经的客户之女现如今到底成长到何种境地。
“明白了。”她還是像過去一样虚心乖巧,努力去理解他的话,并准备应承“客人”提的要求。“所以需要我做什么呢?”
其实伊尔迷也曾考虑過将奇犽也培养成小乙這种识时务且听话的性格,不過爷爷和爸爸并不同意,而且他后来也想清楚了,将奇犽变成不需要多余感情的能继承家族的顶尖杀手才是目的,光是变乖巧是不够的。
“边走边說吧。”伊尔迷招招手,叫她跟上自己。
時間差不多了,他们需要在一個半小时内赶到目的地。伊尔迷自是能控制司机按他计划好的速度和路线行进,不過他也沒错過小乙注意到司机后脑的念钉时露出的微表情。
唔,希望這不会成为任务中的意外。如果她不能按事先說好的條件完成任务的话,就算是客户之女曾给他留下不错的印象,伊尔迷也不会对失控的“帮手”心慈手软。
“总而言之,情报已经表明這次的目标有聘請‘影武者’的习惯。如果认错了失手会很麻烦,打草惊蛇会更麻烦,因此需要你用能力锁定目标,我会在看到标记后出手。任务结束,我收到尾款,你也会得到你应得的那份。”随着他一段简要的介绍结束,小乙也已清楚伊尔迷选中她的原因了。
但她還是好奇地提问:“影武者是什么?”
“算是替身吧。影武者会乔装成和目标差不多的形象,可能外形本身就很像。为了装得够像,目标還很可能会派专门保镖去保护影武者,以使影武者的地位看起来和老大差不多。”所以伊尔迷事前搜集了足够多的情报,以判断谁才是真正的目标,不過到了现场凭肉眼還是会很难判断,但有小乙的念能力就会方便得多。
“用于混淆仇家的注意力吧?”小乙对影武者的理解得到了旁人的认可。
到底是首次合作,伊尔迷意识到還需要再確認一下:“标记肯定会以珠宝型的气出现在目标身上显眼的位置吧?”
“這是可以实现的。虽然标记一般会按照目标的特征为其自动匹配珠宝形态,但我可以在设计时排除鼻钉、舌钉、脐钉、脚链這些不显眼的种类,只选用显眼的‘珠宝’就是。”
对于她搞出這么多沒啥大用的花样而咋舌,不過伊尔迷倒也沒打算给予過多评价。“嘛,只要保证够显眼就行。”
与此同时,一條新的情报也浮现出来:小乙用念能力形成的标记既然可以不用显眼,就說明“标记”的本质很可能是她的“圆”,即让气向外扩展以察觉气涵盖范围之内有无入侵者的能力。
沒想到她還可以将“圆”分散成点状以增加探察的半径,這真是一個好用的能力。
该承认她天分不错么?
“如果我沒猜错,你的标记范围应该可以穿透立体空间,而非仅限于标记平面吧?”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這就是她的圆沒错了。“或者换句话說,‘标记’可以穿墙而過?”
闻言,小乙看向车内精打细算的人,停顿了片刻后笑了:“是的。”她承认了,与此同时也能猜到伊尔迷確認了什么。
就像小乙向菩提表达過的那样,她已随时为变成他人的猎物而准备好了,被盯上、被算计、被玩弄、或是操控,這都不算什么。在這弱肉强食的世界观下,人人生而为猎物,不過是彼此踩踏着、争抢成为猎人而已。
只是她或许還不能像這些猎人“前辈”一样习惯于残忍。
暗杀目标如情报一样携着外形打扮皆与之相同的“影武者”出现。小乙在来的路上還很好奇地问過,所谓“影武者”是不是和半藏那样的忍者差不多?如果真是這样,假使认错了,還有可能会被拖住,错失暗杀时机放跑真正的目标不說,還可能打草惊蛇增加风险。
但伊尔迷找她来当帮手算是找对人了,“盛夏的花火”如他预期的那样成功在真身上留下记号,小乙和他一起尾随目标潜入酒店,亲眼见识到“职业人士”是如何出手果断地解决暗杀对象。
他利索地回收念钉,小乙则默默地蹲下来打量死者。包括暗杀目标在内,每一位死者的脸上都呈现出失神的表情,似乎在死之前就已经失去灵魂了,那状态就和她在伊尔迷身边看到的“自己”差不多。
“呐,伊尔迷。”她叫一旁戳手机的人,“你是操作系的吧?”她敢這么问,也是确信现在的自己对他沒什么威胁。
“是喔。”或许她的提问沒什么威胁,又或许只是对她与自己配合尚佳的奖赏,伊尔迷果真爽快地回答。电话接通了,他就走到另一個房间去讲电话。
小乙无声地叹气,有一道光芒在這时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从暗杀目标领口露出来的项链坠,一小块镜面透過门窗的缝隙反射外面最后一道光线。
小乙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轻轻一按便打开了项链坠——這样坠子她也有過一個,只不過是女款——果然内有乾坤,精巧的雕饰下压着心形相片,有趣的是暗杀对象携情人出现,胸口却還挂着妻子儿女的照片。
這场景会否似曾相识?
伊尔迷再回来时见到的便是女生半跪在已死的目标身旁,手捧项链坠,一言不发。
“你可以把那個留作纪念,酬金我還是会按约定好的转给你。”
听到他平静无波的语气,小乙反而像惊到似的收回手。“不必了。留给目标的家人作纪念吧。”她不怎么自在地干笑了一声,沒敢抬头,而是拿死者胸口的手帕擦去表面的指纹。
门外的杀手先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门内唯一的生者——這次任务中协助他顺利完成暗杀的帮手——沉吟了片刻,他忽然兴致颇佳地提起一件事。
“话說我若沒记错,当年那個想暗杀薇纳斯塔的人就住在友客鑫……”望见小乙错愕的神情,伊尔迷不意外地扬起唇角。
說不上是出于无聊、還是有目的地诱导,他问已经出落成少女的昔日“公爵小姐”,是否想去见一见那個人。
几乎沒怎么多想,惊讶之余,小乙很快就同意了。
那個仅活在记忆裡的“符号”——“父亲的一個情人”,仅此而已,沒有名字、沒见過相貌——曾发起对小乙母亲的暗杀,甚至据說還想除掉娅鲁所有的女继承人,可在贵族财势的倾轧下她最终失败了(却成功地将娅鲁家搅的不得安宁)。
伊尔迷或许曾制造小乙童年的“阴影”,但在阴影背后的那個女人到底是何模样,多年過去之后,现在的她又是何种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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