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蜂群 作者:未知 沿着公路過来的逃难者越来越多。 两周時間,已经有两百多人走进正在建设的营地,成为新的团队成员。 相对的,也有一百多人選擇离开。 留下的,大多是女人和孩子,以及年长体衰的老人。长途跋涉使他们很疲倦,饭菜和床铺使他们感受到家的气氛,仿佛从遍布尸体的地狱又重新活了過来。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苏浩制订的规矩,但他们不想为了一些小事争辩,也不愿意再尝试颠簸流离的生活。 几乎每天都有三三两两的陌生人从公路上经過。 因为饥饿和疲惫,他们无一例外都会来到营地旁边。這些人提出的問題不外乎是食物和安全,還有对周边情况的了解,对方向和其它城市所在位置的咨询。也有人想要得到武器,或者无偿给予帮助之类說法。還有人干脆从背包裡拿出成捆的钞票,直言不讳想要雇佣苏浩和其他团队成员,沿途提供保护。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无论灾难当前還是和平时期。這就是所谓的“個性”。 大量增加的团队成员数量,使营地的建设速度骤然加快。高大厚实的城墙已经初具规模,临时增建的两幢住宅楼开始挖掘地基,地下楼层的水泥基座也完成了浇灌。为了提供足够的电力,苏浩又在营地裡增加了两套小功率太阳能发电设备。 城裡运输补给和材料的卡车還是两天往返一次。不過,车辆数目已经随着团队扩充,由两辆增加到六辆。苏浩把食物公平分配给每一個愿意参加劳动的人。配给品包括糖果酒水和香烟。這些东西很自然的引起不愿进入营地外来者的羡慕。他们聚集在营地外面,不愿意离开,也不想进去。每次城裡补给车队抵达的时候,都会在這些人当中引起轰动。他们用羡慕嫉妒憎恨和贪婪的目光注视车队,看着卡车驶入营地,卸空货箱离开……随着聚集在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加上附近有河流,那裡渐渐形成一個小型居民点。很脏,也很乱。人员流动频繁,往往今天所有人全部走空,第二天又会被其他外来者填满。各种信息在這裡交流,有人觉得应该重新返回城市,有人觉得应该加入苏浩的团队,也有人固执己见认为应该一直往北走。 有人,就有纠纷。 当有人趁夜想要混进营地偷取食物的时候,苏浩压制已久的怒火再次爆发。 他杀了两名潜入者。 尸体沒有按照惯例入土掩埋,而是用木杆高高撑起,钉在距离营地大门五十多米远的位置。這种血腥残暴的做法,震慑了所有心怀叵测的外来者,也引来数十头丧尸……嚎叫和惨叫在营地四周回荡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当围墙内的人们从睡梦中醒来,发现熙熙攘攘的居民点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遍地垃圾和鲜血,還有几具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尸骸。 八月十一日,老宋带领轮换人员随车队抵达营地。他非常认真的对苏浩言明————再有几個月,食物供应很可能面临短缺。 团队成员越来越多,将近三百人。 苏浩给所有人注射了免疫药剂,沒有人知道這东西其实是他体内的血。整個团队仍然遵循城内城外相互轮换的方式,分编为十個小队,在城市裡四处搜寻物资,在野外寻找新的食物来源。 陶源从市农资公司搞来几辆手扶拖拉机。营地周围田地裡成熟的庄稼被收割一空后,幸存者们立刻开始翻耕,种下数百亩土豆,還有相当数量的白菜和萝卜。 冬小麦還要再過一個多月才能播种,苏浩提前预留了大量耕地,邻近江水使灌溉很便利。一切顺利的话,冬季收获应该可以维持好几個月的消耗。 也许是对這個团队真正产生了存在感,很多刚刚加入的幸存者不再拘泥于劳动時間。他们变得比以往都要勤劳。很多人在围墙附近主动开垦荒地,虽然田垄歪歪扭扭,也谈不上什么耕种技巧,刚刚收割完麦子的土地上,终究還是渐渐冒出一片片绿芽。有南瓜,有豆角……還有人在余暇時間下河捕鱼,上山捕猎,厨房裡也经常飘散出肉汤或者鱼汤的浓香。 曹蕊和双胞胎姐妹在郊外发现一個养鸡场。杀光了聚集在那裡的一百多头丧尸,她们从鸡笼裡救出三十多只仅剩的母鸡。养鸡场规模很大,从笼子的数量判断,饲养的鸡禽应该多达数千。饿极的丧尸不挑食,它们不会顾忌嘴裡的肉究竟是人类或者其它物种。如果不是曹蕊一枪崩掉那些正准备撕开铁笼丧尸的脑袋,恐怕它们连鸡骨头都会嚼光,什么也不会剩下。 這些可怜的母鸡当时缩在笼子角落裡瑟瑟发抖。它们被全部带回野外营地专设的鸡棚。那天,每一個团队成员都围在鸡棚外面微笑。幸存者们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它们,脑子裡幻想着诸如鸡蛋和烤鸡之类的美味儿。 廖秋在城外村子裡找到三头小猪。他花了两天時間,在营地角落盖起一间足够宽敞的猪舍。他对所有人聲明:《未成年人保护法》的效力将延续到這些肥胖的弱小生物身上。必须用最好的饲料喂养,禁止把它们当做宠物逗弄。当然,這种情况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只要它们生下足够多的后代,长得够肥,廖秋其实很愿意和大家一起分享排骨汤卤猪耳朵熘肝尖和爆炒腰花。 日常生活很单调,也很刺激。 除了劳作,每個人都必须按时接受格斗与射击训练。包括九岁的杨璐璐在内,苏浩要求所有人都能用棍棒之类的武器对付丧尸,在五十米距离内射中丧尸头部。 這要求其实并不過分。成为一阶强化人仅仅只需要十毫克银骨。也就是說,只要干掉五头丧尸,用斧头劈开它们的屁股,克制着强烈的呕吐与恶心,你就能变得更强。 苏浩尝试過服用更多的银骨。他发现這根本就是浪费。达到五阶强度的身体丝毫沒有更进一步的反应。无奈之下,他只能把目光投注到收集更多的腐菌激素和银骨上。得益于大量增加的人手,這两种东西的数量已经达到极其庞大的程度。 连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信任新近加入的团队成员? 天刚放亮,营地围墙内的工地已经开始忙碌。搅拌机滚筒不停地转动,混合均匀的混凝土,被水泥泵机直接输送到地下的钢筋基座进行浇灌。昨天从城内运来的两套低温冷库被吊车拉起,慢慢放入尚未封顶的地下室。远处,高大的围墙缺口已经合拢,人们开始安装厚重的全钢闸门。這东西是在城北重工机械厂裡找到的。說是闸门,其实就是一块二十多米宽,五十多米高,厚度达到二十五公分的巨大钢板。這样的钢板在机械厂仓库裡整整有好几十块。据幸存者们猜测,它原本可能是用作军事途径。 苏浩走到装有钢制網格的窗前,看了一眼外面正用吊车悬挂着安装在地面滑槽上的闸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转過身,走到摆满各种实验仪器的办公桌前。 這裡是一号住宅楼。按照苏浩的要求,這幢楼房被当做特殊用途。尤其是目前所在的這一层,所有房间都按照医院和实验室的使用功能进行改造。 宽敞的实验室裡只有苏浩和周辰两個人。后者正伏在一台电子显微镜前观察着什么。沿着两侧墙壁,摆满了诸如恒温培养箱蛋白质分解仪电子混合基座之类的仪器。中间用水泥砌成的工作台上,還有密密麻麻的玻璃量杯烧瓶试管…… 這些东西全部来自城内各大医院化学原料公司,或者是光学仪器商店。 苏浩一直无法解释对新进团队成员奇特的信任感————从洗浴中心获救者群体留下来的陈昆,到后来的董国平和陈二柱,直至现在为了食物和住所加入的外来者,他都有一种无法言语的亲密与温和。這种感觉并非单方面存在,苏浩也可以从对方身上察觉到相同的感受。就好像熟识多年的老友,或者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甚至,比這更加亲密。 這不正常。 他暗中观察了很久,终于发现這种感觉并不是针对每一個人,而是有非常特殊的條件限制。 那就是自己的血。 苏浩一度以为那是错觉。为了驗證這种猜测,他有意识的给一部分新近加入团队的外来者注射免疫药剂。结果发现,思维意识对注射者与未注射者之间的区别对待非常强烈。前者很亲近,后者则是正常的陌生感。 這具身体集合了未来时代最优秀的人类基因。不過,苏浩并不认为這是导致問題产生的真正原因。据他所知,人类之间的主从关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大脑,血缘导致的细胞亲和在其中所占的成份很少,最多不超過百分之五。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况很奇特,人类生物研史上沒有任何与之相同,或者相近的案例。然而,抛开苏浩在未来世界的穿越经历,的确能够找出唯一的特殊点。 他服用過原型药剂。 周辰死死盯着显微镜,腮边肌肉在不住抽搐,脸上表情极为激动。除了苏浩,他是整個团队唯一有资格进行此类研究的人。 “你……你应该過来看看這個。” 周辰抬起头,眼睛裡闪烁着恐惧而震撼的光。他脑门上全是汗,像看见鬼一样盯着苏浩。這种怪异的模样使苏浩很不适应。他走過去,拍了拍周辰的背,后者立即从桌前走开,将电子显微镜让给他。 弯下腰,俯低身子,双眼凑上目镜后,苏浩只觉得视线被一片密密麻麻耸动的细胞占据。感觉就像拥挤在濒临干枯水坑裡的蝌蚪,成千上万。它们疯狂攒动,在彼此之间来回蹿行。 镜头下的玻片上,是一滴从苏浩指尖挤出的血。其中,添加了营养液和另外一名未注射药剂外来者的血。 “红细胞数量超過正常值百分之五百,甚至更多。大幅度提升的供氧速度,可以使身体运动和肌肉膨胀效果倍增。這应该就是你說過的,强化人与普通人之间最显著的体征区别。我计算過白血球和其它细胞的单位含量,它们都出现了剧烈增幅现象。但這還不是最关键的因素。我想,你应该已经看到了……那种黑色的颗粒。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也从未见過。” 周辰站在旁边充当解說。他觉得头皮发麻,眼前仿佛還在晃动着那一幕令人震惊的画面。苏浩显然对此并不在意。他的双眼沒有离开镜头,只是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便重新沉浸在镜头下那片被放大无数倍的微观世界。 密集的红细胞之间,飘浮着一個個周辰刚才提到過的黑色颗粒。它们体积庞大,如同上百個红血球堆积起来的合成体。這些巨型颗粒周边聚集着大量细胞,无论红血球来源于苏浩,還是另外一個人,它们都会聚集在黑色颗粒附近,感觉很融洽。就像一個身材高大,拥有强悍武力的巨人,友好温和的对待附集在旁边的弱者。 “我为所有团队成员进行過血样检测。除了你,沒有任何一例血样有這种黑色颗粒。” 周辰略带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苏浩的手随之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他抬起头,目光转向周辰,认真地问:“你想說什么?” “我……我不知道。” 满面苍白的周辰摇了摇头,他用力咽了一下喉咙,结结巴巴地說:“现有仪器和数据都不够,我沒办法对這种颗粒进行分析。从血样渗透结果来看,黑色颗粒与其它细胞之间的关系很像……蜜蜂?” 苏浩皱起眉头。他不太明白這句话。 “是的!蜜蜂!” 周辰重复了一句。他看着苏浩,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如果把一切都代入显微镜下的血液,我們……我是指那些接受過免疫药剂注射的人,包括我在内,就像蜜蜂。那种颗粒相当于一個家庭裡的最主要成员,你可以把它看做蜂后。這种蔓延和繁殖是无性的。它就像是细胞的灵魂,构建起一個错综复杂的社会。只要接近,或者进入另外一個身体,都会对新的接近体产生影响。它们会渗透对方,也许是产生某种稀有物质对陌生细胞进行培养。外来细胞很容易就能被转化,被影响。” 苏浩的脸色变得越发凝重:“你的意思是————我能命令所有被注射過的对象?” “不!” 周辰断然否决:“不是命令。蜜蜂只是一种比喻,你也不是真正的蜂后。這种由细胞产生的亲和力的确存在,却不能直接影响大脑对事物做出判断。我們会反对你提出的某些意见,却不会使情况变得更糟。但如果你执意要求,也许……可能……我們真的会执行命令。” 他脸色变得越发灰暗:“我从未想過会出现這种事情。這不科学,如果注入血液就能获得对某個人的控制权,那這個世界根本不会是现在的样子。這……這实在太可怕了。我感觉身体裡被注入另外一個灵魂,它是你意志的分身。真见鬼!为什么我根本沒有反抗的念头?反而觉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对象?哦……不,在你面前我几乎是透明的,所有注射過那种药的人都一样。” 苏浩慢慢闭上眼睛。 他终于确定,产生這种奇特变故的真正原因,就是原型药剂。 這东西拥有神秘而强大的效力,足以改变正常的人类进化途径。 很幸运,它落到了自己手裡。 灵魂渗透……這名字似乎不错,很贴切。 然而,事实上并不是這样。 正如周辰刚才說過的那样:血液上的相互融合不可能真正影响大脑。所谓“渗透”,应该主要作用于基因层面。 怎么說呢……就像婴儿对母体有着与生俱来的依赖和亲昵,却仍然拥有独立的思维意识。亲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把背叛率减至最低,但這并不意味着被注射者会对自己绝对盲从。 苏浩觉得自己像一只蜘蛛,以营地为核心,正在编织一张肉眼看不见的无形巨網。每一個被注射過免疫药剂的人,都是這张網上的丝线。他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網也越来越结实。至于笼罩的范围……已经远远超出想象。 他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冷汗淋淋。 “在别人体内输入一個灵魂,命令,控制……” 苏浩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明显有些变调。 “不,不是灵魂。” 周辰再次否定了他的說法:“那只是一种偏向亲和的渗透。如果一定要用某個恰当的词来形容,我觉得……应该是烙印。”